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寄海也感受到这股信任,一颗经年不跳的老心脏,竟跃跃欲试起来,想要帮自家丫头好好装个逼——反正她的愿望不就是在“风水界”打响名声吗,哄一哄为他保持神智清明的丫头作为报答,也是正常的。
窦四象首先拿剪刀在白纸上剪出一个粗糙的小人,林小酒便也学着他的样子,照葫芦画瓢,剪出个圆脑袋小人儿。
窦四象忽然停下动作,忽然问:“曹先生,轩轩的全名是?”
曹毅忙道:“曹铭轩,‘铭记’的‘铭’,‘器宇轩昂’的‘轩’。”
窦四象点点头,手执纸片人儿,口中念念有词:“替身代身、白纸做你的面,五色纸做你的身,未开光前你是纸,开了光后显神通,开你左耳听阴府,开你右耳听阳间,你与曹铭轩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开你左手提钱财,开你右手提凶灾,开你左脚踢不顺,开你右脚踢小人……”
随着他诵念咒语,手中的小人竟渐渐抖动起来,小小的四肢颤颤巍巍地摆了摆,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似的,把曹毅和郭瑞蕊夫妇看得目瞪口呆,满眼敬畏。
而周无偏也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看向还没什么动静的林小酒时,他的笑容更明显了。
“别紧张,跟着我念。”封寄海不知何时,竟大摇大摆地飘出了古玉,就在周无偏眼皮子底下给自家丫头作弊,“替身代身、白纸做你的面。”
林小酒:“替身代身、白纸做你的面。”
林小酒剪的那个圆脑袋小纸人,并没有握在手上,而是放在桌面上,听林小酒念了第一句,那小纸人居然抬起一只“胳膊”,屈了屈腿,竟是要挣扎着坐起来,这可比“抖抖手、抖抖脚”的窦四象的纸人高级多了。
连同封三垣、吴韬、曹家夫妇在内的几人,都啧啧称奇,而周无偏则再次变了脸色。
封寄海:“五色纸做你的身。”
林小酒跟着念:“五色纸做你的身,未开光前你是纸,开了光后显神通,……开你的身、形、意,把曹铭轩的灾殃担、担煞急走去远方,要刑刑大山,要克克大海,无刑无克保平安,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林小酒诵念‘替身咒’完毕,那站在桌子上的小纸人,竟已经打着呵欠坐了起来。
而窦四象做的“替身纸人”,虽然会动,但和林小酒那活灵活现的小人儿比起来了,也只是张会动的“纸片”而已。
现在不用多说,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林小酒远胜窦四象,窦四象不可置信道:“这、这不可能!你是什么时候会画‘先天符’的?”
林小酒自然不会正面回答他,只摆出高人姿势淡笑,拿出窦四象刚刚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这么简单的符咒,还是要出一点力,也当做和师兄切磋了。”
“……”窦四象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但这么明显的技不如人,也没脸再同林小酒争辩,憋得脸色通红。
倒是周无偏看着桌子上的纸人,皱了皱眉,“这纸人活灵活现,单论技艺,连我也自愧不如。”有时候,越是简单的符咒,越能看出一个风水师的实际水平,功夫深浅。
“只是,”周无偏话锋一转,“这纸人阴气甚重……”
林小酒忙抢过话头,“既然那孩子已经‘死’了,他的替身阴气当然重了,师叔,这只是个小比试,说到底也不过几十万,您作为风水大家,可不要护短。”
轻飘飘几句话,倒是真击中了周无偏的软肋,“你!你这丫头!”他一张老脸也红了一个度,不知是被臊的还是气的,倒是和自家徒弟相得益彰,“我自然愿赌服输!”
周无偏最后一甩袖,将话题揭过,林小酒不相信这老狐狸会这么轻易地相信自己的说辞,可也庆幸他上了当没有深究,让自己得以喘息,大不了以后离这小肚鸡肠、阴阳怪气的老家伙远一点就是了。
那小纸人竟是非常活泼,在林小酒的手掌上爬来爬去,不时拿自己的圆脑袋,在林小酒手指上蹭一蹭,比床.上那个死气沉沉的五岁孩童,还要更像活人。
林小酒按着封寄海的吩咐,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将那小纸片人放在了小男孩的床头,而后吩咐曹毅和郭瑞蕊:“曹先生、曹太太,这个纸片人就放在这里,今晚便将您儿子轩轩抱走吧,去别的房间睡,不要在这里。”
曹毅和郭瑞蕊都点头如捣蒜,他们可是亲眼见着林小酒将纸片剪成.人,又亲眼见那“纸片人”活过来,哪里还会不把林小酒说的话当做“圣旨”?
“我们轩轩是不是有救了?”郭瑞蕊激动道。
林小酒却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还要看。”
“看什么?”曹毅忙问。
林小酒负手而立,视线调整成斜上方四十五度,目光幽远而深沉:“看今晚,今晚不论轩轩的房间里发出什么声音,你们都不能去开门,如果今晚平安度过,那么,这招就是奏效,轩轩的命算是保住了。”
“那、那如果发生了什么呢?”曹毅紧张道。
“如果不行,那便……”林小酒顿了顿,“‘那东西’意识到我们耍了它,会变本加厉。”
曹毅和郭瑞蕊齐齐打了个寒战,“大、大师……”
林小酒却摆摆手:“无妨,你们只要保证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要打开那扇门,就可保平安。”
“那、大师,您能不能……”
林小酒未等他们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打断,“不能,”她不耐烦道,“按着我说的做就是了。”她才不要留在这里,一则事成与否都是这一家人的造化,外人不宜越界太多,二则她还要回去看肥皂剧、打消消乐、敷面膜,吃夜宵,睡美容觉,日程排得满满登登,根本忙不过来。
林小酒安排好了曹家的事宜,便早早收工,回了酒店,其余风水师也各自散去,周无偏原本自持身份,没有同林小酒这“小辈”住同一家酒店,此时却支开了徒弟窦四象,一个人跑到林小酒所住的酒店大堂里正襟危坐,一身唐装,手腕上还露出块明晃晃的劳力士,口中念念有词,这一副富贵打扮,加上一身威慑力十足的“神经病”气质,令一众服务生恭恭敬敬开口请人走的勇气都聚集不起来。
转眼便入了夜,曹毅和郭瑞蕊两夫妻将儿子抱进自己的卧室,谨遵林小酒的吩咐,无论轩轩怎么哭闹,都没有让他回到自己的粉色公主房。
而那间“公主房”,却也如林小酒的告诫一般,发出了不一样的响动,曹毅两夫妻守着儿子什么也没听到,走廊里却传得清清楚楚,竟也是轩轩的哭闹声。
随着那仿佛被什么扼住脖子的、撕心裂肺的哭闹声越来越大,楼梯尽头的房门颤颤巍巍地打开,走出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乖孙!奶奶大乖孙孙,别怕,奶奶来了!”
贴着粉色迪士尼公主贴纸的房门被猛然推开,“死丫头,你敢碰我乖孙,我就——”
……
林小酒刚吃完夜宵,正窝在床.上美滋滋地打消消乐,一晚上的时间,已经豪掷一百五,用来买体力,但封寄海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她“手残还氪金”,倒是难得话唠起来,非常婉转地从今天那男孩的‘病情’,聊到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
念得林小酒烦不胜烦,第n次在同一关失败之后,终于抬起头,对上鬼大佬希冀的眼,林小酒灵光一现,忽然明白过来,放下手机,靠在床头,冲封寄海勾勾手指,“今天的阳气,是不是还没度给你?”语调慵懒而轻佻,竟给人一种逗弄宠物狗的错觉。
“……”看着林小酒这得瑟模样,封寄海气不打一处来,有种把眼前这丫头翻过去,扒下裤子,揍一顿屁.股的冲动。
但这个邪恶的念头一起,封寄海反倒更燥热难耐,再次老鹿乱撞,不过一个走神的功夫,魂体竟已经乖乖飘了过去。
可即将碰触到那丫头微微嘟起的粉.嫩嫩的唇,再次体验一把那令他回味了一整日的香甜味道时,房间内竟无端刮起一阵狂风,林小酒登时警觉地跳下床。
只见明明已经关好的窗户,不知何时大大敞开,阴风阵阵,吹得白色纱帘颤颤巍巍地漂浮,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警惕地响起:“谁?”
回答她的是一串小女孩咯咯咯的笑声,与此同时,那些已经洞.开的窗户上的玻璃,竟也寸寸皲裂,成了一张张一触即碎的“蜘蛛网”,房间内原本明亮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动起来,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而另一边,被独自留在大床边,依旧保持着魂体微微前倾,只待一吻的封寄海:“……”
大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林小酒只觉身体一轻,仿佛被一阵风裹挟,亦或是摸不到的人将她拦腰抱起,酒店房间内唯一的床铺,也成了唯一的“安全地带”,其余空间,只能用、“狂风过境”、“惨不忍睹”来形容。
整整十分钟过后,林小酒才看清房间里的情形,飞溅的碎玻璃、一地乱七八糟的杂物尽头,一个穿着破烂小熊睡衣短裤,腰侧露出一截仍渗着血的纱布的小女孩,或者说,小女鬼,正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
而封寄海,已经恢复了淡定自若的模样,对上林小酒的目光,甚至优雅地扯了扯唇角,却给出一句咬牙切齿的评语:“熊孩子就得收拾。”
缩在角落里、指甲暴涨、腰侧纱布一点点渗血,几乎快流成小河的“熊孩子”:qaq
此时此刻,林小酒非但不觉得她恐怖,甚至觉得这“熊孩子”有点可怜——大概换做哪只鬼遇到封大佬,都挺可怜的。
不过,其实自家大佬没有把她吞吃入腹,倒也算仁慈了,林小酒倒是有些好奇,封寄海突如其来的仁慈是为了什么,总觉得这小女鬼背后有故事。
就听封寄海道:“给你机会为什么不抓.住,那替身娃娃不够发泄怨气吗?”
小女鬼声音冷森森的,却也透着一股童稚的清脆,“我恨。”
“恨你弟弟?”林小酒也站了出来,好奇道。
小女鬼却摇摇头,她七八岁的模样,可大约因为做鬼久了,所以神智并不算清明,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你们、骗我,我讨厌你们,纸人不是弟弟,坏人。”
小女鬼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我恨……爸爸妈妈,”她指了指自己腰侧的纱布,“好疼……奶奶、爸爸妈妈说救弟弟,所以妞妞忍着疼,但是……”
小女鬼忽然流出两行血泪,情绪激动起来,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纱帘也重新舞动起来,在惨白的墙壁上投下一片张牙舞爪的阴影,“他们为什么不救妞妞!”
“妞妞好疼、好冷、浑身难受,可奶奶说不用住院,费钱,女孩子就是娇气、矫情……”
林小酒忽然想起曹毅曾提到轩轩动过一次大手术,身体一直不好,跑遍了国内的大医院,如今看来,这个被割了器官的小女孩的身体明明更差一些,可到了她这里,她奶奶居然说“费钱”,不用住院?
小女鬼的话颠三倒四,又常常重复,林小酒没办法判断最后她是因为没有及时送医,拖到病情严重没法救治,还是这家人压根不把女儿当人看,明明家境殷实,却不肯“浪费”钱带她看病,总之,差别对待得让人心寒。
“妞妞恨爸爸妈妈、恨奶奶。”小女鬼声音清脆,可每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怨毒,似乎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令人不寒而栗,可说到这里,语调却忽然一转,陡然温柔起来,“但是不恨弟弟,妞妞要给弟弟大房子。”
“奶奶说,妞妞长大了要赚钱给弟弟买房子、娶媳妇。”小女鬼两只黑洞.洞的瞳孔下方,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泪,却笑得一派天真,反倒更加诡异。
“妞妞给弟弟大房子,”小女鬼忽然苦恼起来,“弟弟要蓝色的,但蓝色多丑,妞妞给弟弟最好的粉色公主房子。”
“所以你把房子改……”封寄海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了话头,问道:“你用什么做的房子?”
林小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摸不着头脑,就见小女鬼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不和坏蛋讲话。”
封寄海:“……”
林小酒没忍住笑出了声,清了清嗓子:“你用什么做的房子?”
小女鬼对刚刚没参与殴打她的林小酒好感显然多一点,瞪着黑洞.洞的眼睛,天真懵懂道:“纸呀,彩色的纸。”
“纸房子放在哪里?”封寄海又问。
林小酒自觉地充当了传话筒,小女鬼裂开嘴,似乎很得意,嘻嘻笑:“床底下,好多好多。”
封寄海喃喃自语:“阴宅,可掩鬼气,难怪他们找不到你,一开始怎么没想到……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那小男孩明明还留着一口气,却像是个死去多时的‘老鬼’。”
不知怎么,林小酒看着那亦天真亦怨毒的小女鬼,竟生出些不忍来:“封大佬,你会吃掉她吗?”
封寄海反问:“你希望我吃掉她吗?”
林小酒迟疑地摇摇头,封寄海果断道:“好,听你的。”
林小酒:“那app的单子怎么办呀?”
封寄海一句“自有办法”还没说出口,林小酒的房间门忽然被打开,竟是周无偏,他身上佩戴的铃铛铮然作响,“鬼物!哪里跑?”
封寄海却比他动作更快,一拂袖,那缩在角落的小女鬼便顺势疾行而去。
第67章
等周无偏祭出拷鬼棒, 抽身要追的时候, 小女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他腰间的铃铛依旧在响, 周无偏按住铃铛, 目光扫向封寄海所在的方向,拷鬼棒指向封寄海,缓缓左右摇摆, 像是在确认具体方向, 显然他没办法.像林小酒一样能直接看到魂体。
即便看不到,周无偏也飞快吟诵咒语, 酒店内已经碎裂的玻璃窗原本的位置隔空闪起金色符文, 虚虚地漂浮在半空中,将这间房间笼罩起来, 即便林小酒这个活人, 也能感受到那符文震慑人心的威力, 更别提封寄海那手握若干条人命的厉鬼。
封寄海也的确受到了影响,准确来说, 自从认识林小酒之后,许久没有涌现出的那种乖戾阴鸷蠢.蠢.欲.动,控制不住的恶意再一次燃烧起来, 很想杀人,很想报仇,很想将眼前所有活人统统切碎,甚至吞吃掉他们的灵体, 拉着一切美好的东西一同下地狱,眼前一片昏暗,唯有身边那娇娇悄悄的少女,身上还带着一点温暖光亮,令他不至于完全失去理智,可那无端挑衅的臭道士……
封寄海双眼赤红,周身阴气瞬间浓郁起来,周无偏也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两道灵符,“我已布下天罗地网,你这鬼物休想再迷惑我周派弟子!”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林小酒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周无偏一开始就不是冲着那小女鬼,而是对自己起了怀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跟到了酒店,用了什么法子掩藏住自己的行踪,连鬼大佬都没察觉,看来到底是周不阿的师弟,的确有些道行。
封寄海也冷笑,小小的酒店房间内阴风四起,头顶电灯忽明忽暗,照得屋内鬼影森森,寒气阵阵,周无偏却冷哼一声,握紧了手中拷鬼棒,同时手指翻飞。
那两道激射而来的黄符,还没近封寄海的身,就燃烧殆尽,周无偏神色更冷,猛然祭出拷鬼棒,冲封寄海而去,原来,他的黄符旨在探他的位置,这拷鬼棒才是真正的杀招。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林小酒一个念头闪过,根本来不及深思熟虑,人就动了起来,她竟是抢在封寄海之前,生生抗下了周无偏的拷鬼棒。
“丫头!!!”
“林依焰!”
针锋相对的一人一鬼同时偃旗息鼓,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封寄海能切实感觉到那拷鬼棒的威力,关心则乱,一时竟忘了林小酒是人而非鬼,吓得险些魂飞魄散,慌忙伸手去扶,奈何他的手竟伸过林小酒的身体,封寄海怔怔地愣了片刻。
而周无偏在飞速确认她只是一点皮外伤之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阵法被打乱,再找那‘脏东西’恐怕就失了契机,气得八字胡都跟着发抖:“胡闹!真是胡闹!”
林小酒注意到封寄海依旧用杀人的目光盯着周无偏,便暗暗用身体挡在周无偏和封寄海之间,没头没脑地斥责一句:“还不进去,难道要我担欺师灭祖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