众人奉命,各自上了马背,待继续前行,突然,一个士兵喊道:“前方有人来了!”
李穆转头,看见对面,冒雨来了一队十几骑的人马,风驰电掣,到了近前。
“是高将军!”有人眼尖,认出了当先那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将军。
李穆早看见了,催马上去。
高桓也看到了李穆,面露惊喜之色,喊了一声“姐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姐夫!我大兄退兵了!”
“义成也解围了!平安无事!”
“我带了军队和粮草过来,弘农路断,大队无法通行,暂时停在那里!”
“我怕姐夫收不到确切消息担心,自己便先绕路过来,好向姐夫报讯!”
高桓一边跑,一边高声嚷道。
李穆身后的将士,听得清清楚楚,无不面露喜色,送出一口长气。
李穆飞身下马,双足踏着没过脚踝的泥泞,一个箭步上去,紧紧地抓住了高桓的胳膊。
“你阿姊呢?她如何了?她在哪里?”
高桓喘了几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笑道:“姐夫放心!我阿姊此刻人就在长安,平安无事!”
……
天黑了下来,一行人在许村前头几十里外的一处高地过夜。
李穆命士兵在此暂时扎营,等后头军队到达汇合之后,便一并发往弘农,清道修路,补充粮草供给,待天气好转,再做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
一顶一顶的军帐,竖起在了高岗之上。虽很是简陋,但却能将风雨遮挡在头顶之外。
在泥水和雨水里赶了一天一夜路的士兵安顿好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李穆的营帐之中,灯火却依旧亮着。
他应当也是乏累了,但整个人,却心潮起伏,沉浸在高桓在今夜带给他的消息里,久久无法入睡。
高桓向他描述了他的阿姐离开建康之后的一路经历。从请陆柬之的救兵,说到被荣康追捕落水。从那头一路追随她来到长安的如今已被长安民众视为神兽的灵性白虎,说到当日高允如何在慕容喆的助力下夺了高胤兵权,发兵城下,危急之时,她赶到两军阵前,送来了高峤当日留给她的那枚虎符。
夜雨不停地抽打着帐顶,在耳畔那不绝的哗哗声中,李穆躺在狭窄的行军胡床之上,慢慢地闭目,一遍遍地想象着长安城下,两军对峙,她风尘仆仆赶到的那一幕,感动之余,他惊诧于她做的这一切,而对她的思念,更是犹如揭盖而起的滚烫地火,不可遏制。
一直以来,在他的心底深处,他是何等希望,和她朝朝暮暮,将她牢牢留在自己身畔,永不失去。
而今夜,就在今夜,这苦雨不绝的深夜,从前那时不时会从心底冒出来的啃噬着他的各种念头,彻底离他而去了。
他再不怀疑,更不会担心了。
他的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这几年间,纵然和他聚少离多,但当那宿命般的一刻最后到来之时,她还是抛弃了曾给她带来过荣耀的那一切。
高贵的地位,无上的荣华,血缘的亲情。这一切,终是没能羁住她的脚步。
她彻底弃绝了她的过去,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今往后,他再不会患得患失。
这一刻,他是如此地想念她。
想念她芬芳的气息,想念她肌肤的温度,想念她被自己压在身下之时,于他耳畔声声唤他郎君的低语之声。
他蓦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从携着的那只白日负于马背,夜间寸步不离的马袋里,取出了一样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他坐到了烛火之前,打开防水的油纸,取出里面那本早已被他翻烂的诗经,打开,露出夹在书页中间的那两朵早已泛黄枯萎的干花,凝视了片刻,小心地拿起,凑到鼻端之下,闭目,深深地嗅了一口来自于它们的气息,便如同嗅到那盈满她一管衣袖的一缕暗暗幽香。
分别已是太久太久。
久到记忆里上一次和她道别的情景,如同发生于混沌初开,天地始奠。
此前所有那些被压抑下去的深夜时分的魂牵梦萦,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将他整个人吞没。
唯一的感觉,便是归心似箭,再也无法等待下去了。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等到了弘农,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先回一趟长安。
……
两日之后,在后的大队赶了上来。
几方人马汇合完毕,便开始拔营上路。
李穆上马,预备动身之时,忽然听到队伍之后,隐隐仿佛传来了一阵夹杂着士兵叱骂的哭嚎之声,很少不同寻常。便命身边一个亲兵去看究竟。
那亲兵很快跑回来禀告,但口气带了点不屑。说军营之外,追上来了一群数百人的民众,其中便有数日之前刚路过的许村村民。那些人想见大司马,但被外头的士兵阻挡,加以驱赶,那些人却死活不肯走。
李穆问何事。
亲兵道:“只听他们喊救命。何事倒不清楚。”
“先前见了我们,个个唯恐躲避不及。连个躲雨的地方都不借!如今有事,倒知道追上来喊救命了。大司马不必理睬!”
一个副将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