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点点头坐下:“我就是听说你过去找过我,所以才过来的。可是有什么事?”
云姬闻言警觉地环视周围一圈,小声道:“我让她去给我提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阿沅抬手示意了下:“没事,我让人守在院外了,等她回来时进不来,你有什么就快说吧。”
云姬这才凑近神神秘秘道:“她前几日都还算老实,奴家也只当她是寻常婢女看待,平时只吩咐她做些端茶送水、洗衣清扫的活计,除了让她不要随意走动,别的并不多管。”
这和阿沅料想的一样,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她便凑近在阿沅耳边小声道:“奴家之前让她去厨房给我端碗粥来,等她出去后,奴家又觉得不想喝了,便追出去想将她叫回来,省得她白跑一趟。可没想到——”
她露出一个类似于抓包得逞的笑:“奴家竟远远看见她偷偷摸摸地往另外一个方向去,然后站在一处交叉路口不动了。不一会儿,就见程将军从另一边路上过来,正好碰到她。”
讲到这里,她心里暗嗤,她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都没摸清程将军的行路习惯。那项云岚才来了几日就知道要往那岔路口堵人了,果真是蓄谋已久。
阿沅听着也觉得颇不是滋味,项云岚堵人的功力她在八郡就有所感觉,这会也说不上意外,只催促道:“那后来呢?”
云姬冷笑:“后来?后来她便跪下了,我看她那样子竟是要去抱程将军的腿呢,不过程将军一脚将她踢开了。她像是在哭诉什么,可程将军好像很不耐烦,没听她说话便转身走了。”
项云岚竟会哭诉?阿沅有些惊讶,她还以为曾经的女英雄就算落了难,也该是骄傲不屈的。她还记得项云岚在街上当初如众星拱月般的待遇,道一句名声斐然也不为过,这一点她兄长项周阳都比不过她。
正走神间,守在门口的绿绮进来禀报:“那女奴提水回来了。”
阿沅回过神来,站起身道:“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若觉得有哪些不方便的地方,可以去寻管家。”
云姬一喜,知道这是她的回报,赶紧躬身谢过。
阿沅走出院门时正和项云岚对上,项云岚看见她脸时明显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
她轻瞥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越身过去了。
项云岚脸色变了几变,终是一脸灰败。
第83章
生前耽情爱,死后无荣华。
阿沅慢悠悠地走远,后面隐隐传来云姬的声音:“愣着干什么?快把水提进来!”
项云岚看起来沧桑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嚣张的女英雄了。真可惜。
刚走到云姬说的那交叉路口,就见程让步履匆匆过来,看见她面上似松了一口气:“怎么过来了?寻我有事?”
阿沅一想项云岚都要去抱他大腿了,今日也没听他说一句,顿时来了气,冷哼一声,扭过了头不看他:“听说今日项云岚寻你哭诉?”
程让一听,哭笑不得,那会儿他刚回府里,又听护卫禀报说林潮找他一道去接阿沅回家,他椅子都没坐热,便又匆匆往府外赶。走到这儿便碰到了项云岚,他当时走得急,哪里能听项云岚说了些什么,只叫她多去学些下人规矩,便出府了。
他走过去摸摸她的头:“就是个寻常下人,你还为她与我生气?那便送到你家里去,请伯母代为管教下人。”
阿沅连忙摆手:“免了免了。”能不与项家牵扯就最好,她才不想在自己家里看见项云岚再糟心呢。
“那就随我去走走,这几日太忙,我都好几日没见到你人影了。”程让有些委屈,“你去魏府做什么?”都不来寻我,净去别人家玩。
阿沅知道这人是求关注来了,不过确实有好几日都没见他,便顺着他心意道:“那就去走走吧。”
至于魏府的事,她简短解释道:“我与魏如铃有些交情,她病得很严重,我就去看看她。”她说着面上带着一丝黯然,“怕是没多少光景了。”
程让也知道这事,之前因刘谨的关系,他好好调查了一番魏家,也得知魏如铃从四月起就断断续续病到如今,但如今得知她病得这般严重,竟像是要不久于人世,不免有些唏嘘。
更多的还是对阿沅的担忧,静心大师死得猝不及防,让他原定的计划全部被打乱。阿沅的身体状况不明,他担心她太过接近魏如铃会有所影响。
“你也别多想,生死有命。”他单薄地安慰了一句,其实他自己想的还要多一些。
阿沅跟着呢喃了一句“生死有命”,难道这就是魏如铃常挂在嘴上的命吗?
她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突然想起今日被托付了件事:“那个,刘谨被流放去了哪里?”
程让奇怪地看她一眼:“西北苦寒之地,你问他作甚?”莫不是要与魏如铃说?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这种情况下让魏如铃知道刘谨被流放的事情并不好。
阿沅从袖袋里拿出荷包,捧在手上,双眼满含期冀:“你帮魏如铃把这个送给他好不好?我没敢跟她说刘谨的事,她求我帮她送东西,我拒绝不了。”
程让无言,一口气哽在心头:“你怎么不叫你阿兄帮忙?”
谁料他话音一落,阿沅眼睛一亮:“对啊,我可以找阿兄帮忙,说不定阿兄一听说是魏家姑娘,就主动帮我了!”
他一把将荷包拿了过来,顺手揉乱她的头发:“你是不是缺心眼?你才跟他说魏家有意让他当女婿,这会他怎么可能肯沾上魏家的事?躲都来不及。若让他知道你骗他,他更不会帮你了。”
他停了下,强调道:“我要帮的是你,不是魏如铃,更不是刘谨。”
阿沅伸出根手指摇了摇,笑得一脸得意:“这你就不懂了,我要是与阿兄说魏家姑娘要送荷包给刘谨,他保管不需我叮嘱,自己就将事给办妥帖了。”
程让挑眉,略想了想便明白了,林潮要是知道魏家姑娘有个心上人,高兴还来不及,肯定会依了阿沅。明白过后他不禁失笑,小姑娘脑子里的弯弯道道怎么这么多?
睁眼说瞎话将她阿兄骗得团团转也就算了,这会竟还要骗第二次。
他捏了捏她软软的肉脸:“哪里学来的这些法子,回头你阿兄该恼你了。”
阿沅拍开他作乱的爪子,不痛不痒地瞪他一下,抬手整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阳光洒在她发丝上,晕出金黄色的光,平添了许多温柔。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他的,程让心想,让他得到了时间最美好的一个人。
魏如铃的荷包还未来得及送到刘谨手上,阿沅就眼睁睁看着她咽了气。魏夫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晕了一次后,醒来就要打杀了正跪在地上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跪在床边瑟瑟发抖,不敢再说一句话,一听夫人要杀她,顿时慌了,哭着叫道:“夫人饶命!奴婢并不知情,奴婢冤枉!”
阿沅在旁边看着这一场闹剧,心里越发苍凉。那侍女是魏家来京城后才进府服侍的,并不知道魏如铃和刘谨的往事。她在外面听说了最近流放的那些罪犯是岭南的,想着自家姑娘从前就住在岭南,便回来讲给了魏如铃听。
她打听得还挺清楚,连具体名姓都知道了,魏如铃问起时,她答得头头是道。魏如铃听了当即便晕厥过去,阿沅赶到魏府时,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刘谨他、他是不是犯事了?”
阿沅不敢答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错了,他真的是奸臣,他真的卖国了,他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可惜她再也听不到回答了,眼皮缓缓合上,手无力地垂了下去,眼角一行清泪慢慢淌下。魏夫人在一旁听她问了最后两句话便没了声息,终于哭嚎一声:“这天杀的刘谨!”
她当初就不应该纵容女儿去接近刘谨!
阿沅吸了吸鼻子,眼眶渐渐湿润,还要强忍着去安抚魏夫人。魏大人和魏家公子都不在府中,只有魏夫人能主事,她不能倒下。
回府后坐在自己屋里,阿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定安十二年仿佛受了诅咒,穆国的皇帝驾崩了,名满天下的得道高僧圆寂了,如今一个异时空来客也死了。
魏如铃没有她这般幸运,她和程让可以互相救赎,而魏如铃和刘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只能活一个,即使分开以后,还是躲不过这种牵绊。
徐氏也知道了魏府的事,因与魏夫人关系亲厚,她当即便去了魏府帮着料理后事,只让阿沅好好待在府里不要再出门。
但她在屋里待不住,只要一静下来,满脑子便是魏如铃死之前满目悲伤失望的样子。从前那样一个活泼爱笑的姑娘,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都是爱情这个该死的东西!爱情使人盲目、冲动、热血以及不计回报,同时也让人清醒、失望乃至于为爱而死。
阿沅越想越不是滋味,凭什么刘谨还好端端的,还能收到魏如铃送他的荷包!
无视阿娘让她不要出门的嘱咐,转眼间她便去了隔壁,一路摸到书房都没人拦她。到了程让的书房门口,她停住,脑子里混沌一片,找程让说什么呢?将那荷包要回来?
书房里程让正对着地图思索,长风从一侧窗跳窗而入,压低声音道:“不好了,将军!”
程让从地图上收回眼神,看他进来的位置,有些不满:“你抽的什么疯?”
长风指了指外面:“将军您没听见脚步声?刚刚林姑娘一路冲进来,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样子,现在正站在门口哭呢。”
他也是没办法,不敢出现在林姑娘面前让她难堪,只能偷偷跳窗来报给小将军听。
程让一听,赶紧几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外可不是阿沅么!哭得满脸是泪,看着委屈的不得了。
他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疼,赶紧将人拉进门,指腹轻柔地揩过她眼角,温柔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阿沅看见他就像是突然回神了一样,哭到打嗝,断断续续说道:“魏、魏如铃走了……都是、因为刘、刘谨……你把那荷包送出去没?”
程让一听不是有人欺负她了,心里稍松,不知从哪里掏出块帕子给她擦脸,轻声安慰道:“你也知道她病了不少日子了,世事无常。那荷包早送了,你要是不喜欢给他送,我这就追回来,然后让人去把刘谨打一顿。”
“真的?能把他打一顿?”阿沅瞬间停住哭音,神色认真问道。
程让笃定地点头:“真的,只要你说,我能让他在流放途中受尽磋磨。”为了阿沅,他什么都可以做,区区一个刘谨而已。
“那就让人把他打一顿,往死里打!”阿沅气道,早知如此,她就该拜托程让派人去给刘谨好好吃些苦头。
刘谨在项家一案中主要就是干了传信偷消息的事,翻出的风浪并不大,念在从前他代批了许多公文的份上,程让对他算是网开一面,办案时并没有牵涉他的家人。
听着阿沅负气的话语,程让摸摸她的脸,道:“想要他伤身又伤心吗?那便将魏如铃的荷包好好送到他手中,再告诉他魏如铃因为他的缘故而香消玉殒。最后告诉他,魏府会好好待他家人。”
阿沅有些犹豫:“可他家人很无辜……”
程让微笑:“我们只是告诉他这件事而已,魏府如何做我们又不知道。而且,将他培养成这样一个人,他的家人并不全然无辜。”
就像他如今变得冷血残忍,阴晴不定,他的家人、他的父兄也同样负有责任。因为父兄曾经是他相处得最久的人,潜移默化造成了如今的他。
刘谨的家人又怎么会无辜呢?他之前只是不想追究而已。
第84章
落雪定婚期,朔州情势急。
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程让正式上了林府的门,拿出了静心大师批的黄道吉日。徐氏和林尚两人商量了半天,虽舍不得女儿出嫁,但更舍不得静心大师给批的这日子。最后,两人咬咬牙应了下来。
阿沅听阿兄说起这事时,一时间哭笑不得,原来她阿父阿娘这般看重这日子么?
林潮看她笑,轻敲她一记:“你以为他们看重的是日子么?是你啊。程言襄那小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忒会说,愣是将这日子夸得天花乱坠,说你在这日出嫁,往后可一生顺遂。哼,都是迷信。我就没见他说过那么多话。”
阿沅怀疑,程让这么会说话?不可能,她还记得从前阿娘对他说了半天话,他只会点头应是,阿娘为此还相信他绝不会去喝花酒。
“不信?不信你回头去问问他。”林潮磕着瓜子,翘着二郎腿继续道,“他说的还挺有道理,我还想向他学学呢。再说了,静心大师特地给批的日子,阿娘怎么会不同意。倒是阿父……”他顿住,吐掉瓜子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阿沅还是不信,她阿兄作为谋臣文官行走于朝廷,嘴皮子技能堪称满点,听说在朝上吵架,没有几个人能吵过他。这会说他还要向程让学习,她第一反应便是反讽。就算不是反讽,也应该有些夸张。
但当她去问阿娘具体情况时,竟发现她阿兄还真没夸张,阿娘说起定婚期一事,满嘴都是对程让的夸赞:“他有心了,竟能让静心大师圆寂前还为你们算了个日子,为了静心大师,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
徐氏摸摸她的脸:“只盼我儿无灾无难,平安一生。”
阿沅得出结论:阿娘很看重静心大师给批的日子,这与阿兄说的对上了。那阿兄说的阿父……
她特地去炖了鸡汤,端着去了阿父的书房,一开门看见她阿父正背对着站在窗前,听声音竟像是在抽泣?
她愣在原地,怔怔叫了一声:“阿父。”
林尚回过头来,阿沅便看见他脸上老泪纵横,心里顿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