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时候安平赠了银子给清沅。清沅没有推辞,她出了宫,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银子。
临别时候,安平叹了一句:“也不知道我将来会如何。”
清沅反过来安抚她,就像过去两年她常常做的那样。她劝安平不要再纠结叶棠婳的事情,远离这些是非,不要与皇帝起冲突。将来一切都会好的。
安平只是怔怔的出神,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后来安平出嫁是在皇帝重病垂危的时候。皇帝挂念安平的婚事,安平赶着完婚,了他一桩心事。
顾皇后为安平公主选的驸马容貌俊秀,家世出众,唯一的不好就是不甚求上进。安平成婚不久,皇帝就驾崩了。驸马陪在她身边,每日安慰,十分体贴,夫妇感情不错。
只是日子久了,安平与驸马之间渐渐就有了龃龉。驸马不喜安平冲动,安平看不惯驸马慵懒。
清沅成了诚国公夫人之后,有时候入宫会遇见安平公主。她们不提过去,不提叶棠婳——叶太妃已经被遗忘在深宫中了。她们只是聊聊宫中的新鲜事。有时候安平也会向清沅大声抱怨驸马的懒散。
清沅只是微笑听着。她们的关系仍是不错的,但总好像已经隔了一层东西。过了容易动情的年龄,在宫中把话说得太实诚,也不适宜。
到最后就是安平公主与驸马的矛盾,闹得京中人尽皆知。先是驸马有了小妾。那边公主也不甘示弱,在外面养了外宅面首。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又传出公主拿马鞭抽了驸马的事情。此事被顾太后知道了,彻底让顾太后恼了,将安平带回宫中,把她和驸马分开。
到那年年末,安平在宫中被拘束了近一年。清沅劝过顾太后几次,顾太后只淡淡说:“她闹得太出格,皇帝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就让她在宫中静静心。”
这一段回忆仍很清晰。
清沅现在知道了,真正让太后恼火的,不是安平与驸马的闹剧。而是因为安平与燕王的联系。但此事对顾太后来说,是比养面首,打驸马更加严重的家丑——她的亲生女儿,竟然背弃了她和皇帝。
“她一定是一直和你有来往,”清沅一边想一边说,“依照她的性子……顾太后越不允许她做的事情,她越要做。”
燕王说:“你以为她只是寻刺激么?”
清沅摇摇头,道:“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判断,她是在给你加砝码,希望你与太后的角力中你不要输得一败涂地。但你敢说,你煽动她的时候,没有利用她的这个性子么?”
清沅心里为安平感到难过,她说:“安平原可以……”
燕王看着她,反讽道:“原可以怎样?原可以和顾太后给她挑的那个驸马恩恩爱爱?原可以纸醉金迷一辈子?”
清沅说不下去了。燕王说得对,不管怎么样,安平不会忍耐。不像她,她为了安稳,为了荣华,忍耐了整整十年。
安平至少随心所欲过。她为安平感到难过,也只是因为安平败露了,被顾太后软禁在宫中。
清沅道:“安平知道你的死讯,恐怕是大受打击。”
她把那天见到安平的情形告诉了燕王,又说:“上一世的事情不说,这一世今后你打算如何,还要安平做你的内应么?”
燕王没有出声,清沅盯着他,他才说:“若你与我配合得好,我能顺利完成我想做的事情。那我也不愿将安平牵扯进来。”
清沅哼了一声,道:“你想做什么?我可记得你一开始就和我说了,你上辈子活得够累了。这辈子你只要护得许婕妤周全,然后做个闲散王爷,就已经足够了。这事情不费事吧?”
燕王没想到她记性这样好,不由笑了笑。他知道清沅在想什么。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么?只是想来想去,始终放不下。”
清沅问:“放不下什么?”
她语气轻松,但她心中全然相反。
她还是第一次对燕王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想,燕王到底想要什么。
上一世,燕王距离人间至高的位置,也就一步之遥。这一世有了预知的优势,只怕是要不搅个翻天覆地不甘心了。
燕王问她:“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清沅柔声说:“是两个字?”
她猜是天下。
燕王没有回答,没有否认。他弯腰拾起一块小石头,向池塘中心扔去,平静的水面立刻漾起一圈圈波纹,碎金一般的波光闪耀。
“顾清沅,我答应了救你父亲的性命,就一定做到。你想做太子妃也好,皇妃也好,你只管去争去抢,我不会阻拦你。但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和安排。这轮不到你来管。”
他语气平静,十分心平气和,但这种语气的威胁,更叫人难受。
但清沅笑着问:“否则,你就不让我做太子妃?”
她不肯落下风。
说来也奇怪,对着赵逊那样的人,她连争论的心思都没有。对燕王,她总不肯服输。
燕王也有些好笑了,他早就发现了,顾清沅是真不怕他。
他说:“你难道没有想过,只要我和太子说几句话,随便编排点什么,你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清沅说:“想过。但我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说得很认真。
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但燕王心中忽地一阵焦躁。
顾玉苓和他做了几年夫妻,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她没有看对他是怎么样的人。这个上辈子与他无甚交往,这一世才认识几天的顾清沅却认真说“我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若她说的是真心话,燕王不好受。若她是在攻心,燕王还是不好受。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清沅愣愣地看着池塘的水面恢复平静,她才柔声说:“你瞧,我说多说说上辈子的事情有好处吧。至少坦诚些,两个人还要尔虞我诈,是不是太没有意思了。”
既然已经把安平的事情说开了,燕王就干脆多说些。
“安平是为了西境的战事才帮助我的。后期朝中有人想作梗,是她及时提醒了我。”
他看了一眼认真听着的顾清沅,道:“有关你,她也说起过。”
清沅看向燕王,她有些紧张,不知道安平如何评价她。
“她说你很聪明,有计谋,也下得了狠心。”燕王淡淡地说。
清沅笑了笑:“没想到她对我评价这么高。”
燕王又道:“她还说你嘴严,向来都是听得多说得少,有什么话都直接和她母亲说,所以才得宠信。她几次想从你那里套话套消息,都没能成功。”
清沅又笑了两声,说:“难怪了……”
难怪燕王如此不信任她。她姓顾本来就足够燕王忌惮了,安平还告诉了燕王这些。燕王早就认为她心机深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安平,终于达成一致——如无必要,不到万不得已,不把安平牵扯进来。
说完了安平的事情,清沅才问:“静珑真人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不待燕王回答,清沅就立刻又道:“你不要再说这事情我不能问不能管。至少目前我们都想要盯住静珑真人,我还是你的军师。”
还好这一次燕王没有禁止她提问,只说:“你说的不错。静珑炼丹的地方,我派人去盯过了。才刚刚开始,还在招募人手。”
他看看天色,道:“今日不早了,你一个人出来太久会被人发现,回去吧,明天再来。”
他说着就一提钓竿,上来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他帮清沅从鱼钩上取下来,扔进鱼篓:“老来钓鱼总不能一条鱼也钓不到。”
清沅笑着向他道谢。
临走时候,燕王又问清沅,上次给她的黑话,有没有都记住。
清沅说:“记是记住了。可说话间总是不顺口,用不上呀。”
燕王道:“没关系。写在纸上的时候就用得上了。若是传的纸条被人看到了,也不会被看出来写的意思,这才是最紧要的。”
两人分头离开,清沅想想还是问:“刚才我问你,是不是两个字,你是认了吗?”
燕王似笑非笑道:“对,是两个字。你要拿我如何?”
第45章
燕王的这个问题,清沅实在不好回答。因为她察觉到自己问错问题了。
天下是两个字,报仇也是两个字。再说了,一个男人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她又何必问。就想燕王说的那样,要他说出来,他想要天下,她此刻又能如何?她此刻不可能和燕王翻脸。
眼下两人都是以彼此为助力,就看他们两个谁先快一步达成目的。
不过她的目的能否达成,顶多再等两年。因为再过两年,太子就会选定太子妃了。
而燕王的目的决不可能在两年内就完成。他手上没有兵权,想在皇帝在世,顾皇后还没有大差错的时候,在两年内就夺宫成功,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她何必问。
她与燕王之间的较量,还是等她成了太子妃之后再说。何况燕王手上还握着她的把柄——那块玉坠,她不知道燕王会怎么使用。
虽然她说燕王不是那种会阴她的人,但心里还是担心的。她只能先暂时稳住燕王,看后面有没有机会把那块玉要回来。
燕王见她垂下眼睛没有回答,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只微笑着催促她:“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清沅提着鱼篓回了住处。小宫女把鱼从鱼篓里捞出来,笑着说:“姑娘,这条鱼怎么办?”
清沅道:“春天的鱼儿,还在长呢。拿个盆养两天,临走的时候就放了吧。”宫女应了是,取盆子去了。
钓鱼本来就是个幌子。要说钓了鱼直接扔了放生也可以。不过能带一两条鱼回来当然更逼真。清沅想起刚刚燕王一提鱼竿就是一条鱼,觉得他有点儿神。
她换了衣服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了来迷鹿宫行馆赏花踏春的事情。宫中事情不能详写,但写些自己的琐碎日常还是可以的。清沅在信中依然是关心家中各人情况。写到最后,她来了兴致,在空白处画上了一尾小鱼。
她写好了信,又想了想明日再见到燕王还要谈的几件事情。正想着,云茉就来通报说安平公主要她们一起过去用晚食,晚间还要一起玩双陆。
安平最近被康王妃拘束坏了,难得出宫一趟,就要玩个尽兴。白天时候在室外漫山遍野跑,晚上还要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聚在一起玩游戏。
清沅玩到后来也累了,她午后没有休息,晚上喝了一点酒,又说笑个不停,嗓子都有些哑了。就坐在一旁看宁馨和公主玩。
怀恩县主也在,她脸上也现出倦意。与清沅两个人不小心目光撞上的时候,两个人都对对方笑了笑。
怀恩县主如今与她们也熟悉了,还是常常一处玩。但她们终究是两派人,多亲密是不可能的。
不过顾皇后这时候还拢着寿真长公主,所以寿真觉得还有期望。但清沅知道,顾皇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怀恩。
谢嬷嬷来催了两回,安平才收了摊子,众人才散去休息。
清沅困倦极了,她今天又不用担心燕王会半夜闯进来,于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一觉香甜。
第二天一早,清沅等人陪安平先去了皇后那里。然后又去看了康王妃——康王妃这次也来迷鹿山行馆来赏春了。她要做一幅尺寸颇大的画作,是迷鹿山春景图。这几天都会在山上观景。
见到安平,康王妃叮嘱了几句,又给她布置了作业,要她观迷鹿山四处景点,回去画出来。
安平在康王妃那里老老实实,离开之后才算又能喘气了,她拉着身边人要去看马球赛。
马球赛在山谷间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因为皇帝亲临观赏,因此大家都十分激动。上场的都是各家才俊,个个都是世家子弟。
太子与燕王,还有最小的皇子,都陪在皇帝身边。皇帝向来爱看比赛,今日天气和暖,略有微风,是最适宜的天气。皇帝兴致勃勃,还未开始,就兴致勃勃说个不停,向太子点评各人的马匹。
安平到的时候,皇帝就要她过来与自己坐,不与女眷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