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让守礼?阿沅心里好笑,最不守礼的大概就是他了。
“阿娘,那他的帖子呢?”
那只白色的小猫已经正式养在阿沅院子里,这会儿刚醒来,走过来蹭阿沅的鞋子,软乎乎毛茸茸的,十分惹人喜爱。
阿沅开心地把它抱起来,低头就在它耳朵上亲了一口。
徐氏从她手上把小猫抢过来,训她:“哎呀,我知道你喜欢它,可今日第一次跟程让出去玩,你就不要带着它了。至于程让的帖子,阿娘先替你收着,回头给你。”
阿沅遗憾地叹气,摸摸小猫的头,“知道啦,可现在还没出门呢,先让我抱着它好不好?”
徐氏对这女儿没办法,只好把猫给了她,催她和林泠一道去吃早膳。
吃过早膳不久,外头门房便传话来说崔家、程家两位郎君都上门来了。徐氏先让人将他们带去会客厅,自己再看几眼两个女儿,没什么纰漏,便带着女儿过去。
会客厅里两位郎君各坐一边,崔家大郎崔景已经十七,面如冠玉,气质沉稳。不过年方十四的程让在他面前倒也相宜,只因他年少习武、身子健朗,看起来并不显得年纪小、气势弱。
看到林家姐妹出来,两个人先向徐氏行了礼,林泠已经过去站在了崔景身边,阿沅还乖巧地站在徐氏身后。
徐氏道:“阿泠你们先走吧,早些回来。”
待那两人走后,徐氏才向着程让道:“阿沅性子腼腆,要让你费心了,在河边且小心些,早些回来。”
程让赶紧应了声是,趁徐氏转头跟阿沅说话时,轻呼一口气,不管什么时候,看见徐氏总让他觉得紧张。
“如此,你们便去吧。”
他精神一震,方才竟走了神,连徐氏说了什么也没听清,不过他知道现在赶紧应是就对了。
出了林家大门,程让才略微放松下来,阿沅瞧他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很紧张?”
他们身后还跟着护卫,程让回头看了下,示意他们离远点,回她道:“哪有?嗯……你今天特别好看。”
阿沅今天确实很好看,徐氏临出门前还让丫头带上了帷帽,免得被人冲撞。不过这会他们刚出门,阿沅还没戴上帷帽,因此过路人总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在这一对看起来很登对的小儿女身上。
程让回身从丫头手里拿过帷帽,直接替她戴上,“来挡挡风。”
阿沅虽然对路人的视线不太在意,但总被人盯着看还是有些不舒服,因此也顺着他“挡风”的借口戴上了帷帽。
“这是去哪里?”阿沅没怎么出过门,这会儿戴着个帷帽更看不太清周围路线。可她还记得若要到清水河边,直走便是了,可程让却绕了好几个弯,走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带着她往哪去。
上巳节很热闹,街上到处都是来往行人,稍不留神就会有身体接触。程让走在外侧护着阿沅,同时也引着她往小道上走,“带你走捷径,这里人少。”
阿沅怀疑地看了周围一眼,七拐八拐的小巷子,确实没什么人经过。她悄悄地转了下手镯上那颗珠子,心里跟十九对话:“十九,程让现在还是个好人吧?”
十九:“应该是吧。”语气里竟然有一丝不确定。
阿沅听出来了,掩在轻纱下的嘴角抽了一下,这个专属客服似乎有些不靠谱?
没多久,程让停下来雀跃道:“到啦。来来来,我帮你把帷帽摘下来。”
略微能遮点光的帷帽一下子被摘去,阿沅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程让这才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颇不好意思地把手背到身后,“对不起。”
阿沅摇摇头,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程让就是个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不能跟他生气。她环顾四周,他带她来的地方是一片花圃。
花香馥郁,蜂蝶乱舞。
第4章
寻鱼觅曲涧,踏青兰圃边。
天气很好,三月的阳光微暖又不晒人,还有徐徐清风。阿沅抬手遮在眼前,看向前方这片花圃。说是花圃,但其实叶子比较显眼,特别是其中一大块都是兰草,长长的叶子显得特别有生命力。
程让走过去扒开兰草叶子,小心地摘下一朵兰花来给阿沅献宝,“今日要互赠兰草,这是我赠你的。”
阿沅接过,看看他一脸期待又欲言又止的神色,再看了看那片兰草,明白了。临出门前她阿娘好像给了她一个香囊让她送人?她摸摸袖袋,还在。
既然如此,顺了他的意也未尝不可。
她过去摘了朵兰花放进香囊里,转身将香囊送给程让道:“愿你平安。”
程让几乎是从她手上把香囊抢了过来,立马挂自己腰带上,抢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谢……谢谢。”
阿沅笑笑,问他:“我们接着去哪里?我想去找我阿姊。”现在这个时辰,她阿姊和崔景两个人应该都去河边游赏踏青了,只有他们俩还在这里摘花。
程让却直接在花圃旁边坐下,抬手让后边的护卫离远点,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铺在旁边。
“阿沅你过来坐啊,走这么久应该累了。现在河边肯定很多人,过去挤有什么意思。”他说话时曲着一条腿,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坐姿颇有侠士风范,“你去找你阿姊,说不定崔家世兄要恼你的。”
阿沅想想也是,打扰人家约会确实不道德。不过,她转头看看后头跟着的小丫头,正是十二三岁爱玩的年纪,若整日跟着她也未免太无聊了。
她过去在程让铺好的帕子上坐下,招招手跟丫头说话,“绿绮你自己去玩吧,不用跟着我了。”
绿绮面色犹豫,但终究还是抵不过想去玩的心性,“那……姑娘,我想去清水河边,午时再来找您?”
不等阿沅说话,程让直接道:“你去吧,若要找你们姑娘就到觅曲涧来。”
绿绮迟疑地看向阿沅,毕竟她才是主子,程让怎么说现在还是个外人。阿沅笑着点点头,“没事,你去吧,有事就到觅曲涧来。”
小丫头得了首肯,开开心心地跑走了。
临近午时,程让才带着阿沅往觅曲涧去。好在觅曲涧并不远,两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听见前头人声如鼎沸,阿沅皱眉有些不喜,“你方才还说不要去清水河边挤,怎么这会儿还要来凑热闹?”
程让神秘一笑,将她头顶的柳枝拂开,让她看清楚些,“带你来吃午膳,现在正在准备,所以有些吵闹。”他仔细看了看,他要找的人还没到,“再稍等一下,过会儿就有口福了。”
他刚说完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人,赶紧拉着阿沅袖子走过去,走到那人身后就笑着拍他肩,叫他道:“李师傅!”
李师傅回过头来发现是他,乐呵呵笑了:“原来是程小公子,您是来赴宴的?那您还要等一会儿,您今儿可有口福了,我要做烤鱼。这鱼啊,可是刚从溪涧里捞上来的!”他说着指了指一旁木桶里那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和鲤鱼。
阿沅好奇地看过去,忽然想到一句古文“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放在眼下倒是相称。
程让直接蹲到那桶前,伸手去戳那几条鱼。戳了一会儿,他似是选定了一条,拿过旁边的网兜,三两下捞出了一条鲤鱼。
“李师傅,麻烦你先把这条烤一下。”
李师傅接过网兜,掂了掂道:“这条太小了,不够你吃的。要不我给您换一条?”
他摇摇头道:“不是我吃,给她的。”眼神瞟向一旁正在看鱼的小姑娘,小姑娘抬起头来茫然脸。
李师傅明白过来,“这位应该是林家姑娘吧,姑娘您先坐,我马上就给您烤!”
“在这儿吃烤鱼吗?”阿沅还是觉得茫然,露天烧烤?听起来很诱人,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搬东西的侍从,她想想,觉得有点吃不下。
可李师傅手脚十分利落,三两下就杀了鱼,边掏内脏边道:“程公子您快带林姑娘往另一边坐,这儿正杀鱼呢,小心污了衣裳。”
程让牵着阿沅袖子,将她往一旁桌几边带,让她坐下后,自己却还是跑到李师傅身边兴致勃勃地看他杀鱼,“我跟您学学,您可别藏私。”
“那行,程公子您看好了!”李大厨哈哈大笑,深觉脸上有光,世家公子竟来跟他学烤鱼,这是何等荣耀,因而更加卖弄起来。
阿沅对杀鱼不感兴趣,便坐着随意看向四周。手腕上的红珠子突然闪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镯子往袖子里推了推,转了下珠子,脑海里开始和十九对话:
“十九怎么了?”
“你现在应该是在觅曲涧附近,对吧?”
“是,十九你看得见啊?”
“……偶尔……你别说话,我跟你说,觅曲涧即将举行的宴会很有名的。你要注意觅曲宴上的人物,这在之后程让的生平里非常重要,对你之后解救计划的展开可能会有帮助。”
阿沅听了,暗暗记在心里,不过听到“解救计划”几个字时还是不免心虚。在她看来,史书记载程让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病死的,那之前肯定不会随便就死,所以她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解救计划……
十九不满她的沉默,叫她:“阿沅,你听见没有?别装不在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压根没计划?别说我不跟你讲啊,你现在可是太平洋上的那只蝴蝶,程让要是提早英年早逝绝对要赖你!”
这话里的后果有些严重,阿沅承认被唬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吧?你是说因为林沅,也就是我,活下来了,所以程让可能有生命危险?”
十九顿了一下才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程让那个身份肯定会有各种危险的啊,你的任务就是帮助他避开各种潜在危险嘛。”
李师傅已经把鱼弄干净,弄到火上去烤了,香味丝丝溢出。他挑了下柴火,大声问道:“林姑娘,您吃辣吗?”
阿沅回过神来,正准备回答他,却被程让抢先答道:“她不吃辣,不过加一点点调味应该可以。味道淡一点,不要太油腻。”
“好咧!”李师傅往鱼上洒了点调料,回过头来调笑道,“程公子对林姑娘的口味倒是清楚。”
程让笑笑没说话。他不说话,阿沅倒是有些奇怪了,他们的婚约定下来不过半个多月,程让居然对她这么熟悉,连她的口味都知道?按理说,他们定亲前都没见过啊。
手镯里的十九大概听见了这番对话,忍不住问:“你真不吃辣啊?真可惜,你现在那时代辣椒可不多。”
阿沅低眉浅笑,“十九这么关心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看不见,十九还是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该跟你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要工作了,你自己小心。”
阿沅袖子里的血红珠子亮了下,然后就暗淡下来,不复方才的鲜活。
在等待烤鱼的过程中,觅曲涧边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赴宴客人,准备宴席的侍从退了一些,场面没有刚才那般纷乱了。
觅曲涧两边的桌案已经摆放好,阿沅看见侍女已经领着客人入座,看起来都是些名士,身着白衫,手执兰草。
李师傅已经将鱼烤好,装在盘里给阿沅送过来。她接过,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桌子都没有,难道要她端着盘子直接食用吗?
程让手里拿着个小碗和两双犀角箸走到她身边道,“过去吧,快开席了。”便引着她往觅曲涧上流走去,“我们的座位在这边,我让人将两张案桌合并了,席上你大都不认识,应该没人找你攀谈,你就坐着吃东西。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他絮絮叨叨的,让阿沅坐下后又忙前忙后,给她端来果盘茶水,仿佛是专门伺候她的仆从。
“你也坐下吧,不是说快开席了吗?你还没说这宴席主人是谁,我这样冒然用膳,岂不失礼?”阿沅看四周几张桌案上虽摆上了茶水果盘等物,但无一人动箸,名士们还在聊天品茗。
程让依言在她旁边坐下,将她的烤鱼端到自己面前,开始用筷子剔鱼刺,“没事,主人不会在意的。那些人就是这样,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吵架。”
吵架?阿沅先是不解,然后才明白过来,名师学者们经常聚在一起为某个论题进行高声辩论,在程让看来,那就是吵架。
她想反驳一两句,却听见三声闷响,是仆从在敲钟,开宴了。
第5章
曲水浮流觞,抚琴知君意。
阿沅端正坐好,静待宴席主人说话。
“定安十年,值此……”主人站起身来宣告开席,“……各位尽管畅所欲言。”
她循声望过去,是一位长须长者,她认出是葛家三爷,颇有些清名。葛家在清州虽说不上望族,但还是有几分名望。因为葛家老爷子修书几十年,着作颇丰,在清州文人眼里算是德高望重,连带着葛家也让人高看一眼。葛家老爷子现在颐养天年,鲜少露面,葛家当家的在外任职,清州本地只剩这个葛三爷主持局面。
早些年觅曲之宴在清州清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宴席,由清城本地各世家轮流举行。可近年来不少世家子弟都去往京城,参加人数少了,觅曲之宴便一年不如一年了。
葛三爷刚坐下,他下首的一位名士就站起来宣布今日的辩题是何。
阿沅没仔细听,她注意力都放在溪涧两边的来客身上。在场的均是中年男性,只有她和程让两个小孩子混在其中,这让她有稍许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