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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彦与韩天遥商议半日才离去,临行留下两名侍从在这边守卫照应。小珑儿四处一张望,忙让他们先到厢房住下。
好在他们不像十一那般惫懒,可以自己动手收拾屋子、铺设被褥,顺带替小珑儿劈柴烧火、打扫庭院,倒让小珑儿省心不少。
而十一喝了半袋酒,没等闻彦等人离去便顾自回屋睡去了。
她病后也未曾好好调养,仗着身负武艺,连药都不肯吃,还得烦心韩天遥的伤情,身体便比原来亏虚不少。如今见韩的援兵已至,自然放心一觉睡到晚上,才想起已经错过了替韩天遥换药好时机,——算来午间便可以换药了,可惜那时候宋昀尚在。
宋昀,那个和宋与询气质相类、眉眼相似的少年……
十一胸口闷闷地疼,热意和酸意交错着冲上来,眼底竟又微微地湿.润。
她在黑暗中摸索酒袋时,小珑儿又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敲门。
十一开门问时,众人都已吃过晚饭,韩天遥也照旧吃了两碗清粥,然后便坐于正堂里静静等着。
虽然服药敷药,似乎没什么操作难度,可便是借小珑儿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动韩天遥那双肿.胀得可怕的眼睛。
十一明知成了自己任务,再不推托,顾不上吃饭,便先去为韩天遥治眼睛。
待他喝了药,她洗净手,翻开他眼皮看时,见对效果还算满意。
正取那捣好的药末时,韩天遥忽低声问道:“十一,昨日被我捏伤的手,可曾好些了?”
十一怔了怔,转头看向小珑儿。
小珑儿双目亮晶晶地回望她,一脸的善解人意。
枣似曾相识(十二)
公子和十一夫人的感情看着似乎有点别扭,她没理由不把十一的付出告诉公子。只要公子多多怜惜感恩,十一夫人自然也会感动感激……
十一便为她的善解人意无语,懒懒答向韩天遥:“还肿着……不然,等你伤好,也让我捏上一回?”
韩天遥道:“嗯,应该的。”
小珑儿在旁听得已经完全傻眼。
那两位当事人则很有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十一照旧将药末撒入他的眼底,韩天遥照旧握紧身下锦褥,强忍疼痛。
这一次,他没再捏十一的手腕,也没晕过去,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
如此坚忍的性子,十一也叹为观止。
可惜……
再怎样坚忍刚强,他到底还是个人,是一具血肉之躯。
所以,当十一敷完药,扶他坐起欲为他的双眼包上布条时,那剧痛牵扯的胃部翻涌再也克制不住。他一俯身,竟呕吐出来。
十一刚将他扶起,连闪都未及闪,正被吐了满襟秽.物,淋淋漓漓挂了下来。
十一的脸顿时黑了,而韩天遥也不由地满面涨红,再不知是吐的,还是窘的,握紧的双拳竟在颤抖。
小珑儿慌忙要过去帮忙时,却不晓得该为十一收拾,还是该为韩天遥包扎。
十一慢慢站起身,咬着牙关道:“小珑儿,你替他包扎下。”
小珑儿忙应时,十一已将**的衣袍脱下,只穿了中衣,到厨房里去寻热水洗浴。
小珑儿正要替韩天遥包扎,忽想起一事,正要奔出告诉十一,厢房里已经多出两名男客时,那边已传来十一的惊呼。
然后,是水桶连同大桶水一起砸烂窗扇,摔入厢房内的惊人声响,伴着女子愤怒的咆哮:“看什么看!再看我剜了你们的狗眼……”
紧跟着,连狸花猫都发出了凄厉而悲惨的喵叫,再不知怎么招惹了它怒气填膺的女主人。
韩天遥咬着牙,额上青筋簌簌跳动,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又隔了许久,小珑儿为他收拾完毕,那边也安静下来,韩天遥方才低低问道:“她是不是睡了?”
小珑儿够着头一瞧,答道:“灯都熄了,应该是睡了吧!”
“没吃晚饭?”
“好像……没有。”
小珑儿不敢看韩天遥的脸。
十一自然算不上挑剔爱洁的人,但她显然已经被倒足了胃口,才连晚饭都没吃。
韩天遥却已镇静下来,低声吩咐道:“你将晚饭备好送进去,让她吃点东西,少喝酒。”
他顿了顿,又道:“再和她说,改日我会跟她赔礼致歉。”
小珑儿忙应了去预备。
韩天遥侧耳静听,不久便听得那边十一的怒斥:“滚出去!”
然后是碗盘被砸碎的声音,伴着小珑儿拖着哭腔的惊呼。
韩天遥眼前一片漆黑。
这几日,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黑,但这一刻,他似乎连心头都已晦暗如无星的深夜。
夜剑雨回风(一)
第二天倒也不曾有想象中的尴尬。
宋昀一早便过来,接了十一过去品尝几样有名的绍城点心,却到傍晚才回来。
十一出去玩了一日,心情便恢复过来。韩天遥坐于窗内,都能听见她的笑语。言语之间可以听得出,二人下午竟然游船去了。
随后的三四天,宋昀或早或晚都会过来探望十一,不时邀她出去品酒赏花。
十一照旧每日为韩天遥治眼睛,绝口不提那夜尴尬之事,但言语和神色间是不加掩饰的疏离和冷淡。
但这种疏离和冷淡,并不只针对韩天遥。她仿佛对所有人都漫不经心,却只和宋昀一人亲近,言语之间听得出几分欢悦和洒脱。
总算韩天遥的眼睛已经一日好似一日,敷药时再不会如先前那般剧痛;第五次换药时,他甚至已能看到十一隐约的轮廓。
十一便松了口气,向小珑儿道:“明天开始,应该可以吃些清淡点的小菜了!”
韩天遥仔细辨着她的轮廓,淡色的薄唇弯出一抹笑弧,“你日日让我喝清粥,其实只是因为治疗毒伤时需要忌口吧?”
十一道:“不是你自己说要粗粮淡粥的么……”
她当然不肯说,其实她于医术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该忌哪些,只好让他把清粥以外的全忌了……
韩天遥虽是武将之后,却也是锦衣玉食中长大,忌了这么些天居然没给逼疯,也是件难得的事。
十一又道:“对了,这院子我已经卖了,明天或后天,可以叫闻彦过来接你去闻府了!”
韩天遥并不奇怪,只问道:“你难道不去?”
十一怔了怔,指尖伸出,慢慢抚在他渐渐恢复原先英气的眉眼上,低低道:“去……自然是要去几日的。”
韩天遥道:“等我伤势痊愈,我会去杭城。那里有很多种美酒,不比绍城的差。”
“哦!”
“你不去吗?”
“不去!”
十一将布条扔给小珑儿包扎,自己转身离去。
小珑儿忙为韩天遥包扎时,韩天遥忽问:“宋昀告别时,是不是说明天带她去尝谁家三十年的女儿红?”
小珑儿低声道:“是啊!十一夫人……好像跟他特别合得来!”
“宋昀生得很俊秀?”
“嗯,很俊,温温文文的,一看就知道读了好多书……”小珑儿觑着他平静无波的面色,“可他哪有公子雄姿英发,气宇轩昂?何况他明知十一夫人是有夫之妇……”
她没敢再说下去。
韩天遥也没有追问,又静了半晌,问道:“你原先说,十一夫人一会儿很美,一会儿又很寻常?”
小珑儿点头,“对!她就生病那一两天特别好看!可那夜回绍城时又不好看了!”
她纳闷道:“是不是有一种人,生病时会变得特别美貌?”
夜剑雨回风(二)
韩天遥不答。
他只听说,皇室有一种药,可以改变人的容貌,让人在瞬间肤色粗糙,宛若村夫山妇。
高宗当年被靺鞨人紧追不放,最后便是靠了这种药改头换面,易容成寻常百姓摆脱了追兵,在江南重建大楚,当了五十余年的大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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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天气转凉,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檐马在夜雨里一声声地脆响着,枣树的叶子便被打得愈发稀疏,树梢却依然有几枚果子稀稀落落地挂着。
狸花猫受不得这凄风苦雨,早就钻在了十一的脚边。
十一被它蹭来蹭去地闹醒,抓过酒袋来喝了一大口,方笑骂道:“这么胖也怕冷?瞧来锻炼得太少。劝你还是到厢房里去找找有没有老鼠……话说,抓老鼠真是个很有趣的消遣方法,不但可顺便减肥,还可跟韩天遥换鱼吃。”
狸花猫撒娇地蹭她的腿,喉间亲昵地呼噜噜响着,以示忠心不二。
想跟韩天遥换鱼吃,先得看他有没有鱼啊!跟他天天吃白粥,嘴里能淡出鸟来!
十一摇了摇酒袋,发现酒袋尚满。
这几日常和宋昀在一处,她喝的酒似乎少多了。
他待之以客礼,并不阻拦她喝酒,只是每每她提起酒盏,会微微地皱一皱眉,低下头去。
那神色似能轻易挑动她心头的悸动和怅惘,以及潮水般无声涌来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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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云皇后明知皇子宋与询与皇侄宋与泓都对朝颜有意,遂在中秋节给兄弟俩各赐一物,让他们赠予钟意的女子。
皇帝宋括曾有过八位皇子,大多在出世数月内夭折,最大的一个都没能活过三岁。云皇后无子,宋与询被从近支皇亲之子中择来,自幼抱在宫中养大。和宋与泓相比,她当然更愿意自己精心教养出的义女能嫁给宋与询。
兄弟俩皆好音律,朝颜虽不是宫中长大,同样随师父学了一手绝妙琴技。云皇后遂将名琴太古遗音赐给了宋与询,另将一支水晶莲花赐给宋与泓。
这两样宝物都被送往了朝颜宫院,但不到半个时辰,太古遗音便被朝颜退还。
第二天,朝颜入宫见驾,水晶莲花已被她簪于发际。
十七岁的朝颜郡主,几乎没有经过太多挣扎和犹豫,就把未来的大楚天子排除在外。
从此后,赵与询依然是她的“询哥哥”,待她也如从前一般,仿佛并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