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夷光笑道:“听师叔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过回头您若是实在银子不趁手了,我还是可以借一点给您呢,放心,不会告诉我娘和外祖母。”
汪思邈笑起来:“没打算找你借银子哈,不过,你若是‘执意婉拒’我的大红包,也让傅御一道‘婉拒’,还是可以的。”
“您想得倒是挺美,我告诉您,我宁愿借银子给您,也绝不会‘婉拒’您的大红包!”
师叔侄两个说笑着,只当旁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乐什么。 却是忘记了医馆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哪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还有广白那个大嘴巴,自认自家爷终于要娶媳妇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当然要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了,虽不主动逢人就说,别人问到
他面前时,却近乎是知无不言。
于是医馆上下几乎都已知道汪思邈快要娶妻了,不必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是东家有喜,他们日子也好过,而且堪称是双喜,没准儿回头他们的赏赐也得翻倍呢?
暗自发愁甚至伤感的,则是对汪思邈抱有想法的。
之前便知道她们希望不大,但只要汪大夫一日不娶妻,她们就总还有希望,且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没能得到,大家都只能一起欣赏,也挺好,谁知道这么快希望便彻底破灭了呢? 细叶竹香两个与瑞香交好的,则是替瑞香发愁,她对汪思邈用心极深,等她回来知道汪大夫就要娶亲了,还不定怎生难过呢,偏汪大夫要娶的是县主的母亲,只看县主的品貌,便不难猜到李太太是何
等的风华绝代了,不怪汪大夫那般的欢喜。 何况李太太还有县主这么出息的女儿,娘家又平了反,虽仍是不如从前,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瑞香又没法儿比,还不说县主对她们都有再造之恩,——只盼她回来后,能尽
快接受现实,尽快走出来吧!
许夷光次日又去了许瑶光的庄子上看她。
至于家里,李氏与李老太太婆媳好容易团聚了,娘儿几个都是说不完的话,似是要把这十八年来没说到的话都一股脑儿补回来似的,每日都是开开心心的,时间好打发得很,倒是不必许夷光操心。
许瑶光将养了两日,气色看起来又好了不少,许夷光知道药石都是次要的,关键还是她心放宽了,心只要一放宽,身体自然也能恢复得快些。 “大老远的,又让二妹妹拖步了,得亏今儿赶上用午膳了,不像前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茶都没有好生吃一杯,我这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许瑶光一面说着,一面已吩咐石妈妈准备许夷光爱吃的
菜了,“……昨儿喝的鸡汤极好,今儿也炖了来二妹妹喝一碗吧。”
许夷光笑着看她忙活,等石妈妈应声退下,方问道:“看大姐姐的样子,莫不是有好消息了,所以才会这般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许瑶光见问,笑容滞了一下,复笑道:“大哥昨儿一早回京至今,还没传过话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愁眉苦脸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我一味的愁眉苦脸,又有什
么用?”
许夷光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为难谁也别为难自己啊。我方才过来,仔细看了下大姐姐这庄子,依山傍水的,地方是真不错,等我什么时候得闲了,一定要过来住上几日,好生松散一下才好呢。”
许瑶光笑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就怕再过三二十年的,也等不到二妹妹得闲的时候。”
姐妹两个说着闲话儿,到午时一道用了午膳后,许夷光正打算再坐会儿便打道回城了。
许诚光就带着许宁许流光与许宛到了。
家里才遭逢了巨变,姐妹三个看起来都沉稳了不少,但见到许夷光后,三人眼里的亲近仍是一如往昔,让许夷光方才得知她们也来了后,便悬着的心方放了回去。
给许夷光见过礼后,三人便又问候起许瑶光来,话里话外都担心心疼许瑶光得紧。 许诚光则在一旁与许夷光道:“三位妹妹听得大妹妹一个人在庄子上,都担心得不行,特地禀了我娘和三婶,要来庄子上照顾陪伴大妹妹,还说之前大妹妹在左家她们不方便去探望照顾,如今却是没什
么不方便的了,我今儿便特意送了她们来,倒是没想到,县主也在。”
更没想到姐妹几个的感情比他以为的还要好,于她们彼此,于许家来说,都算是一桩幸事吧。
许夷光点点头:“我来是给大姐姐诊脉的,也没想到会见到三妹妹她们。敢问大爷,前儿说的事,如今怎么样了?” 许诚光沉声道:“我娘死活不同意,但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后,我爹同意我一试。我今儿本来约见了左泉的,偏他说想先来看看大妹妹,看过之后再与我谈,所以我把人一并带来了,这会儿就在前边儿
。” 话音未落,旁边正与许宁三个说话儿的许瑶光耳尖,已都听到了,急叫道:“大哥,我不想见他,你让他走,立刻走,别让他再在我的地方多待,不然我怕我晚上又要做噩梦!”
第614章 是我强求了
许诚光不妨许瑶光对左泉已抵触到这个地步,竟是暂时同在一个屋檐下,暂时同呼吸一个地方的空气都受不了,忙道:“你别急,我这就打发他走去……算了,我跟他一起走,路上便把事情开门见山与他谈
过,争取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三妹妹,你年长些,大妹妹和五妹妹六妹妹就交给你了啊,我明日不来,后日也一定会再来的。”
许宁忙屈膝应了:“大哥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姐姐和五妹妹六妹妹的。”
许流光许宛则道:“大哥放心,我们会帮助三姐姐照顾大姐姐,不会给大姐姐三姐姐添麻烦的。”
许诚光欣慰的点点头,又与许夷光作了别,方转身出去了。
许夷光这才与脸色灰败,再不复方才好气色的许瑶光道:“大姐姐,你才不是说愁眉苦脸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吗?难得今儿咱们姐妹齐聚一堂,可别让那不值当的人扫了我们大家的兴才是。”
许瑶光沉默片刻,方“嗯”了一声,道:“二妹妹放心,我都明白的,只一日没能重获自由,我便一日不能心安罢了。”
许夷光忙道:“只要我们坚持,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我们姐妹也一定会支持大姐姐到底的,你们说是不是,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
许宁许流光许宛三个见问,忙道:“是啊大姐姐,无论如何,我们姐妹都一定会支持你到底的。”
原本心里都还极羡慕许瑶光嫁得好,夫家那般的显赫,夫婿那般的出息,更羡慕她嫁得及时的,要是晚上那么一两个月,本朝最年轻的探花夫人,可就不是大姐姐了。
不像她们,家中如今大不如前,还不知道等待她们的未来是什么?
但如今都不羡慕了,反而与许诚光的想法一样,左家再显赫左泉再出息,让大姐姐这般的痛苦与绝望,那便什么都不是!
许瑶光听得妹妹们的话,脸上方有了笑容,道:“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便是能有你们这几个妹妹了。”
姐妹几个说着话儿,吃着茶,仿佛又回到了许瑶光还在闺中时一般,屋里的气氛也渐渐又好了起来。
不防许诚光竟又折了回来,脸色有些发沉的道:“我把话都与左泉说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有一句话,要见大妹妹一面,有话彼此当面儿说。” “我不要见他!”许瑶光霎时又激动起来,“也再不要与他说哪怕一个字,大哥,你帮我撵他走,撵他走啊……我早说过了,冬天的蒲扇夏天的棉袄,还有我心死后他的殷勤,这些都是多余的,他为什么
就不能放过我呢,我都退让到那个地步,连余生都只能隐姓埋名了也在所不惜,他还想怎么样?”
许诚光吸了一口气,道:“我也是这样与他说的,可他一定要亲见你一面,要不,你就见见他,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吧?” 许瑶光仍是激烈的摇头:“我不要,我与他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真是可笑,之前我日日都盼着能见到他,能与他好生说会儿话,但眼睛都望穿了,也从来没如愿过,如今我心死了,他倒来了,
老天爷可真是爱作弄人!”
“可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许诚光眉头紧锁,总得先让左泉点了头,一切方能迎刃而解。
一旁许夷光忽然道:“大姐姐,我代你去见一见左大爷吧,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做什么后,我们才好想应对之策。”
“真的?”
“这样可以吗?”
这话一出,许瑶光是满脸的惊喜,许诚光则是满脸的迟疑。
许夷光道:“反正我这会儿也没事,行不行的,也得见过了才知道,你们就等我消息吧。”
说完冲大家一点头,转身去了前边儿,许诚光见状,忙跟了出去。
宅子不大,两人只走了片刻功夫,便已到了前院的堂屋。
左泉一身鸦青直裰,乍一看与往日并无两样,仍是翩翩佳公子一个,但稍一细看,便能发现他眼里的血丝和眼睑下的青影,显然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听得是两道脚步声渐行渐近,且一轻一重,他心里一喜,忙往外望去。
却见来人并不是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而是许夷光,左泉心里的喜意立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不安与绝望。
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起身抱拳道:“大舅兄回来了,瑶光不肯见我么?县主也在呢,真是好巧。”
许诚光沉声道:“舍妹的确不想见左大爷,还请左大爷别再为难她,就放她一条生路吧。” 许夷光则道:“我大姐姐假死后自此隐姓埋名,于左家的名声和左大爷的名声,便不会有任何损害了,若左大爷还怕人非议,我可以出面作证,我大姐姐的确是‘病死’的,我既是大夫又是亲眷,我都这
样说了,总不会有人再怀疑,不知左大爷为何还不肯罢休,莫不是还有其他想法?今日便当着许大爷和我的面儿,一并说出来吧,我们看能不能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得左泉白了脸。
片刻方苦笑道:“我没有任何条件,也不怕人非议,我所求的,不过是瑶光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而已,可惜如今看来,是我强求了。” 许夷光立刻接道:“让一个才从火坑里挣扎着爬了出来,至今都还没彻底爬出来,满身都是伤的人因为三言两语,又重新跳回火坑里去,的确是左大爷强求了,谁知道她这一次调回去,会不会被烧得骨
肉渣都不剩呢?毕竟已经有过一次前车之鉴了,那种被灼烧时的巨大痛苦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的绝望,只要体会过一次的人,想必都不会想再体会第二次,所以还请左大爷发发慈悲。”
左泉的脸就更白了。 痛到极点,反倒笑了起来,垂死挣扎道:“可这一次,我真的会护住她,也一定能护住她,不叫她再受大火灼烧之痛了,连孔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为什么就不能再信我一次呢?”
第615章 所以,和离吧
许夷光淡声道:“因为她不敢信了,我早说过,她绝望了太多次,到了最后,已不敢对你抱任何希望!那种一次次满怀希望,最后却只能绝望的感受,左大爷没有体会过,又如何能明白?她告诉我,她夜夜都做噩梦,梦见她的孩子哭着叫她‘娘’,让她‘救他,别不要他’,你让她怎么原谅你,又怎么没事儿人一样的与你再过下去?你乃至你的家人,可都是她的杀子仇人,她如今甚至连听到你的名字,知道你就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都呼吸苦难,身心俱痛!”
夜夜噩梦?杀子仇人?
左泉一连喘了几口气,才觉得心口稍微好受了一点,吞咽着艰难道:“我只是不善言辞,但我的心痛与后悔一点不比她少,我也真的不想错过她,只想用余生来加倍的补偿她……” 许夷光摇头:“不想错过也已错过了,而这世间,是从来没有后悔药的,想是你们终究有缘无分吧?既然如此,何不趁早了结了这段孽缘,从此后一别两宽,各自心安呢?我还是那句话,左大爷有条件
尽管提,大家慢慢商量便是,总能商量出一个皆大欢喜结果来的。”
左泉没有再说话。 一直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许诚光与许夷光都觉得实在坐不住了,想起身去外面走走时,他终于哑声开了口:“我同意放瑶光自由,不是休书,也不用她假死,不用她自此后隐姓埋名,她一个弱女子,
若没有了家族的庇护,以后的日子还不定得艰难到什么地步,我不忍心……所以,和离吧,如此,她的名声受损程度便能降低到最小,也不会太影响她以后……”
‘再嫁’两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心里也霎时觉得空缺了一大块似的,只当已经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还是那般的难以接受。
许诚光与许夷光都是又惊又喜,许诚光因忙道:“左大爷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愿意与我妹妹和离,不会反悔?”
左泉闭上了眼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说出口了,自然不会反悔……就当是夫妻一场,我能为瑶光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真是太好了,妹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许诚光闻言,不由越发的喜形于色,不过笑容在看到左泉脸上的痛苦时,到底敛了去。
左泉能做到这个地步,心胸宽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只怕还是他待妹妹的确用了真情的,不然绝不能无私至此,只可惜,他醒悟得终究太迟,他与妹妹也终究是错过了!
许夷光也有些动容,起身屈膝给左泉行了个礼,“我代我大姐姐,先谢过左大爷的大恩大义了。” 左泉仍没有睁开酸涩一片的眼睛,只摆手自嘲道:“这算哪门子的大恩大义?何况大舅兄……许大爷之前说得对,都到这个地步了,纵然挽回了又还有什么意义,这件事终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我们两
个和我父母亲人们的心里,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扎得所有人都悔痛难当,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就真是后悔当初没有长痛不如短痛也晚了。” 他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内宅,把内宅的事事无巨细都管到,他这阵子再难过,也没想过要放弃他的理想与抱负,那便总有疏忽的时候,偏经此一事,祖母与母亲甚至是父亲,都越发恼上了瑶光,等待她
的会是什么,还用说吗?
就算彼此都尽可能的粉饰太平,也总有粉饰不下去那一日。
倒不如就放了她自由的好,以后她便不用痛苦与绝望了,至于他自己,时间一长,只要人不死,那便再深再痛的伤口,都会结痂复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诚光抿了抿唇,方道:“这于我妹妹来说,的确是大恩大义了,只是和离的话,于左大爷和左府的名声,都会有不小的损害,甚至还会有损左大爷的大好前程,只怕左大人与左夫人,都不会轻易同意
……”
“这就是我的事了。”左泉睁开打断了他,“不劳许大爷操心,许大爷只要静候我的好消息即可。”
想也知道父母会是何等的震怒,家里也不定会因此乱成什么样儿,但这是他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欠瑶光和孩子的,纵然再难,他也一定会做到! 左泉说完,顿了顿,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有劳县主转告瑶光两句话,一是请她在以后的日子里,珍重自己;二是代我与她说一句‘对不起’,让她这般的痛苦,都是我不好,可惜这
辈子怕是没有补偿的机会了,只能留待下辈子了,希望下辈子,我们不要再是孽缘,也不要再有缘无分……”
‘分’字的尾音还没落下,人已大步往外走去,一开始还能保持身姿笔挺,垮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一下后,便如被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整个背影都矮了下去,透着满满的萧索与悲凉。
看得许诚光有些不忍起来,叹道:“若不是左家太太与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光左泉一个人,我都忍不住要劝妹妹再给他一次机会了。” 许夷光勾唇道:“可让大姐姐最痛苦与绝望的,恰是他左泉,左太太与左老太太都是旁人,旁人的恶意与歹念只会让人愤怒与害怕,却不会痛苦与绝望,只有自己人,尤其是本该最亲密的枕边人的漠不
关心和对旁人的无声纵容,才会让人真正的痛苦与绝望。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还是向前看,过好当下与未来吧。”
许诚光点点头:“如今的确说什么都是多余了,多谢县主,替妹妹这般的劳心劳力。”
许夷光摆摆手:“自家姐妹,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她也是不想看到许瑶光走上当初李氏的老路,把大好的青春与年华,都蹉跎在一个错误的人身上和一个错误的地方罢了。 幸亏左泉比许明孝学识才干强了一百倍不止不说,人品担当也比他强了一百倍不止,不然许瑶光这辈子可就真是看不到希望了……
第616章 天道轮回
晚间回到家中,李氏少不得要问许夷光许瑶光怎么样了。 许夷光便把白日的事大略与李氏说了一遍,末了道:“不管怎么说,如今事情总算是有个结果了,虽然以后会如何,到底是好还是坏,又会不会后悔,谁都说不准,但事情有结果了总比一直都吊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