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凝再度逼问,岳梓柔一下子说不出来,只好抽抽噎噎地说:“我爹爹在我小时候就请了先生来教我四书五经,平时他处理衙门要务我也会在旁观瞻的,朝政之事多少懂一些……姐姐流落在外,什么都没学过,她能做好我一定也可以做好的……”
她竟然还敢嘲笑修仪!
书凝一下子气炸了,撸起袖子就要教训她,结果被流胤箍着腰抱到了一边。
“把岳姑娘送回去。”
“是!”
影卫迅速带着人走了,几个腾挪就不见了身影,书凝被流胤箍得动弹不得,越发暴跳如雷,差点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没听见她刚才说什么吗?简直就是只白眼狼!要是没有修仪她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竟然还敢看不起修仪……你放开我!我要撕了她的嘴!”
流胤也不跟她争,扬臂一甩就把她扔上了马背,自己跟着坐在了后面,银鞭落下的一瞬间,马儿甩开蹄子就冲了出去。
书凝头晕眼花,又被颠得一阵反胃,在愤怒中悄然握紧了小拳头。
等一会儿上了船她饶不了他!
第53章 猜测
回去的时候坐的仍然是那艘海船,一路乘风破浪,径直北上。
或许是之前受了伤身体尚未恢复的缘故,岳凌兮这次在船上极为不适,昨天还吐了一回,什么都吃不下,书凝想办法从厨房弄了点清淡爽口的东西给她尝尝,刚钻进船舱就见到一尊门神杵在那儿,顿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在这干什么?”
流胤岿然不动地看着她,道:“我还能在这干什么?”
书凝一噎,伸手就去掀他:“让开,我要进去给修仪送吃的!”
那具稳如磐石的身躯竟也让她掀得一动,让出了大半边空位,眼看书凝即将推门而入,流胤面无表情地来了一句:“你别忘了,前两天你的针眼才消下去。”
闻言,书凝霎时恼羞成怒。
“难道是我想看的吗?还不是陛下随心所欲惯了,张狂起来向来不分时间地点,得亏是碰上修仪这个软柿子任他搓圆捏扁,要真来个泼辣的我看他怎么办!”
一贯忠心护主的流胤竟然破天荒地没有计较她言语中的不敬,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尽管再大点声,看陛下听见了会不会把你扔海里。”
“你——”
书凝气结,只想拧他几下就好,偏偏手里端了东西奈何不了他,一时憋闷不已,最后只得忿忿地哼了一声,旋即拧身而去。
舱门厚重,房间里的两个人丝毫没有察觉外面发生的事,还在研究岳家的案子。
“十年前黎瑞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甚至都不够资格参加朝议,他是如何伪造中书省的文书并调动下级州府的官员为他卖命的?”
岳凌兮整个下午都在翻阅黎瑞的档案,每一页都已经滚瓜烂熟,却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这件事一直是个无法解答的迷题。楚襄斜支在横案旁,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台,俊美的五官被笼罩在昏黄灯影之下,显得严邃而幽深。
“兮兮,这些都是次要的,我们应该弄清楚的是他的动机。”
岳凌兮缓缓回过头来,眸中浮着一层浓浓的哀伤,语声却极为平静。
“即便他与岳家有深仇大恨,非要灭了全族才能解气,为何不像这次一样派出杀手暗中除掉我们?当时岳家受岳群川牵连已经树倒猢狲散任人践踏了,他这么做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如此大费周章还留下了隐患,实在令人费解。”
“他是派出了杀手,只不过去的是岳氏本家那边。”
楚襄沉声说完便将岳凌兮勾到了怀里,仿佛只有感受着她温暖的气息和娇软的躯体时,那种后怕感才会从心底慢慢消失。
幸好被杀的不是她。
裴昭在诉说岳氏本家遭人屠戮的情景时就像是描绘了一张修罗地狱图,偌大的宅子里遍地都是尸骨,腐臭熏天,面目全非,青石砖上沟槽里都洒满了鲜血,甚至连窗台上摆放的杭菊都被染成了赤色,散发着浓烈的腥味,一眼望去几乎能让人吓至晕倒。
这些惨状他并不打算跟岳凌兮说,毕竟时过境迁,于事无益,只是徒增她的压力罢了。
“由此看来,黎瑞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岳氏本家,而据我了解,他入朝为官之时岳群川正值盛势,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没有交集,所以交恶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岳凌兮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眸底划过一簇亮光。
“他是替别人做这些脏事的。”
楚襄长指抚过她顺滑的发丝,在颊边停留了一瞬,尔后低声道:“他年轻时不得志,在工部待了五年还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宋正鸿曾经推举过他两次,都被父皇以资质平庸驳了回去。后来有一年棠河决堤,他提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案,这才崭露头角,如今想来,他背后或许有人提点,而除掉岳家就是他们这笔交易中的一环。”
“这个只有等回到王都再查了。”岳凌兮沉思片刻,月眉渐渐拧作一团,“陛下,另外一种可能是什么?”
楚襄面色趋冷,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他也是当年律王谋反案的从犯之一。”
岳凌兮愣了愣,一股寒意从后脊蔓延开来,连骨节似乎都凝成了冰柱,令她浑身僵硬。
十年了,若他真是从犯并且隐藏身份至今,那也太可怕了。
思及此,她突然意识到不对,旋即脱口而出:“陛下,以黎瑞的智谋而言绝不可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更何况律王发动政变时他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官,根本不足为律王所用,说不定是指点他的那个人——”
话音戛然而止,她发现楚襄定定地凝视着她,眼中尽是毫不保留的赞赏。
她与他想的毫厘不差,幕后黑手通过某种隐秘的方式参与了谋反,但没有被查出来,只有岳群川知晓,他怕秘密泄露就想将岳家的人赶尽杀绝,可惜这是个大工程,没有人帮忙他根本无法完成,所以他就选择了郁郁不得志的黎瑞,借他的手杀人,然后再将他推至高位。
一切都连上了。
但这也只是他们的推断罢了,并无依据,真正的答案还要靠黎瑞来揭晓。
岳凌兮凝着那双水色浅眸看向楚襄,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指腹轻轻扫过她脸颊,温存中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且把心放下,有我在,他插翅难逃。”
她虽然聪慧机敏,但遇着这种倾覆朝野的大事总归是没经验亦没把握的,有他一句话便如同含下一颗定心丸,那种慌张不安的感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她眼角发酸,忍不住去搂他的肩颈,“我让陛下费心了。”
“知道就好。”楚襄略略一笑,横臂箍住她的腰,“准备拿什么来报答我?”
岳凌兮蓦然抬起脸来盯了他一阵,然后脆生生地说道:“陛下,我以身相许可好?”
听到这话,楚襄半天没有吭声,笑容亦渐渐沉落不见,尔后宽袖一挥,纸砚印玺如数滚落于天工织锦地毯,她尚且来不及惊呼就被他一下子按在了横案上,紧实坚硬的身躯压下来,挤得她胸口发闷。
“若是有第二个人待你如此,你也会以身相许?”
岳凌兮沉吟片刻,旋即摇头:“不会。”
楚襄稍稍气顺,又道:“为何对我与其他人不同?”
“陛下与其他人本就是不同的。”岳凌兮抵着他的肩窝,垂下长睫细声道,“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能有陛下这般严明睿智、刚正骁勇?我是平凡之人,自然无法免俗。”
平时听到她这样夸奖,楚襄定是满心舒畅,今天却有些不耐。
“若我并非楚国天子,亦无这一身光环,你可还会如此?”
岳凌兮怔怔地瞅了他半晌,眼中雾气徐徐散尽,徒留一汪水亮,楚襄俯视着她,忽然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拱了拱,原来是她的手钻进了两人身体的缝隙之中,然后一路往下,隔着夹绒锦袍轻轻抚弄着他坚实的腹肌。
“即便陛下不是陛下,身体总不会变,每每触及我都觉得分外安心。”
这倒是实话,夜里睡觉之时她总是喜欢把手搭在上面,对这二两肉不知有多喜欢。
楚襄喉咙里逸出一声低哼,脸色稍微好看些了,岳凌兮似乎没有注意到,自顾自地说道:“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所以我想,陛下于我而言是不同的,我愿意把自己交给您。”
这还差不多。
楚襄压下脸庞吻了她一阵,没有深入,只是吸吮着她粉嫩的唇瓣,直至水滑透亮才将她放开,道:“便以身相许。”
岳凌兮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不久,外头忽然传来了流胤的禀报声:“陛下,船已经停靠在岸口,可以进城投宿了。”
按照原定行程他们应在今天到达常州,然后改走陆路,三日之内就能回到王都了。
楚襄搂着岳凌兮坐直了身体,道:“去拾掇一下,我们要下船了。”
她乖顺地点头,起身就去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顺利进入了郦城,尽管刻意遮掩了行踪,但他们不曾想到,王都那边已经有人收到了皇帝即将归来的消息。
城郊别苑。
“陛下已经到常州了?消息是否属实?”
“千真万确,属下不敢妄言。”
老者停止转动掌中的檀木核桃球,面色略显凝重——陛下怎么会这么早就回来?实在不符合常理,难不成他找到什么证据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不经意朝下方看了一眼,发现黑衣人欲言又止,当下便开口怒斥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黑衣人不敢隐瞒,只得硬着头皮道:“属下听说黎大人前阵子私下调了批人去江州,而刚才回来汇报的人说,陛下一行人中间似乎有伤员,所以属下才斗胆猜测,黎大人是不是已经……已经动手了……”
老者瞳孔猛然一缩,跟着便拍案而起,眼角眉梢皆染上了重重怒色。
这个黎瑞,竟敢背着他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当真该死!
武陵城外百里即是关东军的营地,谢怀远又是楚襄一手培养出来的,不知有多忠心,在这种地方贸然动手无异于找死!难怪楚襄会提前回来,不是抓到刺客就是找着证据了,他们马上就要被人将军了!
老者素来稳重,此时不禁也变了脸色,在厅内来回疾走数步,思索着有什么计策能化解眼下的危机,没过多久忽然脚步一顿,面露狠色。
事到如今也只能弃车保帅了。
他转过头对黑衣人道:“你去安排一批人在常州通往京郡的路上等着,见到陛下就动手,能杀了最好,杀不了就不必过多纠缠,留下这个就可以。”
老者把一块印有黎字的令牌扔到他面前,他诧异地问道:“您是要我栽赃给黎大人?”
“哼,他本来也不干净,老夫不过是送他一程罢了。”老者面色阴鸷,冷不丁地问出一句话,“老夫记得他儿子去了仙云城游玩还未回来罢?”
黑衣人怔了怔,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抱拳施了个礼就匆匆离开了。
老者坐回上首,掌中双球重新开始转动,在黑暗中发出接连不断的喀喀声,听起来甚是毛骨悚然,他似无察觉,目光笔直射向漆黑长空的尽头,似要搅动深云浓雾,静海生波。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多的话十点还有一更,重要章节(看我眼神)
第54章 遇袭
自打出了郦城雪就一直没停过,这才让人恍然发觉确实已经回到北方了。
茫茫野径,一辆青幔厚屏的双辕车从中经过,留下两条清晰细长的辙印,骏马飞奔在前,喷吐着热气,踏碎了雪泥,过尽千重白影才依稀得见山峦巍峨的轮廓,皑皑雪峰,霰飞雾漫,宛如人间仙境。
景色美则美矣,气温却是极低,车厢里置了座铜兽小鼎,膛内数颗银丝炭闪着耀眼的红光,不断涌出热流,可即便这样都难以驱散从窗门缝隙中渗进来的寒意,岳凌兮身体还虚着,自是难以抵抗,不一会儿就手脚冰凉。
楚襄见此情形又塞了枚小暖炉在她怀里,然后将她抱到膝盖上坐好,轻叹道:“伤未大好就跋涉千里回京,实在是为难你了。”
岳凌兮轻摇螓首,又向他偎近了些,汲取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暖意。
如此急切地赶回来完全是为了岳家的案子,他尚且不提辛苦,她受这点累又算得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