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这才意识到自己仪容不整,勉强点了点头,匆匆沐浴过后,她问道:“之前那信已经送出去了?”
绿绮边给她绞头发,边回道:“送出去了,我看他们招了只鹞鹰来,想必很快就能送到程二郎手中。”
沐浴过后的身子有些疲软,阿沅歪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她的梦是预警,还是现实?
“你过会儿再把他们叫来,我有事想问问他们。”
两个护卫看见了全须全尾、外表看不出一毫损伤的林姑娘以后,心里松了口气,幸好没事。若林姑娘出了什么事,小将军怕是要疯。
阿沅在心里斟酌该怎么隐晦地打听才不至于使人怀疑,这沉默的时间便久了些。护卫忐忑不安地对视一眼,林姑娘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若真是秘闻,可千万别对他俩说啊!
阿沅寻思良久,终于开口道:“最近我收到的信大概是程让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护卫想了想,最近收到信的时间是前日,那送信的日子往前推两日,那就是四日前。
“确定是他亲手送来的吗?”
护卫一愣:“属下不知,不过小将军给您送信时一般不会假手他人。”
阿沅点点头,挥手让他们退下。京城和八郡相隔太远,就算是程让安排的护卫,也不清楚程让在八郡的事。
她拉开梳妆台下的小屉子,里面有个轻巧的绯红海棠绣纹锦盒,再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个竖着的小竹管,所有程让的来信纸条都在这儿。
每收到一个小竹管,她便会在外边写上日期,循着日期,她找到前日收到的那个。纸条上是程让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字迹凌厉霸气,写得极为用心,不像是匆匆写就;纸条内容也是对她上封信的回应,应该不是提前写好的。那就证明程让四日前应是安全的。
若真受伤被抓到牢里,也应是这两日的事。而且梦里的牢塌了,那证明他应该获救了,对吧?
她在心里自问自答,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还是在理性分析。
用过晚膳之后,往日阿沅还会看看书、写写批注,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不等侍女规劝她天黑以后少用眼睛,自己就自觉上了床,盖好被子,睡觉。
睡前闭眼祷告,求求周公再让我继续做之前那个梦。可惜,一夜再无梦。
石墙倒塌之后,外边的阳光射进来,黑暗里开始滋生光明。程让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眼神晦暗不明。有些碎石飞溅过来时砸到了他,身体上闷闷的疼;脸上被尖利的石块擦了些血丝,刺刺的疼,但怎么也比不过心里那阵疼,就像是整个心脏被掏空。
他视线移到旁边,杂乱的茅草上遗留一个莹润的平安扣,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他拾起来,平安扣上的系绳被刀子割断了,他打了个死结,在自己手腕上绕了几圈。
“小将军,快走!”来救他的下属训练有素,一个背上他,另外几个掩护,迅速从石墙缺口跃出去。看守的士兵听见声音追过来时,连影子都不见了。
这是姜国一个小县城的牢狱,抓住程让的人原本是想折辱一下他,反正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必也逃不了。这牢房看守确实严密,各道门处均有重兵把守,内里地形也颇复杂,程让被关在最深处的铁牢里,石墙厚如城壁,轻易决不可攻陷。
可没料到他们竟有如此高威力的武器,竟能在重兵还来不及反应之时就弄塌那面石墙。
“你是说,穆国有物能瞬间破城墙?”姜国县令一脸不敢置信,被带着往塌陷的牢房走了一圈,亲眼看着那绝不是凿刺能产生的痕迹,心中顿时充满恐惧。
何种武器能有此威力?穆国有此武器,哪还会将他们姜国放在眼里!说不定、说不定要吞并姜国了!不然的话,为何这武器会在镇守八郡的程让手中!这是穆国的阴谋!
他连夜将此事禀告给上头,作为参与刺杀抓捕程让一事的人,他恐惧得夜不能寐,生怕程让报复,一夜之间夷平他的县府。
上头的回文很快下来,开头却是将他狠骂一顿,斥责他为何私自刺杀程让,置两国邦交不顾。话里话外都言明要治他失责之罪。县令自此更是难以入眠,竟在两日内生生忧惧而死。
程让在府中养了几日,伤口总算没再源源不断地流血了,开始慢慢结痂,再生出粉嫩的新肉。在他养伤的日子里,军中事务都交由李副将处理。项周阳已经被革职,返回七郡项家。
平安扣的系绳已经换了根新的,挂在脖子上以后,他觉得心里总算没有那般空了。他想,那日也许是自己伤势过重,进而产生了幻觉。都说人临死之前最后浮现在眼前的一定是自己最想看见的身影。
若他真死了,死前还能见阿沅一面,下黄泉也算无憾了。
怕小将军在养伤期间胡思乱想,最能说会道的长风被将军府众人推选出来,伺候在病床前,每日任务是给小将军讲故事或笑话,最好能把小将军逗笑,省得小将军整日忧思成疾。
长风:你们怕不是在逗我笑?小将军若是被我讲的笑话给逗笑了,那得多吓人!
程让看他杵在床前,却什么也不说,忍不住低吼:“没事就滚出去!”整天杵在跟前啥事不干,看着真让人火大。
长风瞬间端正脸色:“那个松山县的县令死了,听说是被吓死的。”
“哦。”程让一听是正事,缓了些神色,“叫人以我的名义准备一份丧仪去给他送葬,年纪轻轻的就被吓死,这胆子也太小了,去的人多宽慰他家人几句,免得也被吓死。”
长风憋笑,小将军您这是明目张胆地恐吓啊。还多宽慰他家人,怕是松山县令本人听了这话,都得吓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还有事?”
一听小将军瞬间变冰碴的声音,长风恢复面无表情,继续绞尽脑汁想事情禀报,今日是他被推出来的第一日,总不能被那群等着看笑话的同僚给看扁了!
想着想着竟真被他想起一件事,一件他若再不禀报,回头绝对会被报复的事,严重程度堪称一级。
为了避免接下来被殴打,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点距离,站定位置,躺在床上的小将军伸手都够不着他。
“咳咳,将军,前几日京城用鹞鹰加急送了封信过来,以为是公事,便放在了书房等您伤好再处理。”
程让漫不经心:“哦,京城的公事?你去看着处理吧。”
“嗯……”长风欲言又止,“是这样的,我们以为是公事,但其实不是——”往常林姑娘的信件,小将军绝不假手他人,这次小将军受了重伤不能处理信件,以至于他们这群人压根分不出公事私事,一摞往书房丢。
今早集中处理各地信件时,发现这根竹管外边标注了个“林”字,这才觉得大事不好。
小将军的公事他们这群人分着也能处理完毕,耽误了小将军的私事,谁还能补偿?
程让抬眼看他,十分想叫他不说话就滚出去。
“是林姑娘给您的信——”长风躬身将竹管递过去,看程让接了,一刻不敢多待,立即抱拳道,“属下告退!”说完迅速转身朝房门走去,打开门时他感到后脑勺一阵凉意,猛地一低头,一只玉枕从他头顶飞掠而过,摔到了门口。
程让砸了个玉枕过去,才觉得连日来的郁气散了些。打开阿沅的小纸条,他眉心一跳,为何阿沅会知道刘谨的事?
他想到那日在牢里,他以为是幻觉中的阿沅也让他提防刘谨,这真的是幻觉?
他摸摸胸口的白虎刺身,伤口就分布在刺身旁边,一部分还直接附于白虎上。若有人能看见这刺身图案,那必能看见白虎的背部血肉模糊。
他这才意识到不妙,莫不是阿沅魂魄不稳,随着刺身的灵力,直接出现在他身边?他看见的是阿沅的生魂?
他猛地直起身子,伤口未好完全,又渗出些血丝。
“来人!”
门口候着的长风立马推门而入:“将军有什么吩咐?”
“换一个。”
“将军,属下对您忠心耿耿!”
程让皱眉:“那就你了,先去黔州找个医术上好的巫医,然后带去京城送入林府,替我看看林姑娘。再是,去城外的南华寺,找到一个叫静心的老和尚,也把他送去林府。”
长风:将军,我想收回刚才那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黄历是不是写了不宜出行???
老爸来接我的电动小三轮瘫在半路,推车推到怀疑人生……
第74章
世子多肉食,皇上突驾崩。
四月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月底林沁成亲的日子。因近日皇帝龙体连连抱恙,连朝都没上几日,盛郡王府的婚礼办得极为低调,压根就不像是世子娶妃,甚至比之寻常官家还不如。
有几个赴宴的夫人见此便聚在一处叹气,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可这高门哪里是好进的?看这盛郡王府对世子妃如此怠慢,那低门出身的世子妃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阿沅在大伯家替堂姐送亲时也听到了类似的言论,不过都是对这起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表示惋惜,几位夫人再看来接亲的盛郡王世子肥头大耳的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们都是见过新娘子的,长得漂亮,身材纤细,这世子一个都能抵三个新娘子了,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可怎么办啊。
阿沅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穆修,长得跟她想像中差不离,身材却是更肥硕一些。看他走路都忍不住担心地板会破,不过相应的倒是力气挺大,背起林沁时动作很是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往外走的脚步还颇为轻快。
她在心里叹气,听三堂姐言来,她与盛郡王世子的关系倒是极好,至少往后可免些苛待。
这场婚事没有引起很多注意,街头巷尾不过议论几句那个大胖子世子终于娶亲了,对于新任世子妃倒是有争议,有人谓她可怜,婚礼低调说明不得重视,世子肥胖不知上进;也有人说她高攀,终于加入宗室,往后是正经的盛郡王妃,堪比飞上枝头变凤凰。
三堂姐回门那日,阿沅还特地去大伯家见了一面,看她面色红润,穿戴皆非凡品,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沁看见她来很是高兴,拉着进闺房说小话:“……那事可累人,穆修又胖,我便没依他……”
看着她不胜娇羞的样子,阿沅木着脸,心里却是比她还要娇羞,你跟一个黄花大闺女说这个,要我说什么?不过她又反应过来,懵懵问道:“你们没圆房啊?”
林沁半转过身,眼神飘忽地瞟来瞟去,抬手推她:“哎呀你不要说了,好羞人!”
姐,不是你先说的么?
阿沅憋笑,咳了两声才将笑意压下去,调侃道:“那看来三姐夫很心疼三姐了,都舍不得你累着。”想像了一下两个人的体型差,若是做那事……她老脸一红,不行,不敢想。
林沁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也不知那事有什么好做的,又累人又疼。我告诉你啊,你到时候若不想做,直接拒了便是,哪能事事都依着那些臭男人!”
阿沅一听,莫非这背后还有什么故事不成?瞬间变换了一副八卦脸:“你快与我说说盛郡王府的事。”
“盛郡王府没什么事,郡王和郡王妃都挺好相处的。”林沁想了想道,“就是穆修事儿多!硬是要拉着我陪他用膳,就这两日,我脸便肥了一圈,往后再不能如此了。”
阿沅仔细瞧了瞧她脸,确实圆润了几分,京城还是以女子身材纤细为美,若三堂姐再这般不知节制吃下去,往后必要惹人笑话的。
她真心提建议道:“不如以后和世子多走走路消食,你不至于发胖,说不定世子会也瘦下来。我在医术上看到说太胖了对身体不好,世子如今年轻,看不出什么,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主要是穆修的体型还是太吓人了些,胖乎乎的像发开了的白面馒头。
林沁若有所思,但还犹疑:“走路消完食他若又要吃可怎么办?那不是多吃了一倍的食物?”
阿沅被问倒了,世子如此不知节制,总该有人管着才是。她问:“世子吃这么多,郡王妃不说说他么?”
林沁叹气:“郡王妃说他这是福气,郡王倒是有说,可总不能时时盯着他的吃食。从前我也觉得他这般挺好的,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晓太胖了还对身子不好。”
因常看阿沅研习医学典籍,在林沁心中,她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医者,对她说过的有关得病方面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对视一眼,一道叹气。阿沅叹完气,随口道:“若能让世子吃几个月的素菜,少些油水荤腥,想必会好些。”
林沁恨恨道:“若能吃素就好了,他就是无肉不欢。今日烤了鸡,明日就烧鹅!”
怕她回去为这和世子生气,阿沅赶忙打圆场:“这几日不是办喜事嘛,肉菜便多些。”
“就算是丧事,他也只会挑肉菜!”
这会两人都只是为世子的膳食发愁,喜事丧事皆是无心之言。不想十日后竟是一语成谶,皇帝驾崩了!
阿沅在府里听到皇城鸣起丧钟时,愣了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回过神来第一反应竟是盛郡王世子真要吃好些日子的素了。
再一反应,不对,皇帝驾崩,这太子还没立啊!甚至西北战局胶着,定阳王不知还要不要谋反。三位亲王在四月初回京替皇帝祝寿,四月中便都返回了封地,这会儿京中只有十一岁的四皇子。
将要登上龙椅的会是谁呢?
不过她这会想得再多,对时局也无半分影响,只能心里想想罢了。
丧钟一敲,众人皆伏地跪拜,等钟声余音都消失以后,他们才站起身来。徐氏立马吩咐将府中鲜艳些的颜色装饰都撤下,换上庄重素淡的摆件。
定安十二年夏五月,帝崩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