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陈秋实被召来了楚府。
从牢里出来不过几天,他的精气神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在整齐的衣装打扮之下倒没有那么明显了,不知情的人看来只会以为是憔悴了些,根本想不到是经历了牢狱之灾。
岳凌兮就是那个不知情的人。
如今她心里想的全是那张从纪事楼里找来的文书,上面的迷题只有陈秋实可以为她解答,所以他一进书房她便站了起来,若不是楚襄坐在边上强制性地攥着她的手,她恐怕会直接冲过去。
陈秋实并不知道书桌下二人的拉扯,远远地跪在了地上,肃谨的神色中透着一丝颤栗:“下官……见过陛下和修仪。”
开头的两个字让楚襄眼底的冷色稍去了些,略一扬唇,道:“平身。”
“谢陛下。”
陈秋实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身子骨似乎比初见时差了很多,岳凌兮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前任知州是不是被人谋杀的?他与岳家的案子又有何牵扯?”
陈秋实略显木然地看了看岳凌兮,道:“修仪猜得不错,他确实被人所害,只因当初他也参与了谋害岳家一案,所以才惨遭灭口。”
岳凌兮的身体骤然变得紧绷,甚至有些无法自抑。
“你为何知道这些?”
“因为我当年偷听到他们讲话。”陈秋实微微垂首,将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逐字逐句地吐露出来,“据与他接头的人所言,是一位黎大人安排的这件事,具体名讳及任何职位都没有透露,但知州死后我从他书房找到了一样东西,或许能对修仪有所帮助。”
说完,陈秋实从袖间掏出一封泛黄的信件,双手奉与流胤,由他递到了桌案上。
他话说的平静,当时的情形却非常紧张,他前脚刚走,过来清除痕迹的人后脚就到了,他躲在墙根听着他们翻箱倒柜,还听见他们说少了些什么,顿时头皮一紧,也幸好那两个人混账,只道没了就算了,兴许是知州自己处理掉了,于是就带着其他东西走了。
至此,他安然逃过一劫,同时也明白了手里这样东西的重要性,一藏就是十年。
岳凌兮自是不知道其中曲折,急急拆开一看,只是几句极其隐晦的暗语,是在吩咐知州除掉岳家,但她已经不必去分析其中的深意了,镇日协助楚襄理政的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字迹有多熟悉。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的家人!
岳凌兮眼中湿意弥漫,几番克制,终是如瀑布般急冲直下,流落双腮,按在桌上的柔荑收紧再收紧,骨节青筋都突了出来。陈秋实见状,不动声色地朝楚襄那边望了一眼,见他并无异色,压在心头的大石这才落了地。
她需要知道真相,却不需要知道全部真相,这样她才会过得好。
当他明日离开江州之后,那个秘密就会永远地埋葬在这里,或许两姐妹终生不能得见,但只要彼此安好,又有何妨?
这世上的一切恩怨情仇,都没有活着来得重要。
第52章 返程
证据已经到手,亟待回京核实,为免夜长梦多,楚襄和岳凌兮决定第二天就离开江州,与此同时,陈秋实一家也在做着临行前的最后准备。
清晨,陈府大门外的百米处悄然出现两人双骑,暗中注视着府内众人的一举一动。
“陛下那边也是今日启程吧?怎么还派你过来了?”
“那边的事情基本都处理完毕了,稍后我自行赶上去便是。”
闻言,谢怀远沉默了一阵,继而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陈秋实也不知走了什么运道,能让陛下如此费心。”
流胤蓦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有些意外。
“怎么?你真当我跟那些人一样,都觉得陛下此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谢怀远笑了笑,刚毅的面容显得极为深邃,“刺客出现之后,陛下二话不说就把陈秋实关进了牢里,连审问的意思都没有,显然并非怀疑他,而是为了让潜在的刺客同党认为他迁怒于陈秋实,这样他们就猜不到是陈秋实告的密。如今又将陈秋实罢官免职,逐出江州,无非是给他一个正当理由远行避祸,免得刺客同党反应过来对他下手,我说的可对?”
流胤也没否认,只冲他拱了拱手道:“将军果然厉害。”
谢怀远朗声笑道:“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陈秋实在任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以陛下之圣明贤德又岂会不给他留后路?”
“陛下终归是陛下。”
流胤似感慨又似叹服,却没有多说下去。
谢怀远毕竟只是外臣,不像他这样成天跟在陛下身边,有些事情看得准,却不尽然如此。陛下是明君,但陛下亦爱修仪,若说其中没有替她出气的成分在,那天在衙门就不会发生那一幕,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陛下出手伤人。
世人不知圣人般严明律己的陛下动情是什么模样,只因他心术高深,行事难测,就像今天这样,表面上看起来是让谢怀远的人暗中护送以保陈秋实平安,实际上是要确切掌握他的行踪,以防将来需要他上堂作证。
说到底,这一切不光是为了公理正义,更是为了修仪,两者已经密不可分。
流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知过了多久,虚浮的视线中似有影子在动,他凝神望去,发现陈府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知道自己要远行,几日前陈秋实就遣散了奴仆卖掉了宅院,准备轻车简从上路,谢怀远正要让人跟上,一转眼夫妇二人又进去了,模样有些急躁,像是什么东西不见了,流胤正感到疑惑,脑子里冷不丁地闪过一抹俏影。
怎么一直没见到岳梓柔?
他面色微凝,某种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心头,旋即侧首对谢怀远道:“将军,这边就麻烦你了,我先走一步。”
说罢,他也不等谢怀远出声,急急扬鞭打马而去。
城北楚府。
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即将人去楼空,眼看着影卫们将行李一件件地搬上车,岳凌兮心里莫名有些滞闷,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
近乡情怯,离乡不舍,这种矛盾对她而言似乎无法消去。
书凝从廊下拐过来,手里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瞅见岳凌兮正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迎上前道:“修仪可让奴婢好找,陛下昨天吩咐了的,早上起来要喝完药再出发,您怎么自个儿出来了?”
岳凌兮收回飘远的神思,抬手接过瓷碗,仰头便喝了个精光。
实在是苦,苦得舌头都麻了。
她微微蹙眉,旋即拈起帕子掩住了嘴巴,书凝见状连忙掏出一包早就备好的蜜饯,道:“修仪快含一颗,马上就不苦了。”
“不用了,走吧,该出发了。”
岳凌兮把碗放在石桌上准备出门,谁知才转过身熟悉的身影就罩了过来,仍是那么高大伟岸,伸手便将她抱了个满怀。
“不必急在一时,吃颗蜜饯的时间还是有的。”
楚襄悠然相视,却见她娇柔地摇了摇头:“甜得发腻。”
“这个不腻。”
楚襄露出一缕邪魅的笑意,蓦然压下脸庞吻住了她,舌尖才顶开贝齿,甘霖顿时涌入了那片苦涩的湿地,她只觉得清甜无比,忍不住主动地舔了下他。
这个磨人精!
楚襄身躯轻震,却缓缓撤离了那张粉嫩的小嘴,速度极慢,似在勾引她自己送上来一般,果不其然,岳凌兮抬起迷离的眸子看了看他,甚是疑惑不解,尔后踮起脚凑过来又舔了一下,薄唇上霎时水光泛滥。
边上的书凝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就好。
引诱!陛下这是赤。裸裸的引诱!
眼看着岳凌兮像入了迷似地扑进了楚襄怀中,书凝不禁急上心头——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教别人看见了可怎生是好?修仪的闺誉算是彻底毁了,陛下真是坏透了!
思及此,她清了清嗓子,故意弄出不小的声响,岳凌兮霎时清醒了些,虽然依旧直愣愣地盯着楚襄的嘴唇看,但已经自觉压下了舔舐的欲望,丁香小舌从嘴角滚了一圈又缩回去了,似是意犹未尽。
这个确实不腻。
楚襄瞅着她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可口的蛋糕,惹得她垂涎三尺,这个认知让他啼笑皆非,但又莫名感到满足。
喜欢吃他也不错。
就在两人神智渐明之时,门口传来了影卫的声音:“陛下,可以启程了。”
楚襄牵过岳凌兮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楚府,登上前往东海岸口的马车。
一声低叱之后,车轮逐渐转动了起来,岳凌兮掀开帷幔看了看被抛在身后的楚府,竟有种离家的感觉,仿佛她和楚襄真的是一对夫妻,而这里保留了他们平淡生活中所有的点点滴滴,此去王都,再不复有。
可她必须要回去,她还要为她的家人正名,要让自己以清白之躯待在楚襄的身边。
想到这,她默然垂下了手腕,像是要将心中的留恋如光线般被隔离在薄薄的绢纱之后,楚襄似乎察觉到她的低落,抽手将她揽入胸膛,低声道:“若是你想,以后我们还可以再来,现在要先回家。”
“……回家?”
“是。”楚襄在她额角印下一吻,话中情意深浓,“你记住了,今后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岳凌兮目露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就在此时,一个柔中带尖的声音穿透车厢扎进了耳朵里。
“姐姐!你别走!你停下来看看我啊——”
这个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岳凌兮正要探出车窗去看,不料楚襄猛地将她拽了回来,力道有些不受控制,浑然不似这些天以来的小心翼翼,仿佛忘了她身上有伤。
“陛下……唔!”
才一张口便被他堵住了唇。
岳凌兮勉强睁眼看去,满室晦暗之下,他眼角眉梢的轮廓似乎变得凌厉了些,连呼吸都带着凉意,她不解,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支离破碎的。
“陛下,外面是……嗯……怎么了?”
“兴许是哪家的孩子闹矛盾了罢。”
楚襄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然后直接含住了她的耳珠,她浑身一颤,一股酥麻的感觉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令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来,只能软软地偎在他怀中,任他上下其手。
情潮翻涌之间,叫喊声又传了过来。
“姐姐,你看看我,我是……”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切断了一般,四周重归安静。
流胤凝视着远处的马车,直到它消失在长街尽头才解开了岳梓柔的哑穴,她捂着喉咙略略一趄,反应过啦之后立刻冲他发难。
“你们——你们简直可恶!她是我的姐姐啊!为什么不让我们相认?”
她眼角挂着泪珠,莹莹欲洒,一只手抚在胸口,娇弱得喘不过气来,像是被他们剥夺了最重要的东西,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令不少路人都停下了脚步,几欲上前查看是不是流胤欺辱了她,却被满脸冷色的影卫逼退。
“岳姑娘,具体原因你应当清楚,请不要再闹下去了。”
流胤皱眉唤来了手下,欲将她送回陈府,岂料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控诉道:“当年我娘亲也是被迫做出选择,姐姐肯定能理解的,大人,求你让我见见我姐姐吧!我可以跟着你们去王都,甚至可以照顾姐姐,绝不会给陛下添麻烦的!”
听到这话,流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书凝忽然从旁插了进来。
“岳姑娘,听你这意思……你还想住到宫里去?”
岳梓柔微微一愣,怯生生地问道:“姐姐可以住在宫里,我为什么不可以?”
书凝被这毫无逻辑的话气得笑了。
“修仪能住在宫里是因为她有官职,而你呢?你又会什么?是能协助陛下处理政事还是能钜细靡遗地侍奉他起居?”
岳梓柔踉跄地倒退了几步,仿佛受不住她这嘲弄的语气,嘤嘤抽泣起来。
“我可以学的……”
“哦?你想怎么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