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听岚一呆,“你想翻案,证明这次刺杀和花浓别院之事都是施家所为?恐怕有点难。”
韩天遥摇头,“我是说,那日.你特地到驿站找我,提醒我小心施铭远,是从哪得到的施氏袭杀韩家的消息?”
聂听岚道:“仿佛是济王那边传来的消息。我听得你无恙,才有些放心。只是他们父子一直不放心你,总要斩草除根。”
她低头踏着地间青草,神色有些窘迫。
除了旧年仇隙,施浩初一心撺掇着父亲将韩家斩草除根,显然还有她的缘故。
韩天遥并未留意她的神色,顾自苦思着,低低道:“其实……你虽在施府,却并未确切听说是施家父子动的手……”
她的消息,来源于济王;换而言之,济王很可能是知情者,芳菲院的夜袭和齐小观的营救很可能是个刻意的阴谋。
十一避世于花浓别院,事前当然并不知晓。
但她知晓凤卫与花浓别院之事相关后,还敢遣凤卫前来枣阳“保护”他,到底……是怎样的居心?
若说真想害他,坐视施氏对他下手即可,何必多此一举?
又或者,她和路过早已有所约定,认定路过不会害韩天遥?
聂听岚见韩天遥久久沉默,不由有些不安,“天遥,你……你在猜疑着什么?”
韩天遥回过神来,瞥向她忧心憔悴的面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到底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他抬头望向前方被渐起的夜雾迷蒙了的路,“走吧!天黑了,未必是坏处。”
他辨不清敌人,但敌人也将在这夜色里辨不清他。
韩天遥深深地呼吸,然后压着伤着,一步一步,努力平稳地向前踏出。
聂听岚有些怅惘。
她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割舍一切终于来到他跟前,可他醒来后一直神魂不属,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用情之深。
他甚至连到底因何重伤都回避着不曾跟她提及。
可他伤得如此之重,能保下一命已属万幸。变故之下不复少年时的体贴细致,应该也是意料之中吧?
聂听岚定定神,紧走几步去扶着他,“天遥,走慢些,小心牵动伤处……”
可某些伤处,却比那道几乎要了他命的创伤愈发揪痛。
那个已跟他坦诚心事、许诺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事?
这场针对他的阴谋,她又知道多少?
他以为的情投意合、心心相印,难道只是她的心印到了他心头而已?
他们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十一等人飞奔而至。
当先那侍卫跳下马来,指着柱子家的院落说道:“在那里!聂家小.姐身边带了最好的伤药,现在南安侯应该苏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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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变生肘腋(四)
十一没有说话,一双清眸透过帷帽前垂落的面纱向四周打量,已有掩不住的焦灼和警惕。
那侍卫这才听到这里那里传来的凄惨哭声,连忙奔了进去,然后看着堂间门板的尸体怔住了。
十一驱马至院门前,探头瞧见门内情形,顿时背上一道寒意陡地升起,惊呼道:“天遥!妲”
飞身跃过去时,她的声音掠在风里,竟已惊恐得变了调窀。
她身份尊贵,沿着驿道一路换马或休息都方便,昼夜兼程之下,不久也已赶到枣阳。
因要行动迅捷,她所带的人并不多。
但目前四处烽火,寻找韩天遥显然并不是人多就能办到的,否则正镇守枣阳的主将赵访,以及听得消息赶来的闻博,领着那么多的兵马,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要想得到确切消息,无疑应该尽快和路过、段清扬等取得联系。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直联系不上路过。
兵荒马乱不假,但凤卫及济王府的部分精英,素来有一套自己的联络方法,至少可以让同伴循着暗号找到自己。
可她派人循着暗号走时,却发现暗号一团凌.乱,最终指向不清不楚。
好在他们很快遇到了同样在暗号的指引下一头雾水乱转的小傅等人。
小傅等早到一两天,第一次循着暗号找时,机缘巧合下遇到了柱子,待见到韩天遥并安顿好聂听岚,再出来仔细寻找时,却再找不出没头绪。
但能找到十一,等于找到了主心骨,他们竟比联络到段清扬等人更欢喜,立时领了十一等过来,再不料这边已出了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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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当然不会认为那妇人和稚子围着哀哀哭泣的尸体会是韩天遥。
可相救韩天遥的柱子遇害,韩天遥却不见踪影,自是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也未必出事。
或离开,或在里屋,当然也可能被魏人擒去。
好容易得知韩天遥下落,知道他伤势虽重但应无性命之忧,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可期待的见面却成了眼前的死亡和号哭,那一刻她的心竟似提在了半空,仿佛悬于绝崖之上,一个不慎就能摔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
那妇人正是伤痛之中,突然见十一闪到自己跟前,也不觉惊骇,只是怔怔看她。
小傅忙道:“这也是那位公子的好友。谁害了柱子?那位公子呢?”
那柱子媳妇本是乡间女子,不认得十一,也未必晓得夫婿救回的韩天遥到底是什么人,却还信任夫婿带回的人,听得问起,便又哭了起来:“天杀的蛮人害了我家柱子的命……那公子吃了聂姑娘带来的药,一直昏睡在地窖里,倒是不妨,醒来后便和聂姑娘离开了……”
小傅听得不可思议,“他伤那么重,为何急着离开?蛮人发现他了?”
柱子媳妇摇头,“不知……”
齐小观亦已进来,闻言打量着周围情形,说道:“若是蛮人发现了他,还能容他离开?”
早该趁他重伤之际斩草除根,或将他抓了去和忠勇军讨价还价,兴许还能落些好处。
十一定定神,再去问柱子媳妇她夫婿救韩天遥的经过时,却不比小傅知道得更多,只晓得是柱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受伤“表兄”。猜着柱子也知自己媳妇一介乡下女子,无知无识,只知以夫为天,并不曾说起太多。何况兵乱里四处不太平,带回个把兵灾里受伤的亲友并不出奇,故而也不会有什么人寻根究底。
小傅等二人却还不甘心就这么失了韩天遥和聂听岚的消息,兀自在向那妇人追问,十一已走进那边内室,仔细察看这些日子韩天遥养伤之地。
寻常的乡间屋子,简朴却还干净,只是空气里依然有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韩天遥出身将门,自幼习武,但素来爱洁,雅好音律,绝不会有寻常武夫身上那种粗鄙庸俗气息,更不会让自己憩息之处满是腥味,——除非伤得着实太重,才会让空气里这些不洁的气味始终消散不了。
十一坐到木板床上,才依稀闻出棉被棉枕上熟悉的男子气息。
从绍城到杭都,从韩府到琼华园,从花浓别院熟悉的陌生人到缀琼轩共奏琴曲的知心人,他的铭刻就是这般不知不觉,却深入骨髓。
想来他孤身脱险,并未带有行李,离开时自然将随身之物带走了。
十一无声一叹,正待离去,察觉枕下若有物,忙拈出看时,却是一枚鸦青色的剑穗。
用料考究,编织精致,乃是合.欢如意的花纹。
十一从未见韩天遥用过剑穗,但这剑穗显然不可能是农家所有。
柱子媳妇擦着泪走进来,见十一对着剑穗出神,便道:“这是那公子的。本已沾了血,一日.他握着剑,对着这剑穗出神,相公便悄悄解下来令我洗净,今日才晾干了,压在他枕下。大约走时忘了,并不曾带走。”
她顿了顿,又道:“公子临走时说,只要他不死,必会回来拜祭相公,安顿我们母子。”
十一将剑穗收入怀中,淡淡道:“他当然不会死。”
她向齐小观示意,齐小观忙令人取了一包银子来,递给柱子媳妇。
柱子媳妇不识得聂听岚所赠珠钗珍贵,却认得银子,连忙道谢收了,又拉幼子过来磕头。
十一忙拉起,怅然道:“放心,你相公救了他,不仅是他恩人,也是我恩人。你们未来的事,我不会袖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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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村庄时,天际已传出雷声隆隆,不时有电光耀起,将厚厚的乌云照出狰狞的模样。
齐小观问:“师姐,下面咱们去哪里找他们?”
十一沉吟,“他们没有等小傅他们回来,着实奇怪。或者,去找闻博了?”
莫非他遇险真和济王有关,所以才支走了小傅等人,只带了不知情的聂听岚离开?若是如此,他必定也不会去找和段清扬等在一起的凤卫,而会想法去找闻博等忠勇军。
闻博便是闻彦、闻小雅的大哥,其父原是韩家旧部,与忠勇军诸将多有联系,故而忠勇军队首领全立会分出大批精兵听他调度。
齐小观也已想到济王态度可疑,瞥了小傅一眼,若无其事地笑叹:“闻博当真是猛将,够猛,可惜还不如他弟弟有脑子。听闻太有血性,所以找人时也去和靺鞨人硬碰硬,败了两次,出巢猛虎被打成了落水狗,现在主力已经被压缩在枣阳附近,想找他们只怕有些困难。”
小傅却忍不住看了看天色,“郡主,瞧样子下面难免一场暴雨……咱们骑马行得快,还可找地方避雨;南安侯和聂姑娘却是步行,一个重伤,一个是女子,恐怕有些糟糕。”
十一低低嘀咕道:“有什么麻烦?旧情复燃时,不知多暖和,还怕区区暴雨?”
小傅一时没听清,“郡主说什么?”
十一道:“没什么!”
她身畔的齐小观却已忍不住笑出了声。
十一耳根一热,拍马便待冲出去。
这时,却闻来路传来阵阵马蹄声。
十一怔了怔,忙勒住马;众人也不禁将手搭上了刀剑柄把。
这乡野之地,今日也未免太热闹。或敌或友,这是来了第几拨人了?
小傅远远听到马嘶声,便已叫道:“是殿下来了!”
济王宋与泓的马是一匹枣红色的千里马,嘶叫声也格外沉雄苍莽些,小傅等原是宋与泓的心腹,立时便听出那是他的马。
一时小傅等拍马迎上前去,片刻后果然引来一支人马,才不过五六人,却是宋与泓亲自带领。
宋与泓眼见十一无恙,立时松了口气,原来紧绷的面庞顿时松散,换上飞扬的笑意,“朝颜!”
“泓……你怎么来了?”
十一却也惊讶之极,马儿向前踏出两步,正与他的马儿头挨着头厮.磨亲热。
原是当年一起长大的马驹儿,主人们分开多久,相距多远,却不曾分开它们之间的距离。
宋与泓面色愈和,笑道:“听说你连夜出城奔北境而来,只怕你一时激动中人圈套,着实不放心,所以也跟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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