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捉虫)
有事且相求,鸡汤见枸杞。
晚间程让才回府,阿沅就殷勤上前为他换衣,边给他拿衣裳边贴心问:“累不累?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先喝口茶?”
一连三个带着关切的问句,程让但笑不语,阿沅跟早上的态度天差地别,当时可是恨不得他早些出门,似乎还希望他今夜别回来了。如今竟又这般殷勤妥帖,怕是有事相求。
他慢条斯理地坐下,喝了口她端过来的凉茶,看她竟然还没开口,心道今日的阿沅倒是有几分耐性。终究不舍得她总是憋着不说,他先开了口问道:“我不在家的时候做了些什么?”
他喜欢问这种问题,听她慢慢说起一天的琐事,仿佛身上的疲惫被慢慢消解。就算他一整日都不在她身边,也好像参与了她的日常一样。
阿沅给他捶肩,道:“我今日去找我阿娘了,我们商量了下阿兄的亲事。嗯……你今日进宫见到我阿兄了么?阿娘说他也被陛下召去议事了。”
程让点头,与她道:“见到了,陛下也颇为关心他的婚事。”他在心底纠结了会该叫林潮什么,往常他都称呼渡远兄,现在变成了他大舅子,是不是该随着阿沅称一声阿兄?咦,还是不叫了吧。
阿沅惊讶:“真的吗,陛下还管这种事啊?那陛下怎么说,我阿兄说了什么?”
“陛下说太后有意举办赏花宴,到时也给岳母送一张请帖,大舅兄应了下来。”程让将当时情形都细细说给她听,末了感慨一句,“岳母应该再不必为大舅兄的婚事着急了。”
阿沅心想,哪能啊?急的事情还在后头呢。不过这赏花宴却是来得意外之喜,看来太后要为陛下做打算了,她阿兄算是蹭了陛下的面子。
“嗯……那挺好的,但是,我有件事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她期期艾艾道。
看她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说的又十分客气,程让明白重头戏来了,咳了声道:“你说吧,为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夫人解忧。”
“呃事情是这样的。”她艰难地起了个头,“我之前和阿娘说,我阿兄多年不娶是因为心里有个求而不得的青梅竹马。”
程让挑眉,这是造谣?他可没看出林渡远那人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这话当然不对,但说完全不对也是不对的。”
他差点被她绕进去,理了理逻辑:“你是说,你说的那句话还有点对的成分?”哪里是对的?求而不得还是青梅竹马?
阿沅点头,拉了张凳子坐在他边上,凑近道:“我觉得我阿兄多年未娶确实和一个姑娘有关系,就是不知他们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那姑娘绝对是对我阿兄有意的,可我阿兄的态度,我怎么都看不明白。”
“哦?”程让真正来了兴趣,“他对那姑娘是何态度?”
“问题就在这儿!他为了躲那姑娘能跑得老远,可偏偏又一直不成亲。你说这是为什么?”她眼神传递出的意思很清楚,你们都是男子,也许想法有共通之处。
程让在心里呵呵笑,不,他并不懂林渡远那人到底在想什么。就像林渡远今日还在陛下面前和于大人针锋相对,出了宫就搭着于大人的肩膀,哥俩好一样去喝酒了。
那于大人也是清奇,差点都跟林渡远撕破脸了,一听喝酒,还能乐呵呵地跟上去,也不怕那酒有毛病。
他反正是不信林渡远那么热情好心能请于大人去喝酒的,且看于大人明日是否还能爬起来上早朝吧。
他微笑着摇摇头:“也许他只是不想成亲而已,并不是为了那姑娘。”
阿沅若有所思:“也对。”
程让随口问:“那姑娘是谁?”
阿沅看看周围,凑到他面前道:“是大长公主。”
他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林渡远那人还能和大长公主有情感纠葛?于大人还想他娶怀山郡主……啧啧,真是与皇家渊源颇深。
“唉——这倒也没什么,主要是,那个,”阿沅觉得真正难以启齿的话来了,堵在了她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嗯……我随口给阿兄编了个青梅竹马,阿娘竟然真的联想到了大长公主身上,还以为阿兄对大长公主念念不忘……”
听她说了半日,程让恍然觉得,这才是阿沅今日的“有事相求”。
他忍俊不禁:“你说你没事编排你阿兄干什么?回头他又该找你麻烦了。”
“你笑什么笑!”阿沅抬手打他,“还不是因为他先说我的,我就是那么随口一编。谁知道阿娘还真能想到大长公主身上去……你说我阿兄会不会报复我?”
看她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担忧,程让心里软成一团,双手按在她腰上,将人直接抱到自己腿上侧坐着。
她人小小一只,他下巴压下去正好抵住她头顶,忍不住蹭了蹭,安抚道:“没事啊,你现在是有夫君的人了,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欺负回去。”
阿沅心中忧虑不减:“我倒不是怕这个,我就怕回头他和大长公主的事爆出来,那他肯定就要娶公主了,我怕结成怨偶。”
“没影的事儿,你担心什么。”程让抬起下巴又落下,乐此不疲,“你阿兄若不想娶,谁还能逼他不成?朝上有个于大人天天在陛下面前进言,说要让大舅兄娶定阳王的女儿怀山郡主,大舅兄不还是独身一人。”
这事阿沅倒是一点不知情,顿时兴致勃勃问道:“真的啊?阿兄都未曾与我说过。”
程让轻笑:“跟你说?怕是回头就又编出青梅竹马的戏份出来了。”他抱着她晃了晃,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问道:“大舅兄是为了躲大长公主,当初才随了陛下南下岭南的?”
他忽然记起,那时候他因父亲的关系要随去岭南,林渡远突然跑来死皮赖脸要跟着他走,最后看此路不通,直接投身如今的陛下做了幕僚。原来当初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触到了什么暗格,只要打开机关,就能看见一个震惊世人的秘密。
比如说当今的陛下为什么会成为陛下呢?当初他远在八郡,但京城里的事务倒也知道得十分清楚,几位亲王争权夺利,待梁王倒台后,秦王有江太尉支持,晋王相比起来并无优势。如果不是当时皇后拿出了遗诏……
皇后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要知道各方势力混战了一月有余,对穆国朝廷影响并不好,早些拿出来才好稳定局势。
阿沅不知道一眨眼功夫他脑子里就想了这么多,点头道:“是呀,哎反正他俩的事弄不清楚。对了你……”她犹豫了会儿,终究问了出来:“你还要去朔州吗?”
程让抱着她的手臂一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朔州当然是要去的,只要定阳王还盘踞在那儿,陛下必定不能放心。
“我……”
他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阿沅抢了先:“那你去朔州能带我一起去吗?”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好一下才语无伦次道:“你要跟我去吗?不行,朔州又冷又热,嗯,你真要去?还是别,那地方风沙那么大,对皮肤不好。你去的话,我得提前给你备好些东西……”
阿沅拍他肩膀:“提前帮我备些东西都嫌麻烦?果真是过了门的夫人就开始嫌弃了!”
她打人并不痛,只是轻轻捶在他肩上,对他来说不过挠痒痒而已。程让轻笑一声拥住她,温柔道:“不嫌麻烦,你要什么都给你,我就是觉得太开心了,你愿意和我去西北。嗯,去就去吧,反正你到了那儿也是待在宅子里,哪里都不用去。”
两个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将林潮的事情忘在脑后。
待到晚膳时分,阿沅看着乌鸡汤里鲜红的枸杞,突然问道:“江三郎为何会在西北,还跟你在一处?”在她印象里自程林两家迁入京城后,就再也没听说过江见杞的消息。没想到这人竟去了西北,看样子还是和程让一道。
程让随着她的视线也看见了浮在汤里的那几枚枸杞,默默将它们舀在了阿沅的汤碗里。
“他就是一腔热血想要从军,然后就跑去西北了,混了一二年,勉强有些成绩,我到西北的时候就把他召入麾下,帮了我许多忙。”
初到西北时,他对地形不熟,幸好还有江见杞接应,让他不至于在雪山里迷路。当然他也是十分奇怪江见杞从军居然从到了雪山里,裹着一身雪白皮毛让他以为是雪山飞狐,差点一箭射穿他。
阿沅拖长声音:“哦——他在西北的消遣就是喝花酒?”
程让失笑:“哪能如此,我在西北忙得很,他也差不多,哪里有时间去喝花酒。何况,”他皱了皱眉,“那地应该没有花楼,有名的酒楼倒是不少。”
阿沅哼了声,不置可否,暂且放过了这话题。
“对了,我明日叫了他来家里吃饭,你若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他便是。”
阿沅一听,顿时打起精神:“他喜好吃什么?我也早做些准备。”这可是她嫁人后第一次招待客人!
程让想了一会儿,道:“其他的倒不用多准备,醉仙楼的烧鸡给他买两只吧。”
这菜名挺熟悉,阿沅晃神,想起来三堂姐曾经送过给她一份食谱,里面好像就有烧鸡这道菜。她精神一振,语气轻快道:“好的呀!”
她回去就将食谱找出来好好研究研究。
第91章
摆宴待新客,烧鸡味有失。
“这烧鸡是醉仙楼的?”江见杞拿着个鸡腿啃了一大口,咂摸两口觉得不太对劲,语气纳闷道,“怎么味道变了这么多?”
刚说完话,桌底就被人踩了一脚,他更加纳闷了,看向程让:“你踩我干嘛?”
程让一声不吭,将那只烧鸡挪到自己跟前。阿沅都没做过菜给他吃,凭什么这第一次就便宜给了江见杞!
江见杞看他护食的模样,无语:“你至于吗?就一只烧鸡,还不怎么好吃。你说你们管家是不是买到了假的?按理说醉仙楼的烧鸡不该这么难吃啊。”
“闭嘴。”程让剜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敢挑嘴。况且,哪里难吃了?
江见杞悻悻地缩了缩身子,喝了口酒,眼睛一亮:“这酒不错啊,哪家买的?我回头也买两坛去。”
说起这个,程让又是一阵嫉妒,这可是阿沅亲手酿的青梅酒,他都没喝几口,就被阿沅拿出来招待客人了。江见杞算哪门子的客人?就是上门来蹭吃蹭喝的!
不过想到阿沅,他又颇为骄傲道:“这酒买不到。”只有阿沅能酿。
江见杞自然不懂他的未尽之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可思议道:“你酿的?”刚说完又自己否定了,“不对,你哪里会酿酒啊。算了,买不到的话就在你这儿多喝两口吧,不能浪费了。”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开。
拿过酒坛,他舍了那小口杯,直接往碗里倒了大半碗。端起来一饮而尽,慨然叹道:“爽快!”
程让眼皮微微抽搐,也低头喝了口,烈酒浸着梅子的青涩香味,从舌头处一直蔓延到心底,然后又回味出丝丝甘甜凛冽,酒香余韵悠长。
他怔怔想,林渡远曾说酿酒酿的是意境,那阿沅酿这酒时的心情必定是清甜中带着微酸,少女的心事就这么潜藏在一坛青梅酒里,等他来品尝。
江见杞喝了碗酒就彻底开了话匣子:“怎么不叫嫂夫人一块出来吃?”在穆国,男女同席用膳是极为常见的,何况他与程让是发小,按理说并不用避开。
程让回道:“她要用药膳,不方便出来吃。”
“嫂夫人生病了?”江见杞惊讶,颇为关切道,“是不是太累了?我跟你说,虽然你们是新婚燕尔,但房事还是不宜太过频繁,这是有讲究的……”
“闭嘴。”一天一次也算频繁?
程让在心底冷嗤,别看江见杞讲的头头是道,似乎经验十足,指不定还是个雏儿呢。喝了那么多年花酒,也就只会看看避火图了,实践怕是一窍不通。
从兵法上来讲,这人就只会纸上谈兵,程让作为已经上过战场并且旗开得胜的人,很是瞧不上他的虚言。
江见杞看他表情就明白了,咧嘴嘿嘿笑:“果然成了亲的人就不一样了,来来来,兄弟敬你一杯,祝你和嫂夫人百年好合!”
这话还算中听,程让矜持地回了个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回清州?”他放下酒杯问道。
“不回了,反正没几日就该走了,就不回去给他们添堵了。”江见杞一直笑呵呵的脸上带了些忧郁,“等我什么时候真的建功立业了,也算是对他们有交代了。”
程让不置可否,又给他添上酒:“我暂时还未定下去朔州的日期,有什么事还来得及去做。”他淡淡提醒了句,看向对面人的眼睛,眼眸沉沉,“不要后悔。”
他如今和父亲之间已经起了如深涧般的隔阂,他不希望自己的好友也和家人闹到如斯地步。
江见杞洒脱一笑:“不后悔,要后悔早两年就该回头了,我现在不会回头的。”
看他如此,程让也不好再劝什么,低头抿了口酒,突然想起在自己婚宴上,喝醉了的江见杞似乎酒后吐真言,说了些什么?
他仔细回忆,问道:“你那年七夕跟着我时碰见个姑娘?”
“谁跟着你了?”江见杞炸毛,“什么姑娘?你别胡说!”
反应这么激烈,那大概十有八|九是真的,程让挑眉淡淡道:“你自己喝醉了与我说的,而且那一年七夕是我故意拿了你的东西,引着你去找我的。你说我知不知道你跟着我?”
“好你个程言襄,从小到大就知道坑老子!”江见杞气炸,“我就说七夕佳节你怎么有那闲工夫给我留字条,让我去河边,原来都是你做的局!”
他气哼哼地甩头,将程让面前的烧鸡捧到自己跟前:“这是你欠我的!”就算不好吃他也要吃完,反正不让程言襄那厮吃到。
程让幽幽道:“不过你若说碰见个姑娘,我想我还真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