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昀垂眸,望进她眼底的心酸和苦楚,低低道:“我不需要公平,我只需要你。若你觉得把我当作宁献太子可以快活些,一直把我当作宁献太子也不妨。”
十一苦涩地笑,“他已经死了!死了!我又没喝醉,怎会把你再当作他?何况……我已和天遥说定,待他从战场得胜归来,我便嫁他。”
宋昀不觉臂膀一松,十一终于从他怀中挣出。
宋昀轻声问:“你……喜欢南安候?”
“也许吧……”十一借着拂开额际的碎发,拂过发酸的眼睛,才将唇角一扬,“从小到大,我心中的英雄便是那样的。英武沉着,傲岸不羁,挟一腔热血征战沙场,为国为家不遗余力……他也的确没有让我失望,不是吗?”
宋昀静默片刻,点头道:“是。听闻乌古赛可还在计议进攻,但北境数州修城掘濠,彼此策应,士气正盛;而魏国边境还在被东胡人侵袭,双线作战,粮草兵力不继,必难持久。能不能北伐中原尚不知晓,但有韩天遥、赵访等大将在,靺鞨人想把被东胡人劫掠的损失从南楚头上找补回来,估计不太可能。若只以保家卫国论,他已经胜了!”
于是,只待北境平定,韩天遥归来,便能迎娶眼前的女子了。
而十一也说不出对这样的结果是期待还是惆怅。
她只是再次向宋昀道:“对不起,阿昀。”
宋昀微微地笑了笑,弯腰提起竹篮,一根根捡起掉落的竹笋,说道:“没什么。其实我早该想到。去年来时,我听他唤你十一,便晓得他于你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姓云,也未必乐意做回朝颜郡主,他全知道。而且,你愿意做他的十一。”
十一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说笑,看着他克制隐忍的发白面容,忽轻声道:“嗯,我愿意是十一,或柳儿。只要简单些,都好。”
宋昀刚提起的竹篮不小心又磕落地上。
片刻后,他重又提起竹篮,向十一微微一笑,“既如此,柳儿,咱们回去吧!自己挖的竹笋,想来炖的汤会格外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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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到缀琼轩时天色已经不早。宋昀绝口不提前事,在琼华园用了晚膳,喝了笋汤,又令人挖了一大包新鲜竹笋带回晋王府。
不过直到他离开,他的三花猫都没见踪影,连狸花猫也不知去哪里了。
小珑儿急急要带人去寻时,宋昀笑道:“没事,横竖不会出了这园子。若回来了,先帮我养着,我明日叫人过来领走便是。”
走到廊下时,他不由又看向那空荡荡的鸟笼,又亮晶晶地看了十一一眼,一双清眸已有抑制不住的笑意溢出。
十一正色道:“看什么看?都说了我家鹦鹉没那么好吃!”
宋昀听得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
随侍忙扶住时,宋昀已回头一笑,“还好,郡主家的竹笋很好吃!”
刚长成的三花猫吃了一只鹦鹉,便对痴肥自恋的狸花猫以身相许;宋昀喝了一碗笋汤,却不必对十一以身相许。——便是他有心以身相许,若十一不要也是无可奈何。
十一明知其言外之意,轻笑道:“若喜欢时,常来吃笋也使得。”
以十一的刚硬性气,除夕那日险被指婚,以及宋昀这次表白被回绝,都有可能导致二人不和,至少也会心存芥蒂。但宋昀心思玲珑,聪慧异常,两次遭遇尴尬,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彼此感情坦诚相对后,二人倒似比从前更亲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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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只猫第二天一早便已等在门外。
狸花猫一脸餍足,却对着喂来的鱼狼吞虎咽,似已饿极;而三花猫倒还斯斯文文,安静地啃着小珑儿递来的花卷。
待吃饱了,狸花猫便卧到阶下晒太阳,似乎十分困乏,连三花猫过去蹭它都懒得打闹。
三花猫便有些彷徨,拢着前腿端端正正坐在它身畔,不时抬头向前方的石板路张望,显然是在寻觅主人的踪影。
小珑儿在这边玩耍,见状颇有感慨,叹道:“不想这家伙这么没担当!难道男的都这样?到手了便不愿珍惜?”
齐小观正在旁边吃师姐屋子里的花生。
他随手剥开,一颗一颗地抛起,又仰着脖子一颗一颗地接住。
见小珑儿一双妙.目盈盈睨向自己,他才没事人般笑道:“小珑儿,是你眼神不行吧?这花花除了吃鱼,啥时候有过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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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我心悦卿(三)
小珑儿便叉着小蛮腰走过来,努着嘴叱问:“我眼神不行?我看男人的眼神不行?齐小观,你是不是这意思?”
齐小观倒吸了口气,刚用口接住的一颗花生差点滑入气管呛着,连忙笑道:“小珑儿你放心,我不是男人……呸!我不是没担当的男人!哪怕你天天把水泼我身上,天天拿着绣娘裁的衣裳说是你自己做的,我都会做一个对你有担当的男人,可好?”
“才不要听你花言巧语!妲”
小珑儿不屑地答着,却已喜滋滋地坐到他跟前,一颗颗为他剥花生窀。
齐小观眉目俊朗,笑得一身阳光,伸手揽住她的细.腰。
十一瞧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言语,嘴角也漾开笑意。
自那日被韩天遥、十一撞破,齐小观和小珑儿尴尬了一阵,悄悄请路师兄探问十一,见她有成全之意,这才放下心来,渐渐走了明路。
如今这琼华园已无人不知,齐三公子恋上了郡主认的义妹钱小珑,只待这小姑娘再长大些,韩府和琼华园必会包圆了这亲事。
嗯,最有可能,韩天遥出征归来,亲自操持女方亲事,毕竟小珑儿是从韩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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缀琼轩正因那说笑多了几分春意融融时,那边已有人禀道:“郡主,晋王府来人了,说过来领猫。”
十一把踱到自己脚边看热闹打呵欠的狸花猫踢到一边,叹道:“有福不知惜福!等人家走了,看你到哪里找不吃鱼的母猫去!”
她抱起温柔蹭过来的小彩,揉.弄了片刻,便见宋昀的随侍前来行礼。
十一认出这人是宋昀从绍城一路带过来的贴身书僮,名唤画楼,忙叫人拿果子给他吃,亲将绳索扣了小彩颈环,交到画楼手上。
画楼接了,又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来,说道:“这是世子让转交给郡主的,说是前儿郡主遗落在世子马车上的帕子,还有郡主跟他要的蔷薇粉。”
十一怔了怔,说道:“放着吧!”
画楼忙交给旁边侍儿,又道:“世子说,近日王爷病势不轻,宫中也需时时问疾,未必有空常来琼华园。郡主若是忧心朝政之事,可以跟济王殿下多多商议。”
十一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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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画楼带了三花猫离去,十一遣走屋中侍儿,才站起身来,去察看画楼留下的丝帕和蔷薇粉。
齐小观已觉出蹊跷,走过去问:“师姐,哪里不对?”
小珑儿绞尽脑汁,频频示爱,终于换来齐小观同心以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见十一不曾赶逐,也便随在齐小观身后看着,然后掩着嘴笑道:“这个……恐怕侯爷知道得吃醋了!丝帕丝帕,横也丝也竖也丝!晋王世子这是在说,晋王病了,他虽无暇前来,却日日夜夜思念着姐姐呢!”
齐小观、十一侧目而视。
齐小观手指一点她额头,低斥道:“才学了几句艳诗,也敢来卖弄!小心师姐撕了你的嘴!”
小珑儿笑着躲闪,——却是躲向齐小观怀里。
齐小观无奈道:“你这不要脸的丫头!”
却已悄悄将她拥住。
十一顾不得欣赏小俩口恩爱的模样,只仔细打量着那素白的丝帕,又嗅那蔷薇粉。
别人不知,她却知晓自己从未在宋昀车上遗落过什么帕子,更没有和他要过蔷薇粉。
半晌,她将那帕子平铺,再将蔷薇粉倒了上去,浅浅敷了一层。
齐小观初时尚笑着,待细看那帕子时,面色已转作凝重。
“师姐!这是……”
十一吹燃火折子,将那帕子随手烧去,方冷然道:“这是宋昀在告诉我们,赶紧提醒韩天遥!”
丝帕在沾在蔷薇粉后便显出字迹来,只寥寥数行,却已说得分明。
北境暂时处于不败之地,施铭远听了施浩初的建议,不打算留着韩天遥这个心腹大患了。
施家暗派的杀手,已经出发前往北境。
韩、施二家早有夙怨,即便向花浓山庄动手的并不是施家,但施铭远的确曾害过韩天遥之父,他无法也不屑自证清白,施浩初则必定记挂着聂听岚心系韩天遥之事,于公于私,他们无法放任韩天遥得胜归来,并在济王和朝颜郡主的支持下坐大。
宋昀慧黠,不仅得到帝后欢心,也和施铭远很亲近,得到消息后竟不肯放任情敌出事,也不顾他的周围尽是施铭远的眼线,叫人给十一送来了消息。
他递出这消息想来也用尽心思。
帕子角落绣着花枝,却绝无字迹;蔷薇粉也与寻常脂粉无异。
为免除施铭远疑心,他必定还将这两样东西经由于天赐等施铭远的心腹过目后才交画楼送来。
而画楼离开前所说的话也堪可回味。
宋昀之意,为了洗清经由他泄密之嫌,近期不打算和十一见面,并建议十一去和济王商量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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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小观反应极快,小珑儿尚混沌不知所云时,他已说道:“师姐,光提醒是不够的。韩天遥虽得到忠勇军拥护,但他自己所领的那支精兵乃是朝廷所拨,难保其中不会有将领受人唆使,暗中使坏。再则,这些精兵打仗在行,论起武艺则未必高到哪里去,根本无法和施铭远所遣杀手相比。”
十一点头,“对,我们必须立刻遣出高手前往北境,最好能在那些杀手动手前便截住他们。”
她眸光闪了闪,不加掩饰的凌锐杀气,“听闻这些日子施浩初正奉旨巡边。这些杀手……应该是施浩初亲自指挥的吧?这明着暗着,又打算对边疆将士动手了?”
齐小观知她素来痛恨施氏为保所谓的太平盛世拿主战将士开刀,立时道:“若有机会咱们就除掉他,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十一沉吟道:“嗯,我去找与泓商议商议,或者我亲自去一次北境吧!”
北境,在光州或随州,她可以见到韩天遥。
这几个月,她留心朝政,整顿凤卫,还需侍疾宫中,比往日沉溺醉乡的十一夫人生涯不知忙碌多少。
只是静下来独对满园春.光渐起,心头却依然空落荒芜着。但她的念头转到可以跟韩天遥相见时,胸臆间竟似突然被什么填满了。
她清眸璀璨流光,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嗯,我亲自去一次。小观,你和师兄不拘哪一个跟我去就行。”
齐小观尚未答话,小珑儿已叫道:“若小观去,我也要去!”
十一、齐小观侧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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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小观去找路过商议调集凤卫高手时,十一去了济王府。
她和宋与泓自小的冤家兼好友,时常前往晋王府玩耍,对晋王府倒是很熟悉。宁献太子逝后,宋与泓成了皇子,成了济王,还成了亲。
最后一点是最要命的。
诸多顾忌下,宋与泓再不能如少时那般任性地留连于琼华园,而十一更是极少前往济王府。
好在济王府多是当年的旧人,十一的身份也是一如既往的尊贵,她很快被恭恭敬敬引往书房。
沿着抄手回廊走向内院时,那边杏花纷纷里恍惚有人影闪动,有衣饰华贵的女子向他们这边探来目光。
十一目不斜视,坦然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