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小孟氏洗漱妆扮罢,扶着珍琴出来, 刚在正堂锦榻上坐下, 一早出去的大棋就回来了。
大棋一进来, 先给小孟氏使了个眼色。
小孟氏会意, 便吩咐在房里侍候的众丫鬟:“你们都退下吧!”
待众人都退下了, 大棋这才低声禀报道:“世子妃,奴婢去打听了, 奴婢总共问了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都是王府的老人儿, 说那王先生生得颇为体面, 浓眉大眼, 脸上蓄了胡须,个子算是高的, 比世子略高一些, 却没有端懿郡王高, 家常都是书生打扮!”
小孟氏点了点头,吩咐大棋:“你进去帮我写封信给大哥, 问他朝廷的那个叫王湉的御史,长的是不是这个样子, 若是一样, 就说明端懿郡王和那王湉勾结在一起......写好后拿来我看!”
大棋答了声“是”,忙进去准备写信去了。
小孟氏总共有十二个陪嫁丫鬟,大丫鬟包括大棋和珍琴在内共有四个, 四个大丫鬟都曾经陪伴小孟氏读书识字学礼,各个知书达理能写会算,和小户人家的闺秀也不差多少了。
大棋刚进内室,小丫鬟便在廊下禀报:“启禀世子妃,世子带着武侧妃过来了!”
小孟氏顿了顿,压抑住内心的恨意,脸上漾出温婉的笑来:“你们随我去迎接世子吧!”
赵翎今日特意陪着妻妾用早膳。
小孟氏和武氏两个都不是简单的,小孟氏亲亲热热关心武氏,武氏笑容甜美感激涕零,两人你来我往热闹得很。
反正大家都出身四大世家,虽有妻妾之分,可是娘家却是不相上下的,尤其如今孟氏正倒霉,武氏才不肯容让小孟氏。
看着妻妾笑意盈盈唇枪舌剑,赵翎身心俱疲,抬眼看向武氏:“世子妃说什么,你难道不该安安静静听着么?”
武氏:“......”
她看着赵翎,眼皮渐渐红了,眼睛也湿润了,起身哑着嗓子答了声“是”,又郑重其事地给小孟氏赔罪,然后便立在一边侍候。
小孟氏心里却更加悲凉——表哥跟武氏说话,用这么亲热的口气,仿佛她这世子妃才是外人!
她压不住心里这口气,便开口问赵翎:“表哥,我怎么听说先前端懿郡王身边有一个账房先生,名叫王湉,和如今那位巡按江南监察御史王湉同名......”
赵翎闻言,心里已经,面上却依旧平静:“王湉......二弟曾经有一个账房先生叫王湉,不过应该只是碰巧同名吧!”
小孟氏在赵翎这边问不出什么,越发觉得赵翎和自己不一心,心中更加气苦,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用罢早膳,赵翎当着妻妾的面道:“父王命人传信,让我即日进京,因行程太紧,我打算骑马进京,你们两个身怀有孕,就在家好好安胎吧!”
小孟氏听了,先是一惊,可是转念又是一喜,悄悄瞅了一边立着侍候的武氏一眼,心里暗自下了决心。
武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小孟氏用眼睛的余光看自己的肚子,当下在心里哼了一声: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赵翎却不肯给她们互撕的机会,接着道:“王府在独山脚下有一个庄子,甚是幽静,武氏去那里静养吧!”
他眼波流转,看向小孟氏和武氏,接着道:“武氏,你回去收拾一下行李,一个时辰后就出发。”
赵翎非常了解自己这对妻妾,单是她们俩就能互相斗成乌眼鸡,要想让她们腹中的孩儿顺利产下来,还真得把她们给分开。
武氏:“......”
小孟氏:“......”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都在冷笑,面上却笑容甜美柔顺,齐齐答了声“是”。
赵翎刚回到内书房坐下,小厮就进来禀报:“世子,世子妃派篆书来给您送明前毛尖!”
赵翎还没开口,又有小厮来了:“世子,武侧妃派莹莹过来送新做的衣物!”
赵翎心里清清楚楚,小孟氏和武氏这是抢着给他送通房丫鬟呢!
他摆了摆手,道:“茶和衣服留下,人就不必进来了,就说我有急事要处理!”
当天傍晚,赵翎带了几个亲随,骑马往京城去了。
与此同时,小孟氏派出的陪房孟田,也打马往京城孟府送信去了。
五月底的京城,细雨纷纷,满城繁花,温度适宜。
朝会散了之后,庆和帝在大庆殿召见内阁,商议与西夏与赫孙和谈之事。
自从平西指挥使赵郁大败西夏与赫孙联军,斩杀了西夏与赫孙的精锐骑兵,如今两国短时间内无力再战,只能求和。
只是两国在武力上欺压大周已成习惯,因此提出许多不合理的条件,大周方面因为庆和帝的坚持,一直未曾妥协,因此三方断断续续谈了好几个月,还没有取得共识。
皇帝与朝中重臣共商国是,总管太监白文怡带着几个小太监静静立在一侧侍候。
白文怡正专心致志听着皇帝与大臣们的议论,一个小太监悄悄走了进来,做了个手势。
白文怡悄悄出去了。
到了外面,小太监这才轻轻禀报:“白公公,刚才林公公派人传来消息,说端懿郡王带了阿犬小公子坐船到京城运河码头了!”
白文怡一听,不禁笑了,低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转身进了大庆殿,继续立在一侧侍候。
庆和帝刚发了一顿脾气,把主张让步的太师梁启宗和太傅孟安国呵斥了一通。
白文怡待庆和帝说完,忙奉上了茶盏。
庆和帝接过茶盏饮了一口,觉得喉咙滋润了些,正要继续呵骂,却听一边的白文怡用蚊蚋般的声音轻轻道:“陛下,端懿郡王和阿犬小公子已经到京城运河码头了。”
得知赵郁带着阿犬已经到了京城,庆和帝顿时呆住了,原先熊熊燃烧的怒火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凉水,“刺啦”一声全熄灭了!
他眼睛发亮,苍白的脸也似透出光来,当即道:“算了,朕不再多说,与赫孙西夏的谈判决不能让步!谁敢卖国,朕就敢抄他全家!”
众内阁大臣都默默不语,其中主张让步的那几位重臣心中不忿,齐齐看向太傅孟安国——孟安国最疼爱的七儿子、孟氏的族长孟涵三月的时候死在了杭州,如今正发动朝臣与庆和帝硬抗呢!
孟安国昂首出列:“陛下,臣以为,当今天下,不宜穷兵黩武,而应展我大周大国胸怀,包容蛮夷,建立互信,何必和那蛮夷之国斤斤计较——”
庆和帝见他又来这老一套投降论,恨不得把孟安国叉出去,可是看看在场这些朝廷重臣,超过三分之一都和孟氏联络有亲,同气连枝,只得压抑住脾气,道:“此事不须多说,尔等散了吧!”
待众大臣行罢礼退下,庆和帝这才急急召了白文怡上前:“阿郁已经到码头了......那他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城了......你去文德门看看,看阿郁有没有在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白文怡不慌不忙道:“陛下,端懿郡王初到京城,必定先回下榻之处洗去一路风尘,然后才会到文德门递牌子候见!”
庆和帝一听,想起赵郁对洗澡的执着,不由笑了:“这倒是......”
想了想,又道:“朕的潜邸给了阿郁做郡王府,也不知道他让人怎么收拾的......”
白文怡倒是知道一些,便道:“陛下,端懿郡王那样忙碌,自然是派了管家来收拾,管家不敢大动,不过整理、修缮而已。”
庆和帝点了点头,又道:“阿犬是五月十三的生日,已经满一周岁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白文怡含笑道:“陛下,不管怎么说,阿犬小公子一定聪明又漂亮,是个极可爱的小公子!”
这话庆和帝爱听,也不在大庆殿呆了,当即摆驾回了延福宫,在延福宫静候赵郁和阿犬进宫。
一直过了午时,庆和帝也没等到赵郁进宫。
他实在有些坐不住了,负手在正殿里踱步,先在正殿里转了几圈,又踱到了廊下,看了一会儿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又转身进了大殿。
白文怡正寻思着要不要派人去月光湖旁的潜邸看看,却听庆和帝自言自语道:“朕要不要去阿郁的郡王府,给他和阿犬制造一个惊喜呢?”
赵郁和白佳宁胡灵在运河码头拱手作别,穿着油布斗篷骑马带着家眷的马车进入京城,一直到了距离御街不远的新府邸。
马车行驶到新府邸大门外的时候,兰芝从细竹丝车窗帘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府邸上方匾额上的“御赐端懿郡王府”七个大字,知道这便是新的郡王府了。
郡王府大门大开,知礼率领众小厮婆子和丫鬟出来迎接,女眷的马车一直往内宅而去,一直到了内院门外才停了下来。
知礼早得了郡王的书信,因此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主母带着小公子住进内院正房,秦二嫂夫妻住进了内院东偏院,韩香绫则住进了内院东北角的客院——客院另有一道小门通向外面,方便韩香绫进出。
知礼过来给赵郁一家三口请安,笑嘻嘻道:“郡王,小的知道您爱好沐浴,特地请人在卧室后面建造了浴间,浴间有铜管与西边的茶水房相连,随时都有热水供您沐浴!”
赵郁:“......”
兰芝“扑哧”一声笑了,道:“知礼,辛苦你了!”
知礼忙行了个礼:“多谢主母赏识!”
又笑眯眯看向赵郁:“郡王,小的带您去看看浴间吧!”
赵郁矜持地点了点头,抱了阿犬,一起跟着知礼去了。
兰芝等了一阵子,没等到赵郁和阿犬出来,却见知礼带着小厮出来了。
知礼忍着笑道:“主母,郡王和小公子要沐浴......”
兰芝一听,就猜到浴间修得很合赵郁阿犬父子的心意,这两个洗澡爱好者怕是要试一试这新浴间,便笑着道:“好了,你忙去吧,这边有我呢!”
知礼退下之后,翡翠笑了起来:“夫人,您还是进去看看吧,我来准备郡王和小公子的换洗衣物!”
兰芝正有此意,便起身去了卧室后面带着的浴间。
一推开浴间的门,兰芝就看到泡在白玉浴池中的赵郁和阿犬父子俩——浴池比一张拔步床还要大一些,又不算深,阿郁和阿犬父子俩一人占了一端,一个洗澡,一个玩水,互不干涉——她当下就笑了:“原来这浴间这么好玩,怪不得你们不出去呢!”
阿犬见娘亲来了,当即就扶着白玉浴池的池壁站了起来,招手让兰芝也陪他。
兰芝正要过去给儿子洗澡,却听到外面传来翡翠惊慌的声音:“夫人,陛......陛下到了!”
兰芝:“......”
赵郁:“......”
浴间里瞬间陷入静默,只有阿犬浑然不觉,一边用力拍水,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自得其乐得很。
兰芝看了看光溜溜的赵郁,忙道:“你先呆这里,我出去迎接陛下!”
庆和帝没想到到了赵郁府邸的内院,居然还见不到赵郁——丫鬟跪在地上,说郡王在洗澡!
他正在正堂等得不耐烦,却见一个容颜清艳的小妇人带着丫鬟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阿犬的娘亲秦兰芝,便皱着眉头道:“阿郁呢?阿犬呢?”
兰芝微微一笑,屈膝行了个礼:“陛下,阿郁阿犬父子俩正在浴间洗澡,您若是不介意的话——”
庆和帝不待兰芝说完,便道:“朕去看看!”
他带着白文怡直接就进去了。
兰芝看着庆和帝的背影消失在帷幕后面,不由笑了。
翡翠和蜀芳都余悸犹存,忙低声问兰芝:“夫人,这......这不妨事么?”
兰芝笑容灿烂:“没事!”
她吩咐蜀芳:“你去小厨房,亲自准备几样精致菜肴,再把从杭州带回来的女儿红打开一坛!”
蜀芳忙答应了一声,急急准备去了。
兰芝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吩咐翡翠:“让玛瑙和珍珠在茶房烧水沏茶送过来!”
待安排齐备,兰芝端着茶盏饮了一口,老神在在等候着。
从今日之事,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庆和帝待阿郁,似乎不像是伯父待侄子,而像是一种更亲近的关系,譬如父亲待儿子,而且是唯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