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退后一步,又磕磕绊绊道:“不是的!我只是恰巧路过这儿,见你面生,便猜你是瑜妹妹。你莫见怪!”
阿瑜点点头,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是么?娢姐姐还等着我,那我先归去了。”明明府里还有个江淑容在呢,一样是没见过面的,如何能这般断定了?这理由有些牵强了。
少年低着头道:“好、好的……”他的耳根子已经通红了。
阿瑜可能不晓得,这个少年站在暗处看了她许久,才鼓起勇气上前打招呼。她的皮肤白得像冰雪,一双杏眼灵动而微垂,睁眼时给人无辜单纯的感觉。
尽管母亲说了,瑜姐儿出身不好,将来若是能嫁给她也算是她的福分,可是赵络逸只觉自己配不上她。
先前瑜姐儿前脚刚走,阿娢便匆忙叫下人来提示了他,让他抓紧机会同瑜姐儿说上两句话。可是他一点都不敢,这个小姑娘很有礼貌,但却对他毫无兴趣可言。
赵络逸有些难过,扶着雪松树低头叹口气。
忽然,他有些惊讶地转身,却见锦袍男人站在他身后眸色暗沉。
赵络逸有些尴尬的惊慌,低头道:“七伯伯……”
赵苍眉目阴鸷,盯着赵络逸道:“你跑来这里做甚么?”
赵络逸有些喘不过气,他结巴道:“我只是,是路过而已。”
赵苍露出一个轻慢的冷笑,拂袖离去。
身后的赵络逸暗自松了口气,这个七伯伯是几个伯伯里年纪最小的,又是老王妃嫡出,性格阴晴不定,府里的几个小辈都很有些怕他的。
赵络逸想起自己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便有些羞愧地抠着袖口。
亏心事果然做不得,往后娘亲再怂恿他,他也再不出门了,还是自己一个人的好,像他这样的娶不到媳妇也是合该的。
阿瑜准备往院子那头走,正准备穿过林子,却见赵婂从林中走出,冷笑看着她。
阿瑜有些头疼了:“……”
赵婂叉腰冷笑道:“哈!苏宝瑜!不是我说你,怪不得呢!你和络六哥哥在那儿做甚么呢?把他说得脸都红了!”
阿瑜也叉腰看她,回一个冷笑道:“关你的事了么?小小年纪天天想什么?我透个风在你眼里也能透出朵花儿来?你这眼睛长歪了不成?!”
她当然讨厌赵婂,又因为得知这姑娘还算她妹妹呢,便有些复杂起来。当然,该骂还是要骂。
赵婂哼一声,缓缓踱步,轻蔑道:“你一个外姓孤女,来王府无依无靠,自然是想找个依靠了!络六哥哥身体不好,常年不出门的,没见过几个人,被你蒙蔽了也是有的!我只劝你自己收拾行囊离开王府,不然我把这事儿告诉老太太去,我看你这个没爹生没娘养的能得意多久!”
阿瑜挑眉,眉眼冷淡道:“你再说一遍。”
赵婂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此时面带嘲讽又凑上前一步道:“我说,你这个没爹生,没娘养的孤女,不要再恬不知——”
“啪——”清脆的巴掌声。
赵婂惊地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道:“你莫不是疯了!你竟敢打我!我是王府的嫡出姐儿,你算个甚么——”
“啪——”阿瑜反手又是一个狠狠的巴掌。
赵婂身后的丫鬟想上前阻挡,可是佩玉却死死地制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然而佩玉面色微苦,想着这事儿可怎么善了?
阿瑜一字一顿道:“滚。不要让我再多说一个字。”
赵婂泪眼朦胧,嘴上发狠道:“我告诉我娘去!一定叫你好看!”说着脚下带过寒风转身离开。
佩玉有些担忧地给阿瑜揉揉手,轻声道:“姐儿也不必同婂姐儿计较,何苦平白伤了自己。”
阿瑜抽出手,缓缓道:“我打的就是她,不后悔。”
身后传来低笑声,赵苍倚在树下沉声道:“好一个不后悔。”
阿瑜觉得今日自个儿运道实在不好,怎么净遇上些莫名其妙的人?早知昨儿个就该听佩玉的话,拒了赵娢的帖子便是。
她眼似银杏,瞧着有些无辜地下垂,却冷淡不语:“……”
赵苍见她不说话,自己上前,露出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阿瑜,你很讨厌她么?”
阿瑜终于开口了:“不关您的事,我要回去了。”
赵苍有些阴鸷道:“你宁可和赵络逸多说两句,也不愿与我讲话么?嗯?”
阿瑜觉得他非常不可理喻,但也懒得争辩:“对啊。”
赵苍垂眸看她,花瓣一样娇嫩的唇和苍白细腻的脸颊,这样的组成只会让他愈加想要占有,想要掠夺:“我会替你报复所有叫你难堪的人。”她们都该死了。
“然后,你陪着我,好不好?”
阿瑜:“……??”
她勉强压下心里的不耐,努力温和着语气道:“不用您的好意,我没怎么难堪过,也不需要报复任何人。”
赵苍微笑,眼里愈发暗沉:“你不对我说实话,又是想对谁抱怨委屈?”
阿瑜终于不耐烦地回身离开,她觉得自己是疯了才和赵苍说话。他明显不怎么正常的样子,同他讲道理有任何用处么?还耽误自己时间。
赵苍阴沉着脸,却并没有追上去,鹰眸追随着阿瑜的身影,眼神却微微顿住,杀意缓缓从眼眸里流露出来,戾气滔天。
阿瑜回到宴席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生甚么异常,目光一扫却只是发觉梅氏母女不见了。
佩玉有些担忧起来,万一梅氏母女再发难又该如何?姐儿身子不好,万一又给人气出病该怎么办?
阿瑜安抚地看了她一眼。她不算了解赵婂,却奇异地笃定,她绝对不会把被自己掌掴的事传出去,只会边哭边赵她娘梅氏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阿瑜有些闲闲地撑着下巴,听着几个姑娘说着家长里短的小话,时而微笑一下,以示自己是真的在听。她对上赵娢探究的眼神,忽然道:“娢姐姐看我作甚?”
赵娢避开她的眼神,低头吃口茶,才笑道:“我就是看看,你面色好些了没,看你这样子大约这气儿也是喘过来啦?”
阿瑜点点头,又给赵娢夹了一块点心,托腮笑眯眯道:“当然啦,外头空气新鲜呢,虽然我差些给顽石绊了一下,但也算顺当咯。”
赵娢垂眸笑道:“这就好。”
用完膳食,洛氏又要请众人去西面看戏,阿瑜表示自己身子有些不爽利,便不去了,叫洛氏听了倒是露出一个会意的笑容,点点头和煦道:“听闻阿瑜最爱用甜食,等会子我遣丫鬟去你那儿,给你包两块儿糕点,你今儿个好生歇息便好。”
阿瑜点点头,微笑一下,并没有再说话。
夜色渐深,阿瑜靠在榻上看着爹爹写的无南山游记,心境慢慢平和下来,终于把今日发生的事体都抛在脑后。
她没必要去计较那些是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孰是孰非她一点也不想追究。
关她什么事啊她要去掺和?
然而她看着手中的游记陷入沉思。
爹爹爱书如命,自己写的游记当然更加珍惜。
那也不至于都不给她留着,一股脑儿交给赵蔺罢?她爹是觉得她有多不爱惜书啊!
害得她每趟只能往重华洲上跑,每次只能一本一本借,还了才能再要,态度要软,甜话要足,说得动听了蔺叔叔还是不置可否,但总算肯让她拿一本书走了。
所以,借自己爹爹的书都如此艰难,还有甚么值得她更心痛的??!
没有了!
第32章
夜风瑟瑟,女人裹着衣裳进了拐角一处不起眼的小树林,她的大半张脸都被披风盖住,只余一双略显疲惫的美眸。
忽然,她脚步一顿,直视面前一身漆黑大氅,毫无遮掩的男人。
赵苍眼神冷漠道:“你来了。”
女人方才走得有些快,现下开始轻轻喘息起来,小声道:“是,你有什么要说的?现下虽夜了,但还是会有人看到……”
赵苍嘲讽一笑,淡淡道:“你也怕有人看到?我倒是以为你已经不知廉耻了。”
女人秀眉微蹙,声音渐凉:“你说的甚么话!你知道我的心,我……”
赵苍打断她,冷道:“你当爷是傻子?嗯?”
女人退后一步,一双秀气的眼睛在月色下泛凉:“七爷,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没有在消遣你,更加没有想利用你。”
赵苍显然并不信她,只是略皱一下眉,直截了当道:“那你为甚要把那簪子给她,你觉得爷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嗯?”
宁氏顿了顿,微微仰头,对上他锐利暗沉的双眸,轻声道:“你不肯帮我,我只有这样做了。”
她优雅背过身,没有看他,只是继续道:“我求过你,帮帮我。洛氏和我那个婆婆已经那般欺凌我们母子,我忍不下去了!可是你却置若罔闻,一点也没伸手的意思!”
她苍白柔弱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若不是这样,你怎么会关心我的事?”
赵苍身份尊贵,乃是衡阳王的同胞弟弟,又是长房嫡子,老王妃最宝贝的儿子。若是他愿意伸把手,那宁氏也不必被逼得草木皆兵,需要用这样的鬼蜮伎俩来逼他了。
赵苍的脸隐没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只是冷然嘲讽道:“宁氏,当初你勾引我时,我记得你说过,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你现在后悔了,嗯?”
宁氏疲惫地揉着额角,摇头道:“我记得。但只求你,帮我这一次。只要你帮我,那瑜姐儿就甚么也不会知道……我们将来也两不相欠了,好不好?”
赵苍先前就准备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他答应给她一笔钱,将来还会在仕途上照顾云逸。
但只一点,他绝不掺和府中是非,丁点都不沾。
可是宁氏需要解燃眉之急,单单只是许诺未来,尽管她知晓赵苍言出必践,但也觉得不够。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甚么错,就算最早是她先搭上的他。那时赵苍还是个少年郎,甚么都不懂,只有一股子散漫的狠劲,是她搭着他的手,教会他怎么当个男人。
那他就该报答她,这样的事交给他做,难道不简单么?
至于瑜姐儿,她是丁点没放在心上。这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她应当不会喜欢上赵苍,即便发觉了他们的事体,也不可能会咋咋呼呼地讲出去。
所以宁氏算是有恃无恐。她赌的不过是赵苍对阿瑜的保护和怜惜。
他不舍得,也不敢再拿那起子腌臜事,污了那个小姑娘的眼。
赵苍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道:“可以,不过我们往后,不要再见面了。”
宁氏有些怅然。
她年岁大了,一颗心被折磨地残破不堪,就连眼角也多了细微的纹路,或许确实不该见他了,这样即便她死了,最后留给他的还是一张有颜色的脸。
她垂眸道:“好。”
他并不想多话,转身就走。
外头的天放晴了,阿瑜昨晚又梦见爹爹了,但不同的是,这次她的梦里还多了梅氏。
阿瑜拉着爹爹的温暖的手,看着梅氏的背影越走越远,仿佛只是皮影戏里的一块儿剪影,那样的清晰,却还是单调苍白。
爹爹说了一句:“我们都安生了。”
梦醒了,阿瑜有些疲倦地抱着锦被,她就是不晓得这个梦算什么呢?她一点也没想过认回梅氏,她们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她不想打扰梅氏的生活,也不想被她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