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在约三里外的一处缓坡处,苏轻腿上有伤,哪怕已经好了,但上下阶梯时也会比旁人吃力些。她挥退了准备搀扶自己下马车的贴身侍卫,慢慢下了马车,一面朝几米远的青山亭走,一面朝亭内那人看去。
手握羽扇,背对而站,闲散自得。
“先生。”苏轻跨入凉亭,恭敬欠身。
智葛转身,袍角微旋一弧度,那双略显慵懒的眼落在苏轻身上,先细细看了看她脸上神情后,才露出笑来,“哎……没见到人时还好,现在见了面,竟生出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先生依旧老当益壮。”苏轻点点头,老实“夸人”。
这话让智葛忍不住笑了起来,用羽扇隔空虚点着苏轻,笑着摇头,“哎……真是失败,你从我这儿好的没学到,倒是把这份促狭学得颇为青出于蓝。”
“我这是逗先生开心呢。”苏轻笑着回答。
“行了行了,快坐吧,我知道你受了腿伤,刚痊愈不久,不方便久站。”智葛摇了摇羽扇,让苏轻坐下。
苏轻听闻,暂时未动,但扭头看向凉亭石桌上,早就摆好的棋盘,又重新看向智葛。
……默默瞅。
“看什么看。”智葛笑骂,“坐下,下棋。”
“……先生不是说并不打算将我培养成国手吗?”苏轻苦哈哈的坐下,一面玩笑着,一面伸手就准备拿过黑子。
却被智葛用羽扇按住,并轻拍她不老实的爪子。惹得苏轻做出张牙舞爪很痛的模样,“可怜巴巴”的收手。
“猜子,上来就拿黑子是想干嘛。”智葛又笑骂。
……哎,您是老师,您说了算。
苏轻耸耸肩,一脸“大度”。
两人各坐一边,猜子论先,一黑一白,你来我往后,棋盘上的大致走向已逐渐明朗。
智葛的白子犹如游龙入海,大气磅礴。苏轻的黑子如无数小鱼组成的庞然大物,游走灵活。
一个胜在掌握局势,一个巧在出其不意,总能化险为夷。
虽未在下棋前说明,但苏轻和智葛却像是互有默契一般,都在对方落子五息内落子。
竟下的是以快打快,更考验应变能力和判断力的快棋。
一时无话,只留不断在棋盘上响起的落子声,苏轻的贴身侍卫背对凉亭,站在亭外守护,不远处是两人的马车,车夫依坐在车外,马匹踢他,低头安静吃着嫩叶草籽。
直到苏轻再落子,智葛拈着白子看着棋盘一会儿,才松手,任由棋子落回棋盒。重新拿起放置在一边的羽扇,轻摇,“许久不见,棋路有长进。”
“嘿嘿~”苏轻笑眯眯。
“但依旧天真。”智葛又说,很是嫌弃。
“唔……这算是我的特色?”苏轻想了想,瞅着智葛。
“哈。”智葛轻笑,长身而立,踱步走至一边,看着汴京的方向半响后开口,“也许这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
苏轻站在智葛身后,默了默,才轻嗯了一声。
其实就算智葛不说,她也感觉到了,但顿了顿后又开口,“……先生,老师的事……”
“不用自责。”智葛转身看向苏轻,打断她的话,“我有听回来的人说起,你……尽力了。”
“只是……”智葛顿了顿后,又偏头看向远处的天空,神色淡淡,“我并不认为值得。”
“无论是他,还是诸葛青。”智葛重新看向苏轻,似只是在单纯的阐释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不带任何的私人感情,“这样的舍身,后世又有多少人能铭记?十二年前的幽州步青山,边城有许多人祭奠诸葛青。十一年前、十年前,也一样。”
“但每一年,祭奠的人都会再少些、又少些。而五年前,终于没了祭奠的人。”智葛看向苏轻,“人走茶凉,哪怕现在能记一年、两年,可十年后,甚至百年后,又有谁能记得。”
“……傻。太傻。”智葛一面平静说着,一面微微闭眼,缓缓摇头。
“也许……无论是诸葛将军,还是老师,其实不过是遵从本心而已。”苏轻想了想回答。
“是啊……傻子一样的本心。”智葛长吁一口气,又笑,“就像墨家。”
顿了顿,又瞪一眼苏轻,“……也像你。”
苏轻笑,不接话。
“所以。”智葛看向汴京,头也不回的对苏轻说,“为两个傻子劳心劳力已经够了,我实在不想再为第三个傻子劳心劳力。不然,我就改名‘天下第一傻’算了。”
智葛看向苏轻,“这一次。我是真的要找个地方退隐了。”
“……嗯。”苏轻点点头,想了想后冲智葛笑得有些狡黠,“虽然先生这样说,但我还是知道你为我做的事。”
顿了顿后又言,“楚国的事,多谢先生了。”
苏轻回汴京后,对于楚国的内乱感到很奇怪,加上越国的介入,前后的时间太过巧合,再想想那时在越国的智葛。上下联系,事情的因果也不是那么难推敲。
“既然知道,以后就张点儿心吧。”智葛摇头叹息,顿了顿后,看向苏轻,若有所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不同的位置上,依旧保有本心的。”
反而越是上位者,越是会无视规则。
百无禁忌。
苏轻听闻,笑,“但我会保持本心的。”
智葛看着冲她笑的苏轻,半响后用羽扇轻拍了下她的头,又顿了顿后才开口,“……傻孩子。”
“好了,再对着你,我更头疼了。”智葛轻摇羽扇,随意的挥了挥,“我走了。”
说完,转身欲步出凉亭外,才跨出,就应声回头,重新看向叫住自己的苏轻。
“此去江湖路远。老师……珍重。”苏轻看着智葛,话毕后,冲她恭敬弯腰。
智葛看着苏轻,良久后重新转身,徐徐山风拂来,吹起她的广袖袍角,轻摇羽扇,悠然离开。神情慵懒闲散,和两年前苏轻狼狈逃窜时惊鸿一瞥时见到的模样,一般无二。
诸子百家,唯我纵横。天下首智,羽扇智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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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轻送别智葛,乘坐马车回到王府,才进府就听闻苗疆小王子来了好一会儿时,先是一愣,随即头疼。
虽然头疼,她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才走到小厅门口,就被里面的一幕顿住脚。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应该围观,还是知情识趣的……退出去?
小厅内,苗疆小王子正涨红了脸,站在宋衍面前,离得极近的瞪着他。因为高度的问题,抬头看着宋衍的模样,竟让苏轻……有点想从后伸手,帮忙按头?
唔……这是个危险的想法。
苏轻赶紧抛开这个危险的想法,双手抱肩依靠门框,好整以暇的看着里面的两人,笑着开口,“请问我可以围观吗?”
近到可以亲亲的两人闻声,齐齐扭头,朝苏轻看来。
第59章 住住住
苏轻的出现倒是让苗疆小王子吓了一跳,再扭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有些近的宋衍, 连忙向后跳了两步, 微红着脸瞪着苏轻, 凶巴巴, “……你怎么回来了?!”
而且还回来得这么快!
“啊?”苏轻挑眉, “这话的意思是小王打扰到你们了吗?要不……小王再出府绕王府逛两圈儿?”到时候差不多也到午膳时间了, 刚刚好赶上吃饭。
嗯。不错不错。
小王子听了苏轻的话, 气得只能瞪着她。
……好气!
宋衍瞥苏轻一眼,总算把吊儿郎当,犹如小二皮脸的苏轻给看端正了些。看着她那副“假装寄几很老实”的小模样, 眼里不仅就浮起一点笑意,淡淡开口, “你们聊。”
说完, 倒是他直径出了客厅。
等苏轻眼巴巴目送宋衍离开后, 才又扭头看向独自站在小厅里的苗疆小王子,笑看他,“小王子,你这是在玩什么呢?”
苗潇看着苏轻, 眼里有些受伤,“玩?你觉得我是在玩闹?”
这个话题的走向……真是太危险了。
苏轻忍不住头疼。
不会接下来会演变成“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和“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的局面吧?
她很讨厌这种狗血到让人很想扇一巴掌的剧情的……_(:3」∠)_
叹了口气后,无奈开口,“小王子, 您真的不能恩将仇报啊~”
苏轻想用温和又轻松点的方式, 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给绕过去, 却不知道,感情这种事,无论再怎么委婉,都是伤人。
话一出口,就见苗潇脸色微白。
他从小到大便是苗王手上珍宝,宠爱到即便是那几个皇女,也对他诸多谦让。更何况其他人。
无论是容貌也好,才情也罢,能力手腕。他苗潇虽不敢自诩绝顶,却也绝对是一等一的。
可这个宋衍有什么呢?苗潇这段时间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暗自派人查过宋家背景,也打探过宋衍在旁人眼里的模样,但也不过是得体、识趣而已。
一个普普通通,又无才无貌的男子,能成为侧王夫已是前世修来,又凭什么能得到对方全部的关注?
这太不公平,也太让人……不服气了!
苗潇越想越气,瞪着苏轻,心中嫉恨让人逐渐失去理智,不由脱口而出,“我到底是哪里不如这个臭男人了?!”
苏轻看着苗潇,脸上笑意渐淡,“注意你的口气,你嘴里说的,可是我的侧王夫。”
苗潇一窒,却更觉心中委屈。
而苏轻的话却未停,“你有多好跟本王又没关系,毕竟本王并不打算了解,也没兴趣了解。所以哪怕千好万好,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心眼小,装不下那么多人,认定了一个就是这一个。其他的实在无福消受。”
顿了顿后,苏轻淡瞥苗潇一眼,“另外……当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不如他了。”
苗潇站在原处,又怒又哀。
心中诸般滋味,竟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稍深一分的呼吸,都感到胸口闷痛。
苏轻见他这样,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从来没机会因感情拒绝过谁。这生平第一次,也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没把握好语气分寸。
但这种事哪怕从来没经历过,她也清楚是不能暧昧不清的。
也许有人享受这种被许多人“爱着”的感觉,甚至理所当然的抱着“这是她/他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又没要求过”的心态。就肆无忌惮的消耗他人的感情。
并用“我只是把她/他当朋友”,“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是你误会了”等等,来作为自己无辜的证据。
但无辜不等于懵懂。
天真也不代表傻。
都说一个人如果对谁有好感,无论是肢体还是神情,都会不自觉的泄漏出来,怎么藏也藏不住。就算被喜欢的人多么少根筋,面对对方的明示时,也不可能再强行解释为“朋友”和“不知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