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信子一路向下,从脸颊滑到下颔,又向着脖子上滑去。
舔着舔着,大蛇忽然口吐人言,用贪婪又痴迷的语气低声说:“乖晏晏,你的味道可真好。快点儿长大吧,等长大了,哥哥就一口把你吞进肚子里。到时候,谁也不能和我抢你!”
萧蕴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恰见一双发红的眼睛在面前晃。那双眼睛里闪动着扭曲又贪婪的光芒,活似梦里那条大蛇。
“秦——暄?”小姑娘目光惊恐,嗓子都有点儿变调了。
少年立即敛起了眼里的凶光,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姑娘,声音温和到诡异,说:“晏晏,你也怕我?”
小姑娘本能地觉得,这说话的语气比梦里的大蛇还要危险。
求生的本能下,她硬生生端出了一个甜美笑容,软糯糯地说:“我是刚刚做噩梦了,才不是怕五表哥呢!”
少年愉悦地笑了起来,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温柔道:“不是怕我就好。晏晏要记着,谁都可以怕我,唯独你不行。你是五表哥永远都不会伤害的人,要陪五表哥一辈子,记住了吗?”
小姑娘米老鼠似的点头,只觉得眼前好似出现了幻觉,梦里的那条大蛇了,和眼前的五表哥融为一体了。
少年从衣袖里取出一卷明黄的帛书,在小姑娘面前展开,低笑:“乖晏晏,快来看看,哥哥从宫里给你要回来一件好东西!”
萧蕴低头,只第一眼就瞧见了绢帛上的凤印。
这是一道赐婚的懿旨。
赐婚的对象,自然就是五皇子秦暄和康华郡主萧蕴。
萧蕴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秦暄居然真把赐婚懿旨给求来了,皇后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愿意让她这个病秧子做亲儿媳?
秦暄宝贝地摸着这一卷冰凉的绢帛,温柔道:“晏晏,有了赐婚的懿旨,咱们就是定下了名分的人了,告诉哥哥,你现在高不高兴?”
萧蕴僵硬地笑了一下。
她敢说“不高兴”吗?
秦暄当然看得出,小姑娘一点儿都不高兴。
可他这会儿心情好,一点儿都不介意,反而觉得,小姑娘这幅别扭的小模样也很有趣。
长大后的萧蕴,在他面前永远是一副大气端庄,冷静睿智的模样,哪里有过这样生动的表情。哼,就算有,也不是对着他的时候。
少年用委屈的语气说:“晏晏,母后居然还想要把她身边的韩槿塞给我。韩槿那个心机女,哪里能和我的乖晏晏比。所以,我就撺掇母后把她送进东宫,给太子做妾了!”
萧蕴瞠目。
她曾听身边的侍女说起过这个韩槿,韩国公府的嫡长女,皇后的亲侄女,自小在宫里长大,身份尊贵,才貌双全,日后是要留给五皇子做皇子妃的。
现在,秦暄居然就这么把青梅竹马的准皇子妃送给太子了!
却听少年继续道:“晏晏你要小心,韩槿心思歹毒,满肚子的鬼心眼,绝对不愿意屈居人下,她被我送去给太子做妾,肯定会恨上你。日后进宫的时候,你千万别被她骗了!”
萧蕴不解道:“她为什么要恨我,而不是恨你?”
明明这赐婚的事情,全都是秦暄捣鼓出来的。
秦暄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因为我是皇子,还是受宠的皇子,背后站着父皇,对付我,她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不划算。可你就不一样了,除掉你,说不定还能嫁给我,多划算啊!”
萧蕴:“……皇宫真可怕!”
秦暄哼了一声,杀气腾腾道:“韩国公府走出来的女人,个个都是疯子。就跟你那个二婶一样,迟早自寻死路!”
萧蕴目光闪了闪:“五表哥,你这么说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可是把韩皇后都连累进去了呢!”
秦暄微笑着看着萧蕴:“晏晏不用试探我,我那位母后也就是穿了一张温婉大方的画皮,骨子里还是彻头彻尾的韩家蛇蝎女。日后,我若是敢碍了太子的事,她会第一个要我的命!”
上辈子,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谋逆的罪名,把韩国公府上上下下杀得干干净净,越发坐实了“暴君”的名头。
韩皇后要用自己的死让他难堪心痛,他就把韩家的族人都送下去陪她,让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萧蕴可不知道什么上辈子的事情,只觉得奇怪。
哪里有人这么辛辣地评价自己的生母呢?
她尴尬地移开了目光,盯着床顶幛幔上的鱼龙团花刺绣出神。
秦暄把她的脸扳了扳,强迫小姑娘直视她的眼睛,嘴角在笑,可眼里殊无笑意地说:“所以,晏晏不用担心日后你和母后闹矛盾的时候,我会向着生母。在我心里,你是无可替代的。”
这辈子,他的确没打算弑母。
可若是韩皇后敢冲着晏晏下杀手的话,秦暄想,自己肯定是再也容忍不了这个母后的。
婆媳问题自古就是老大难,在把忠孝看得大过天的时代,拥有一个不愚孝的夫君,应该是一件幸事。可萧蕴一点儿都没被秦暄近似于表白的话感动到,反而为自己的未来深深担忧。
她十分确定,自己现在招惹上的这个少年,很不正常。
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姑娘半是惶恐,半是无奈道:“五表哥,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
秦暄欣赏着她纠结的表情,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逗弄宠物一般悠悠道:“还是坏点儿好。在我身边,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女孩子,迟早活不下去。
在皇宫里头,弱小就是原罪,大约只有高高在上的神佛,才能付得起善良的代价。像晏晏这般,这么点点大的时候就知道纵火烧房子的,就很好。”
这话说得十分沧桑,一点儿都不符合秦暄少年现在的年纪。
萧蕴心中疑云大起。
秦暄也留意到小姑娘怀疑的眼神了,心里一突,赶紧移开了话题,轻轻拍了拍手。
內侍全忠领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
她年纪约三十多岁,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夹袄,头上只插了一根清简的银簪,眉目端方地屈膝行礼:“小妇人庄氏拜见五皇子殿下,拜见康华郡主!”
“庄娘子快快请起!”秦暄虚抬了一下手,对萧蕴笑道,“晏晏,这位庄娘子的师父是鹤归山庄的大弟子,习武二十多年了,手上的功夫在鹤归山庄中算是不弱的了。”
“她是你帮我请来的武师父?”萧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人,心中雀跃。
“是。”秦暄有点儿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人是雍王府的秦修帮忙找来的,秦修有个庶出的姑姑,嫁了鹤归山庄的现任庄主,如今正在娘家养胎。我托了秦修帮忙,秦修马上就请他姑姑送了身边的庄娘子过来。”
“那得了机会,我一定得好好谢谢秦修。”
“不用,我已经代你谢过了。”秦暄见她真心实意地高兴,也笑了起来,“我可是把府中养的七个舞姬都送给秦修了,那小子一向喜欢舞乐,这回得了我的谢礼,这阵子都不会出来祸害人了。”
“你府里原来还养着歌姬?”萧蕴目光奇异,目光忍不住向着秦暄的下半身扫去。王公府里的歌姬,将来多半都是主人的姬妾,秦暄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做这种事情了吗?
秦暄居然看懂了萧蕴的眼神,脸色微沉:“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今年年初才出宫建府,歌姬都是父皇送过来充场面的。我也是听秦修问起了她们,才想起来自家府邸里还养着这么一群闲人,顺手送了秦修。”
其实也有帮秦修避祸的意思。
上辈子的记忆里,三日后,秦修和一群贵族子弟在郊外纵马,座下的红骠马突然发狂,把一辆路过的马车撞到了河里。
马车里坐着的,是长宁侯和长宁侯世子。
因出事的地方水流湍急且冰冷,长宁侯父子两人都不通水性,竟然双双淹死在了冰冷的河水里。
这下子,秦修算是惹了大麻烦。长宁侯府虽然是落魄,却也是有身份的人家,这二人的死,引来了言官们的强烈声讨。秦修的亲爹雍王交出了手里的一半兵权,才保下了儿子的小命。
可秦修的前程,算是彻底毁了。
昔日鲜衣怒马,心有远志的王府公子,彻底颓靡沉寂了下去。
也是因为此事,长宁侯的庶子周光启,才能以贱妾之子的卑微身份,承袭长宁侯爵位,并在萧蕴及笄后,求得了已经坐上皇位的二哥的赐婚,聘娶萧蕴为妻。
可是,周光启就是个捡了天大的便宜还不知道惜福的蠢货。
明明娶了萧蕴,还在私下里跟萧蕴那个二房的堂姐萧玲珑不清不楚,被萧蕴当着一大群贵妇人的面捉了奸。
然后,萧蕴的第一段姻缘维持了一年,就以和离告吹。
至于周光启,则在和离之后,另娶了萧玲珑,夫妻两人在帝都名声扫地,靠谄媚韩国公府保住了爵位。
再后来,他在北境起兵,杀回了龙兴城,问鼎帝位。
萧蕴因辅佐他有大功而得势,紧接着就开始清算萧国公府二房,逼死了老萧国公,把二房上上下下都杀了个干净,连一个妇孺幼子都没放过。
周光启怕了,为求自保,亲手杀死了萧玲珑,以此乞求萧蕴的原谅,妄想跟前妻重修旧好。
秦暄得了消息后,顺手给周光启扣了个“附逆”的罪名,夺了长宁侯府的爵位和所有家产,把周家整整一族人都流放到了某个偏僻边城。
等他要聘康华郡主为妻的消息传开后,在流放的路上,负责押解流放罪人的官差就十分会“看眼色”地落井下石,折腾死了周光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正常更新。
第7章 第7章噩梦
那时候,秦暄以为,他的能力和心性都比周光启靠谱多了,肯定能把姻缘路走得更好,终有一日,萧蕴会彻底忘了周光启这个渣渣前夫。
可谁曾想,萧蕴看不上周光启这根回头草,也没看上他。
他的下场,还比不上周光启呢。
那个男人里的渣渣好歹是把萧蕴娶到手了,过了一段让他嫉妒入骨的好日子,还让萧蕴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最终没长久下去罢了。
今生,一想起周光启,秦暄仍旧恨得牙根痒痒,眼睛又开始发红。
肯定这个渣渣太混蛋了,才使得他的晏晏的被伤透了心,对大秦贵族家的男儿都失了兴趣,宁愿抛下帝都的地位和富贵,抛下即将成为九五至尊的他,自我放逐到了远离庙堂的江湖。
眼瞧着秦暄的脸色又开始变得可怕,萧蕴赶紧出声,把快要陷进噩梦里的秦暄拉回了现实中。
“五表兄,鹤归山庄是什么地方?”
秦暄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力闭了闭眼睛,才把胸中沸腾的杀气抑制住。却怕自己的样子,吓着还年幼的萧蕴,站起身来,借口有事,让庄娘子陪着萧蕴,独自去了书房。
随便取了一本佛经,在面前摊开,眼前却一片血红色,看不清任何一个字。
秦暄知道,自己不正常。
上辈子,他那个“暴君”的名声得算是名副其实,一点儿都不冤枉。
可是,经历了他上辈子的种种,若是还能活下去,就算是圣人,也会变成一个怪物吧?
生父只想让他当个废物,嫡亲的兄长的想要他死,生母也想要他死;舅家背叛了他,投靠了他的政敌,屡屡试图置他于死地;曾经把酒言欢的至交好友,要么因家族政见而反目成仇,要么就零落在了内乱倾轧里,仅剩的一两个,也因为他的地位尊崇而日渐疏远;唯一能让他觉得心中安宁的心上人,最后也离他而去。
得知萧蕴“死讯”的那一刻,他的心死了,几乎要撑不下去了。
半生纷扰,至亲反目,至爱“离世”,摆在他的面前的,只有一个冰冷冷的皇位,还有破碎支离,凋敝惨淡的大秦江山。
他把自己锁在了寝宫里,对着心上人的画像,水米未进地枯坐了两天一夜。
朝臣和心腹们在外跪求他走出寝殿,以大局为重,主持朝政,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感觉,仿佛这世间的风起云涌,悲喜爱恨,都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