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把赵婂当作眼珠子一样疼宠,纵容她一切的娇蛮不是。
她想啊,反正一辈子这样短,那她就用一辈子来宠这个孩子吧,宠到她自己再也抬不起手,于是便还清了一切的姻缘债。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以为的神佛,不过是一个程逡之罢了。看似不经意,他却洞悉了她内心的一切挣扎,为她做了那个最后的决断。
他们的孩子没有死,叫阿瑜,就像他们说好的那样。
她总是祈愿,盼着他一辈子安康幸福。
她即便不知道他的消息,只要默默对着佛祖,每日不停的请求,那心中便有一处是安宁的,因为她能从神佛慈和的面容中读出,逡哥哥过得应当很好。
或许交到了新的友人,或许找到能秉烛夜谈的知己,他们天各一方,但这样的一辈子也很好。
可是,他怎么就走了呢?
说好的要一起白头到老,即便不在一起了,也该一同白头才是啊。
而她却终日活在蒙骗的牢笼中迷失了自我。
阿瑜的出现更像是一道冬日里清冷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睫上,让她清醒地看见了整个世界。
梅氏的唇角颤抖起来,她对彤环说:“我要去见老太太,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邹氏将将起身,听到丫鬟来报说梅氏要见她,心中便有些不耐烦,冷道:“她来作甚?不是前些日子还说身子不好,就不好成这样?”
丫鬟低头道:“二奶奶瞧着面色有些差,奴婢也劝了,她执意不听……”
邹氏冷哼一声,拂袖道:“叫她等着!”
过了许久,邹氏才慢慢从里间出来,却见梅氏就那样跪在地上,身上穿着素色的衣衫,整个人柔弱苍白的像张纸,一戳就破了。
邹氏皱眉,也不叫起,只是坐在上首道:“老二媳妇,你有甚么事体?”
梅氏跪在地上,声音清冷而安和:“二老太太,请您准媳妇,剃度成尼,从此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第36章
阿瑜正坐在榻上看话本子,她边看,便有些困倦,不由想起了蔺叔叔的样子。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她和蔺叔叔之间就变得十分怪异起来。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奇怪,但仿佛随着那个误会的解开,她又重新跌入一个新的谜团当中去了,那种感觉令她无比困惑,随之而来的又是隐约的喜悦。
没过多久,外头佩玉撩开了帘子,急匆匆地走进来:“姐儿!蕉二奶奶,她不好了!”
阿瑜皱起眉头,腰背挺直起来问道:“说清楚些。”
佩玉叹口气,简单地说了一下:“姐儿,听闻蕉二奶奶……疯癫了,莫名其妙地就跑去求二老太太说……说是要出家!二老太太哪里肯啊,儿媳妇好端端的出家了,岂不是惹人笑话嘛!于是也不肯,就由着蕉二奶奶跪在地上,整整跪了一夜。”
“蕉二奶奶竟像是铁了心,又失了魂,就是不肯起来!婂姐儿也哭着劝她,可她就是不听啊!”
阿瑜一下就从榻上坐起来,睁大了杏眼,端起茶盏无味地吃了一口,愣怔道:“她……为甚要出家?”
佩玉苦着脸道:“奴婢如何知晓这些啊!您不若去瞧瞧蕉二奶奶罢,现下还在那头跪着呢,听闻面色都泛青了!”
阿瑜腾地一下坐起来,道:“佩玉,给我更衣,我要去二房。”
等阿瑜到了二老太太那儿,便瞧见远远的跪着一道纤细瘦弱的背影,她的发丝略有些凌乱了,只有脊背还挺得笔直如松。
梅氏跪在那里,卸干净了一切金银首饰,一张素白的脸毫无血色,却意外的很宁静,没了以往的那份偏执,洗净铅华后更像她原本的样子。
赵婂也跪在她面前,早已泣不成声:“娘!女儿求您了!您不要抛下我了……女儿知错了……”
她见阿瑜来,赶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对着阿瑜道歉:“瑜姐姐,从前都是我的不是,我改过自新,我重新做人学规矩!我求您,不要让我娘出家,求求您了……”
阿瑜对上小姑娘苦苦哀求的面庞,摇摇头道:“我又怎么能帮到你们呢?”
赵婂哭得不成声调了,连往日最爱的裙子脏了,都毫不在意,她又跪在地上请求梅氏:“娘,女儿求您了!”
阿瑜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面前的都是荒唐的闹剧。她能恍惚间感应到,梅氏此举与她和爹爹有关,却仍觉得有些荒唐,和置身事外。
她是真的觉得不在意了,尽管梅氏很偏执,心性不宽阔,可是她一点也没有恨她的意思,爹爹更没有。他们只是同时选择将她遗忘在心中的某一个角落,直到灰尘积满,遍布蛛丝,才偶然想一想罢了。
半晌,阿瑜终于开口道:“蕉二奶奶,你为何要出家?”
梅氏听到她的声音,纤细的身子颤了颤,才沙哑着轻声道:“因为无念,也无求。”
这是梅氏昨夜之后第一次说话,赵婂睁着泪眼,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阿瑜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声音柔软温和:“那赵婂呢,她不算是你的念,你的所求么?”
梅氏没有看小女儿,只是平静道:“我对不起婂婂,亦不配教养她,我的孩子没有了我,会过得更好,不是么?”阿瑜的目光微顿。
赵婂哭叫道:“哪有孩子没了娘能过得好的!”
梅氏却置若罔闻。
阿瑜顿了顿,轻声道:“你不必为你的愧疚,做出这样的举动,等过两年,或许你会无比后悔。”
梅氏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我只是发现,自己一辈子最珍贵的时光,早就过去了很久。”
“剩余的时间,自私也好,如何也罢,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想要过安静的日子,安静到没有任何琐事烦扰,安静到……我能在佛前诚修来世。”
阿瑜摇摇头,和苏逡神似的眼里流露出不解:“我不能理解,来世是来世,今生是今生,你还有赵婂要照顾,如何能走得开?”
梅氏轻轻自语:“来世……即便没有来世,又如何?”她至此六根清净了。没有支持下去的欲念,也就没了烦恼。
她的眼眸疲惫却清明,对着赵婂小声道:“婂婂,往后你要听阿瑜的话。”
赵婂有些吃惊,用力摇着头,不可置信道:“娘!您不能这样!爹若知道了该会多伤心……”
梅氏不再说话,只是闭着眼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仿佛神魂都原理了躯体,双手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
阿瑜看了她一眼,默然转身离去。
佩剑跟在阿瑜身边,有些不解地问道:“姐儿,您怎么不劝劝二太太?若她这样跪下去,膝盖坏了事小,身子都可能会垮掉的!”
她知晓二太太和阿瑜的关系,更知道阿瑜是个善心姑娘,即便与生母毫无感情,也不会这样漠然地离开。
阿瑜用斗篷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漂亮的杏眼,她低声道:“我要去见蔺叔叔,求他帮蕉二奶奶,让她出家去罢……”
阿瑜一向觉得,生恩是不如养恩的。梅氏生了她,可没有养育过她哪怕一天,也没陪伴过她一日。
可是前些日子的事体,也让她明白,恐怕抛下她并非是梅氏自愿的,这个女人甚至根本就不晓得自己的存在。
她仍旧无法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梅氏,但她现下也想稍稍帮她一把。
因为她相信,像二老太太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家的媳妇出家的。
这个老太太太固执到,恐怕她宁可让梅氏就那样病入膏肓地死掉,也不肯让她抛下家人和孩子遁入空门,这样的话会引来许多流言蜚语,对于二房十分不利。
所以阿瑜做不了更多,她只有去求蔺叔叔,让他亲自开口恩准梅氏出家,并且赐她一座宅子,如此才能保证梅氏不会遭受更多责难。
至于赵婂,阿瑜真的顾忌不了太多。梅氏心意已定,无论自私与否,她都不想去干涉,若她铁了心要出家,即便还是蕉二奶奶又如何,只会把所有人搅和得更伤心无力。
阿瑜想,她只当还了梅氏的生恩便是。
重华洲上,赵忠出来迎接,并有些歉疚道:“瑜姐儿,今儿个王上正同几位将军议事,您还是过两日再来吧。”
阿瑜想到梅氏的样子,还是摇摇头道:“我可以等的,麻烦赵总管,待蔺叔叔无事了再为我通传罢。”
赵忠又劝了两句,无奈只好离去,又吩咐了几个丫鬟好生招待瑜姐儿,莫要再犯了上趟嘉兰的错事,不然他也是保不住她们的。
几个小丫鬟闻言都有些害怕起来,嘉兰……嘉兰是重华洲上的大丫鬟,上趟因着听闻拦了瑜姐儿一下,如今人也不知去哪儿了,就连她的妹妹也不见了。
她们论资历还远远不如嘉兰呢,真是一点儿也不敢懈怠的。
于是阿瑜收到了这些丫鬟们诚惶诚恐的侍候,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摆了满桌的小吃点心,还借来了几本有趣的书,她等候的时候倒是没觉得多无聊。
直到夜里,赵蔺与部下议完事,才点头道:“夜里都留下来用膳,本王让仆从准备了些好酒好菜。”
几位将军皆欣然应允,拱手道:“谢王上!”
一旁的赵忠觑准时候,才出来小声禀报道:“王上,瑜姐儿,在外头等了您一天了。”
赵蔺闻言面色平淡,对赵忠道:“把她请到隔壁。”
众位将军见赵蔺走了,不由面面相觑起来,看赵忠,赵忠也无话可说,总不能说王上给他的小未婚妻缠住了,不能同部下一道用膳罢?听上去就像个昏君……
阿瑜终于等到了赵蔺,一见他,她的眼眶就红了,有些沮丧道:“蔺叔叔……”
赵蔺一身广袖,身形挺拔而修长,见到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眼里多了及不可见的温情,嗓音比同部下说话的时候放柔了许多:“有什么事?”
阿瑜:“……”虽然知道这样问没有问题,但是总觉得自己就像个麻烦。
她低着头看鞋尖,轻声道:“我来求您一件事。”
赵蔺垂眸啜一口茶,声音淡淡道:“说罢。”
阿瑜道:“我想求您,让蕉二奶奶出家,并赐给她一座修行的宅子……我、我知道这样的请求十分突兀,但我真的没有法子了。她在二老太太跟前跪了整整一天,却决心不悔,我只怕她这样跪下去,可能就、就会……”
她有些惭愧,自己跟着蔺叔叔,从来都做不到红袖添香,只会给他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让他头疼。他平日里从不关心这些后宅里的事体的,从她认识他以来,他的事除了照顾她,就是一些朝廷大事。
当她纠结时,却听赵蔺冷淡的嗓音传来:“可以。”
阿瑜有些欣喜,似乎松了一口气,道:“谢谢蔺叔叔!我、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了……”
赵蔺隐约笑了一笑,温声道:“满意了?”
阿瑜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握着衣角一时说不上话。
第37章
梅氏在一个阴雨天出家了,那一日细雨霏霏,幽暗的天空中飘散着点点雨丝,四周的空气皆变得缠绵而湿润,阿瑜很难想象第一次见梅氏的时候,那个满头冰冷珠翠的冷艳妇人,会一身缁衣,上至荒无人烟的小山里代发修行。
二房并没有人来送她,只有三房和大房,都派了两个大丫鬟给她送行。
阿瑜毫不意外地在山脚下遇见了面色呆滞流泪的赵婂,她只是叹了口气,把帕子递给小姑娘,轻声道:“不要哭了。”
赵婂侧身避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为什么不说服我娘!让她不要出家!你、你……”
她说不出所以然,但是赵婂身为梅氏的女儿,自然感觉得到,阿瑜对于梅氏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她有一种预感,假如阿瑜愿意说服梅氏,那么她娘一定不会这么干脆的走。
可是她并没有任何依据。
阿瑜审视地看着她道:“你是她女儿,你都留不住她,更遑论是我呢?”
赵婂哭着离开了,只留阿瑜一人原地叹息。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瑜姐儿,韵远大师让我给您一件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