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既然说定了,慕流苏便准备吩咐身边的十五去取棋来,沈芝兰抬手拦住,却是领着她径直向着近的一方小几行去。
那小几上竟是早已经备好了一副棋盘,以及两个琉璃棋钵。
琉璃棋钵中分放着黑白两色的棋子打磨精致,小巧玲珑,慕流苏眼睛一亮,天下盛名的玲珑棋原来落在了沈芝兰的手上。
两人面对面落坐在梅桩小凳上,慕流苏忽而道:“这儿没有盲带。”
沈芝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难得的升腾起几分戏谑:“英武将军是怕自己忍不住偷看还是信不过芝兰的人品?”
慕流苏顿时有些讪讪,下盲棋本就是闭着眼睛靠着记忆来下的,为了防止有人作弊,下棋之前都是需要挑选质地上好的不透光的丝绸锦缎蒙住眼睛的。
然而这盲棋在大楚本就不盛行,哪儿会有盲带这种东西,沈芝兰准备了一副颇为珍贵的玲珑棋已然十分难得,她还纠结那区区盲带做什么。
想到这里,慕流苏对着沈芝兰露出一个释然笑意,目光灼灼的道:“倒是流苏过于拘泥形式了。”
沈芝兰看着眼前的少年眉眼带笑,一双眸子宛若璀璨星子,不由微微有些晃神。
他微微移开目光,忽而抬起手来,五指莹白纤长,浑圆有力,透出常年养尊处优的清贵,落在头上的绛紫色发带上,美人拈花一般轻轻一带,那绛紫色发带刹那间松散开,三千墨发宛若琼脂泼墨,恍惚坠落,迎着梅林中带着泠然清香的风缠绕纠缠。
慕流苏一时有些呆愣。
没见到音杀阁的璇玑阁主之前,慕流苏便觉得沈芝兰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个可以与弦音聘美的俊逸男子,两人都是天下难得一见惊才艳绝的玉人儿。
至于这二人到底谁更甚一筹,因为气质完全不相近,倒是难以分出个高下来。
姬弦音身上多的是不染纤尘的薄凉清隽,沈芝兰身上则更多的是芝兰玉树的温润儒雅。一个是泠然薄凉的世外谪仙,一个则是温润华贵的陌上公子。
各自风华,难以比较。
然而慕流苏从未想过会有见到沈芝兰墨发披肩的模样,比起他束发时候,少了几分紊然,多了几分缥缈。
衬着那张惊艳温润的面容,委实有些让人迷醉其中。
慕流苏看着,脑海中却是忽而浮现出音杀阁璇玑阁主长发散落,妖魅惑国的香艳景色。
“将军倒也没有说错,既然下的是盲棋,那自然是要戴盲带的,倒是芝兰疏忽了,若是将军不嫌弃,今日便用芝兰束发的紫绸发带将就些许。”
沈芝兰不等慕流苏出神,便是手中拿着发带微微一用力,纤长发带刹那间便断裂成了切口整齐的两节丝绸。
慕流苏看的目瞪口呆。
素来传言便说沈芝兰是个惊艳绝伦的少年英杰,做事也素从容沉稳,对自己的衣衫装着个人形象也素来重视,没想到今儿居然会为了下这么一局盲棋而自断发带。
慕流苏呆愣的表情很容易让人以为她不愿意,沈芝兰看在眼里,面上依旧一派从容,没有丝毫尴尬神色,只是淡淡一笑道:“将军若是嫌弃,不若我现在派人重新去寻一段锦缎来……”
“这是哪里的话,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我这么好运,能用名动天下的沈相亲自截断的发带遮目下一局盲棋了。”
慕流苏听他如此道,连忙伸手抓过了桌上的紫绸发带,伸手便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慕流苏伸手想要打结,然而高高束发的墨玉冠颇为碍手。慕流苏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叫一旁的青花替她打个结。
鼻尖却忽而拂过一抹极为清浅的君子兰香味,指间触碰到一抹轻微温度,竟是人的肌肤的体温,那五指与她的手微微碰触,慕流苏便如同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移开了,
即便是绛紫色发带蒙住了双眼,慕流苏看不清眼前光景,却能万分笃定是沈芝兰的起身绕到了她身后,伸手替她系着蒙眼睛的发带。
不用想也知道,她与沈芝兰如今模样,当是有如何怪异——两个男子,一人安然而坐,一人却是站在身后,灵活双手买安然坐着的少年的发间系着东西。
慕流苏无端觉得有些暧昧,心下怪异,正欲开口让他停下,头顶却传来一声男子平静安然的低沉话语,沈芝兰已然手指灵活,动作极快的替慕流苏系好了紫绸。
“好了。”
视觉被遮掩,慕流苏听觉越发灵敏,这么一听,竟然觉得沈芝兰嗓音低沉,微微带着几分喑哑磁性,说话的声音竟然异乎平常极为悦耳。
慕流苏脸上莫名有些滚烫。
好在沈芝兰替慕流苏系好了之后便没有再多逗留,径直抬步离开了他身边。
觉察到那一抹幽幽君子兰香淡了不少,慕流苏因为紧张而一直紧绷的身子这才陡然放松下来。
沈芝兰抬头看着慕流苏,见着面若皓月的少年脸上蒙了一段紫色丝绸,越发衬得人肤色莹莹宛若上好的凝脂白玉,发带不宽,遮住了慕流苏的双眼,恰好透出了一双英气逼人的眉。
精致鼻翼下,樱花绯色的薄唇原本因为紧张而紧紧抿着,因为自己离开,她这才微微泻出一抹呼吸。
这般惊艳姿容,纵使在这满地梅园之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沈芝兰看着慕流苏,忽而眸色微深,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这才那起了棋盘上搁置着的另一段紫色丝绸,也手指灵活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慕流苏等着沈芝兰系好了丝绸,听他说了一句:“我也系上了,开始吧。”
慕流苏点点头,对着一旁的青花道:“一会儿你来落指,我说棋盘的位置,你便落子何处。听到了吗。”
青花点头应是。
青花身侧的十五却是瞪大了一双眸子,满眼的不可置信。
此时十五心里很微妙,脑海中诸多想法不停回旋。
十五觉得他发现了几个惊天大秘密。
首先,大楚权倾朝野的右相沈芝兰可能也是个断袖。
其次,那害得洁身自好的沈相有了龙阳之癖的人,竟然和害得自家阁主也弯了的是同一个男子——秦楚一战名动天下的英武将军。
最后,自家阁主可能没戏了,因为沈相显然比自家阁主太会撩,发带遮眼下棋的情趣,他十五看不懂!
然后十五表情严肃的想了想要不要告诉自家阁主这件事情,后来坚定的认为——不要。
若是让璇玑阁主知道他这个大活人站在面前,还害得自家阁主的心上人被沈芝兰给近身了,那他的下场一定很惨。
------题外话------
稍微迟了一点,不要跳订呜呜呜。
☆、第八十一章糯米的毛(一更)
对弈开始后,慕流苏便神色一阵,她素来不爱做浪费时间的事情,既然决定了下棋,那必然会好好下一局。
她是白棋这方,应当先落子,沈芝兰唤了一声“请”字,慕流苏便点点头,从容不迫的道:“横十竖十五。”
青花手执白棋落下一子。
沈芝兰接上:“横九竖十三。”
青花手执黑棋落下一子。
“横九竖十六。”
“横十四竖十七。”
……
十五和青花最初还没懂盲棋是如何下的,直到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被放下去,密密麻麻填满了棋盘,两人脸上的神色都由困惑变成了震惊。
单纯的围棋对弈已然十分烧脑,这盲棋更是难上加难,不仅考验对弈者的棋艺,还需要考验对弈者的记忆力,想要下好盲棋,就不仅要记得自己下子的位置,还需要牢牢记住对方棋子落下的位置。
越到后面,棋盘上的棋子盘根错节,已经多得让青花和十五眼花缭乱,然而两人依旧从容沉稳的落子。
两人最初对弈的时候原本还没什么人,后面便有人窸窸窣窣围了过来,这些大楚的贵族子弟从未见过还有这般厉害的对弈方式,皆是被吸引了,却是极为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驻留一侧安心观看。
时辰过了三炷香之久,棋盘上的棋子密密麻麻落了不少。
慕流苏的白棋棋风锋利尖锐,势如破竹,却偏偏透着几分诡谲莫测,沈芝兰的黑棋棋风平和悠远,妙若精微,看似温和又暗藏杀机。
历时如此之久,双方竟然是没有半分颓色,依旧势均力敌。
看的一旁观观棋的人也是一阵热血沸腾,终于是忍不住窃窃私语交谈开来。
“我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对弈方式,好生厉害。这得有多好的记忆力呀。”
“可不是嘛,都说沈相是惊世的天才,所以才能如此年轻官拜左相,可我看这英武将军似乎也是个极其厉害的。”
“的确厉害,虽然表面上这局棋势均力敌,但其实英武将军的白子明显是占着主动,牵引着沈相的黑子,所以英武将军还要略胜一筹。”
“这英武将军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和沈相对弈还能如此面不改色神态轻松。这样的棋艺的人,怕是整个大楚都不会超过一手之数吧。”
……
初一扶着姬弦音来的时候已然快要临近午时。
像姬弦音这般妖魅惑国的绝色容颜,一般是一出场都会引起极大震惊的,然而在这将军府的后山梅园,姬弦音第一次悄然而至没有半个人留意,便是初一也觉得极为不可思议。
主仆二人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发现梅园中央站了一大群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他们正围着一株苍劲梅树,神色或惊诧或震撼,却又都带着几分兴奋之意,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姬弦音微微皱了皱眉,若是平日,慕流苏当是领着青花早就满脸欢欣的迎了过来,然而今日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他下意识的去搜索记忆中喜爱穿着紫竹刺绣衣衫的人儿的踪影,看了半天也仍旧未果,整个梅园除了中央那株梅花树下人满为患,竟是难得寻到一抹落单身影。
听着人群中提到英武将军和沈相二字,姬弦音心中有疑问升腾,难不成这群人围着的是慕流苏和沈芝兰二人?
想到这里,姬弦音原本还平静清贵的艳丽容颜忽而微微一冷,美艳的五官一刹那像是凝结了寒霜。
他给了初一个眼神,示意让他进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自己则抱着怀中的糯米,神色有几分紧张的等在原地。
初一见着主子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自然是分毫不拖沓的挤进人群,然而等他挤开人群进去了一眼后,初一立马又退了出来,先前还好奇的脸色已然犹如便秘。
姬弦音原本听着那些人说话心中就有了几分猜疑,如今他看到初一的脸色,心中已经肯定了十之八九,他却像是自欺欺人一般,音色薄凉的道了一声:“说。”
初一见姬弦音一副非要听他亲口说出的执拗模样,也只能苦大仇深的道:“回禀主子,里面确实是沈相和英武将军在对弈,而且下棋的方式很怪异,属下不知道什么棋是需要蒙着眼睛下的……”
“喵!”
忽而一声尖锐的猫叫声穿透整片树林,糯米哀嚎着看了姬弦音一眼。
主子!你吃醋归吃醋,但是你揪着的不是你的衣摆,而是本喵的珍贵至极的皮毛!
初一看着那一缕飞扬在半空中的莹白的绒毛,再听着糯米那一声极为尖锐的猫叫声,默默的为糯米默了一声哀,同时也为梅花树下兴致勃勃看着英武将军和沈相对弈的十五默哀了一句。
主子很显然是动怒了,那傻大个儿知情不报还看的如此津津有味,可不就是自己作死等着主子收拾么。
姬弦音预料之中的神色不郁,但是听着糯米的叫声还是松了手上力道,然后他低着头,仔细打量了一方,见糯米皮糙肉厚的,除了掉了一小撮毛儿,委实没有伤到什么。
他这才放心了一点,懒洋洋的和糯米对视一眼。
你不过是只猫儿,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千年雪貂,这皮毛算不得珍贵,拔了一缕罢了,过几日就长出来了。
糯米感觉很憋屈,摊上了这么个矫情的主子,自己摆着姿态非要等人家英武将军来接他,奈何等又没耐心等,不过两炷香的时辰没见着英武将军,他便派了初一备了马车,从荣亲王府一路赶过来了。
如今好了,人是到了,但是还是来迟了,主子的心上人和别人对弈去了。平白委屈了它这么一只乖巧懂事的猫儿,居然因为主子吃醋被失手揪掉了一撮猫儿。
糯米一直觉得是可忍掉毛不可忍是它猫生信条。
然而主子现在心情明显不好,它作为一只识时务的猫儿,总归不会现在去触主子的霉头的。糯米思虑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先遮羞比较重要。
它猫容憋屈的将自己的尾巴挪到被揪掉了一撮毛儿的地方,尽最大努力掩盖在上面,试图极尽悲愤的去维护一只黄金单身猫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