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吉言。”二人相视一笑。
魏无恙走后,云梦吩咐心腹宫婢:“去看看陛下忙不忙,若不忙的话请他过来坐坐,就说我有些不舒服。”
宫婢应喏而去,回来时面上神色不虞,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你这是怎么了,是陛下不愿意来还是斥责你了?”
“都不是,”宫婢恨声道,“是明月夫人身边的大宫人拦着婢子,不让婢子进宣室,还说,还说……”
云梦脸色一沉:“还说什么?”
“还说夫人不知羞耻,耐不住寂寞,公然与外臣来往!”
“岂有此理!”云梦重重拍到床上,“以为怀了身孕就了不起?我不去惹她,她倒先来招惹我了。走,跟本夫人会会她去。”
宫婢亦步亦趋跟在云梦身后再次来到宣室,明月夫人的大宫婢看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拦在她身前。
“夫人请止步,陛下和明月夫人在里面有要紧的事,夫人请待会儿再来。”
云梦挑眉,冷冷道:“好狗不挡道,让开!”
她俏脸染霜,不怒自威,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宫婢吓得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非、非婢子故意阻拦,陛下与我家夫人实在有要紧事,夫人若、若不信,等、等他们出来你就知道了。”
宫人越是这么说,云梦越是要进去瞧个究竟,她一把推开她,快步走进宣室。
随着她脚步移动,一阵若有似无的奇怪声音交织着传来,有女子娇吟,也有男子重喘,一声声像打在她天灵盖上,只把她打得眼冒金星,手脚生寒。
她希望自己会错意了,心底却清楚知道那不过是她自欺欺人,刘炽后宫美人无数,怎么可能只守着她一个。她放轻脚步,离那些声音越来越近,轻轻掀开幔帐,终于还是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刘炽用来批奏章的御座上趴着一个小腹微凸的娇媚女子,她身后一人挥汗如雨,他们叠加在一起,忘我
而投入。
云梦泪流满面,两个月来他宠她,疼她,唯独不碰她,他总说时机未到,她居然傻傻地信了,还对宫里说他热衷房事的传言不屑一顾,原来他一直在骗她,他宁愿碰怀着身孕的明月奴,也不肯碰她。
“嘶啦”,幔帐在她的大力拉扯下从梁上脱落下来散作一地,惊醒了全情投入的两个人。
刘炽第一眼就看到了哭成泪人的云梦,她美目里全是失望和伤痛,与他对视片刻就转身跑开了。
“阿梦别走!”
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刘炽只觉心里堵得难受,胡乱抓了件衣裳披在身上就追了过去。他在鸳鸾殿门口抓住云梦,不顾她的哭闹挣扎,一把将人扛到殿中扔到床上。
刘炽对自己头一回追着个女人跑的行径有些拉不下脸,指着她训斥:“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敢甩脸子给我看,我宠幸谁还要经过你同意?”
气昏了头的云梦不管不顾,连谦称都忘了:“你是我男人,我不管你难道去管别人?”
她生气的样子像只护食的母大虫,有些霸道,有些无理取闹,又有些稚气,还有些可怜,刘炽看得心疼,火气先降了三分,及至听到“我男人”三个字,剩下的七分火气也跟着烟消云散。
他掀唇一笑,点着她的俏鼻,宠溺道:“真是个爱吃味的小东西!”
云梦仍梗着脖子叫嚣:“没错,我就是吃味,我吃这宫里所有女人的味,哪怕陛下对别的女人笑笑我也能嫉妒得发狂,我就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就是爱慕陛下,陛下想要怎样?”
刘炽被她的告白惊呆了,长这么大,爱慕他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可没有哪一个敢当面向他倾诉衷肠,把对他的爱慕说得如吃饭饮水一般自然。更何况这个还是他捧在手心里,宁愿委屈自己用手抒解也舍不得碰一下的人,说实话今天若不是明月奴存心挑逗,他也不会顺水推舟被她抓到。
“阿梦,我终于等到你说爱我了!”刘炽烫人的目光牢牢锁着她的眉眼,欣喜若狂的样子像个开心的孩童。
云梦也呆了,她凭着一股意气将心里话说出来,冷静下来就觉后怕,不知道刘炽会怎么处置她这个嫉妒成性的姬妾,哪想到事情会转折成这样子。
“陛下不怪女妾爱使小性子,嫉妒过头吗?”
“不怪不怪,若阿梦心里没我,又怎么在意我宠幸谁呢。爱是独占,不是分享,我懂。”
“陛下!”云梦扑到刘炽怀里,“女妾从前常听主家女郎君吟唱“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女妾以前不懂,今天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刘炽刮她鼻子:“你呀,竟敢跟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胆子真不小!”
云梦含羞带怯:“胆子再大,那也是陛下惯出来的。”
“哈哈哈……”刘炽笑得开怀,“你本就比我小上许多,惯着你是应该的,我还想把你当公主宠呢。”
“陛下!”云梦被他说得动容,跪坐在床上主动替他解开腰间衣带,一双妙目羞答答地望着他。
刘炽大喜,如何会拒绝心心念念的美人无声邀约,一把将外袍扔到地上,瞬间化身为狼。
那一夜,鸳鸾殿的灯火通宵未熄,此后连着五天刘炽没有迈出鸳鸾殿正房一步,连饭食都是宫婢送到门口,直到第六日朝会,他才神清气爽地出门上朝。
……椒房殿里,明月奴看着被圣液滋润得花骨朵般娇艳欲滴的云梦气得咬碎了后槽牙。拜她所赐,她如今成了阖宫笑柄,谁不知道刘炽从她身上爬起来去追赶她,还一连在她房里待了五天不出门,简直比她当年的宠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梁子跟她结定了!
张皇后精神明显不济,匆匆几句话就将众夫人打发走了。待人走光后她问蓇蓉:“那汤你是看着她喝下的吗?”
“皇后请放心,婢子亲自盯着云夫人喝完汤才走的。”
“她没有怀疑吗?”
“她非但没有怀疑,还对皇后千恩万谢,说要不是您给她调养身子,她也侍奉不了陛下。”
“呵!”张皇后嘴角挂着瘆人的笑,“我可真是古今第一贤后,帮他找女人、养女人,还负责送到他床上!哈哈哈哈……”
“皇后,您别这样,婢子看了难受。”蓇蓉呜呜哭了出来。
“连你都知道心疼我,刘炽为什么就不能心疼我一下呢?如果当初,他临幸刘嫮的时候,我也像云梦那样做,不,我应该上前狠狠打醒他,是不是今天就不一样了?”
第35章
朝会毕,刘炽单独留下魏无恙,任他站在殿中,打量许久。
犹记得与他初遇在上林苑中,彼时的他才十九岁,尚未亲政,闲暇之余喜欢带着侍从四处游猎。那天围猎时,突然窜出来一只黑熊挡住去路,它咆哮着朝他们扑来,侍从皆吓得两股战战,连高声呼救都不能,他一马当先与黑熊鏖战在一起,搏斗良久,体力渐渐不支,幸得闻讯赶来救驾的羽林卫兵士以极精准的箭法射中黑熊双眼,他才得以脱险。
这个人就是魏无恙。
他因此获得他的赏识,伴在他身边两年,原本想着等他亲政后封他做羽林卫使官,他却自请到赵破虏帐下做校尉,此后十年,他在战场上充分展现了他过人的天赋和才华。
他是真的喜欢他,赐他金银珠宝、豪华府邸、美人歌姬,他统统不受,他以为他无欲无求,如今他却说要娶皇室翁主!呵,这哪里是无害的大猫,分明是头假寐雄狮。
“无恙当初怎么想到要从军的?”
刘炽状似无意地问,对他的过往生出探究之心。
魏无恙心中一凛,直觉刘炽留下他的目地不简单,沉思片刻,将往事娓娓道来。
“无恙幼时家贫,辗转生母与生父之间,后母继兄刻薄,无恙每日食不果腹,于牧羊时昏倒在渭水河畔,后为贵人所救,得她点拨,这才加入行伍,成了一名武将。”
刘炽愕然,以他对魏无恙的了解,以为他必定是胸怀拳拳报国之心自愿入伍,没想到这个有勇有谋,胆子大主意正的列侯居然是意外捡的,刘炽对那个能说动他的人来了兴致:“这个贵人是谁?”
魏无恙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低低道:“无恙不敢说。”
刘炽更加好奇,大手一挥,十分豪爽地催促:“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魏无恙好看的嘴唇里缓缓吐出几个字。
“她是前燕国翁主,刘嫮。”
“什么?!”
刘炽“腾”地一下从御座上站起,似不相信耳朵所听到的,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说的是谁?”
魏无恙恭恭敬敬又说了一遍:“回陛下,救无恙的贵人是前燕国翁主刘嫮。”
刘炽恍惚一瞬方慢慢坐下,面上逐渐舒展开来,眉宇间十分愉悦的样子。
“原来如此,难怪她要替你说好话,跟她以前的性子一模一样,果真是个热心肠的急脾气。”
他喃喃自语,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魏无恙一字不漏听了个清楚,脑中有白光一闪而过,心里隐隐不安,两道浓眉不自觉拧到一起。
“还是你有本事,一个两个都来为你说情,我若再不同意你和临江翁主的婚事,只怕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刘炽难得同人开顽笑,魏无恙的一颗心却越沉越深,他终于知道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白光是什么了。能说动皇帝的除了赵破虏就只剩下云梦了,他那句“难怪她要替你说好话,跟她以前的性子一模一样”,这个意思分明是说云梦就是刘嫮!
他忽然想到多年前拿着刘嫮的歧头履寻访家人子,因刘炽的信誓旦旦,他才在西陵找到明月奴;又想到宫中传言,刘炽见到云梦说的第一句话是问她脚上的歧头履从何而来。
魏无恙浑身血液倒流,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刘炽对刘嫮怀有特殊情感,且认为她尚在人世,靠着手上的歧头履,多年孜孜以求一个又一个“刘嫮”。如此,他对腓腓奇怪的态度也就解释得通了,故人归来,纵使对面不识,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刘炽敢徒手搏熊,敢扣着连日珠不放,敢主动对匈奴开战,这世上只有他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到的事,若将来他发现云梦也不是刘嫮,腓腓留在他身边就太危险了!
“魏卿,魏卿,你这是怎么了,何故出这么多汗?”
刘炽威严的声音将他溃散的神识唤回,聚拢。魏无恙屏气凝神,双拳握紧又松开,心中暗暗告诫自己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让陛下见笑了,无恙听到陛下愿意将翁主下嫁,心中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刘炽狐疑的视线在他面上巡弋,见他果然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遂问道:“你当真想娶临江翁主?”
“回陛下,无恙心仪翁主,当真诚心求娶。”
刘炽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我亏欠临江王父女良多,本来打算加封翁主为锦阳公主以示补偿,但被她拒绝了,话虽如此,你若想娶翁主,还是得按尚主礼聘之。”
“大将军食邑过万方能尚主,你比他年纪轻,若尚主的话食邑至少也需八千户。还有,翁主要为太皇太后守孝一年,若你们成婚,孝期内不得圆房,你答不答应?”
刘炽一口气提了三个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要求,就是想看看魏无恙会不会知难而退,光食邑一条就够他受的,他现在食邑才三千二百户,离八千户差得远得很,一般人都不敢轻易开口,没想到他眼都不眨一下就全部应下。
魏无恙异常坚定。如
果说以前他是因为懿旨纠结矛盾不敢回应芳洲,现在知道她被站在权柄巅峰的人惦记,反倒勇气倍增,再无顾虑,唯一想做的就是带她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无恙没有异议,但无恙有一个请求,翁主天性单纯,自入宫后接二连三遭遇不测,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合宫中生活,请陛下允许无恙护送翁主回江陵。”
刘炽想了想,没再为难他,说道:“准了。”
八月初八,喝过赵破虏和当阳公主喜酒,魏无恙便护送芳洲上路了。她带的人很少,除了张宝,其余全是皇帝拨下来的侍从。他们经过灞上时,一道修长身影端坐在马上,挡住了去路。
陆吾纵马上前,对魏无恙笑道:“恭喜冠军侯,年纪轻轻就能尚主,吾羡慕之至。”
魏无恙一听他的话就知道他与刘炽和好了,本来他对陆吾颇有好感,没想到他跟刘炽一样,都对芳洲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果然是一母同胞的好兄弟。
“多谢逸侯,以后魏某的喜酒逸侯一定得赏光。”
陆吾笑容淡了,经过他身边时低低道:“还是等冠军侯下了聘再说吧,八千户食邑不是那么好挣的,光是砍匈奴人也得砍得手软刀卷吧。”
“这是魏某的事,不劳逸侯操心。”
魏无恙面无表情。
“呵呵,”陆吾骑到芳洲车旁,从马上俯身,朝着窗户说道,“翁主好狠的心,亏吾还把翁主当知己,翁主回江陵居然不跟吾说一声,想当初还是吾护送翁主上京的呢。吾不日即将远行,翁主不打算现身告个别吗?”
芳洲皱眉,这人自从在她面前哭过一回,就跟她自来熟了,完全不复以前的疏离冷峻。车帘纹丝不动,她清澈的声音从车内缓缓流出。
“逸侯保重,芳洲早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