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心狠手辣!想要杀人灭口!
她心念电转,假装看不见护卫仍然按在刀柄上的手,眉眼弯弯,笑出一对梨涡:“你们是觉岚请来帮忙摘梅枝的?”
觉岚就是刚才领她进来的小沙弥。
这是提醒缁袍少年,想要杀她,就得把觉岚一并杀了才行。
少年站在梅花枝下,长身玉立,沉默不语,淡淡看她一眼,神情不悲不喜。
咔哒两声细微的轻响,护卫慢慢抽出长刀。
九宁暗骂,自己果然倒霉,雨后看到彩虹就走运什么的,在她身上并不适用。
她目光飞快逡巡一周,长廊里空无一人,转身就跑不仅不能逃脱,反而死得更快。
“我喜欢你手上那枝。”
九宁故作欢喜状,快步迈下石阶,径直走到少年跟前,指指他手边那一簇花枝。
少年蹙眉。
不等两个护卫反应过来,九宁已经站到少年跟前,一抬手就能挨到他的衣袖。
这少年几息间已经掩唇咳嗽好几次,看起来病恹恹的,肯定没什么力气,要是他的护卫真敢动手,她就挟持他!
九宁打定主意,暗暗积蓄力气,只等护卫暴起,她就抓了少年当护身符。
少年蹙眉,看一眼树梢上兀自怒放的梅花,
九宁挨近他,笑意盈盈,“我阿翁是江州大都督,他快要回来了,我想摘几枝梅花送他,你看哪枝最好看?”
拔刀的护卫动作瞬时凝滞,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少年眸中浮起几点清冷光芒。
九宁暗暗松口气,看来这人不怕雪庭,却不得不忌惮周都督。
“这一枝好看,小娘子眼光独到。”
少年轻声道,折下他刚刚拨开的花枝,递给九宁。
和他偏于俊美的相貌不同,声线非常冷,优雅中带了点与身俱来的傲慢,如玉石相击,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听起来又有种柔和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刚才淡然地示意护手拔刀杀人,九宁差点以为他是个和三哥一样温和儒雅的富家儿郎。
“谢谢。”
九宁接过他递来的花枝,捧在掌中欣赏。
这时,长廊里传来觉岚的呼唤声:“县主,我回来了!”
和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两个小沙弥,每人手里捧了一只雨过天青山峦海涛瓷瓶。
“这是禅师送县主的,梅花还是配瓷瓶好看。”
九宁没有犹豫,立刻捧着花枝迎过去。
小沙弥搬着梯子走下长廊,看到树下的少年和他的两名护卫,啊了一声。
“崔郎。”
少年向他颔首致意,袍袖轻扫,花朵簌簌飘落,“摘花是件雅事,让他们俩帮忙。”
小沙弥笑道:“谢过崔郎。”
九宁腹诽:这个姓崔的脸皮真厚,刚才还想杀她,现在却能面不改色地留下来帮她摘花。
不能让八娘看到这个少年,不然八娘绝对会被骗得团团转。
摘好了花,九宁没有停留,跟着觉岚几人离开梅园。
护卫目送他们走远,转身朝少年拱手。
“大王,原来周都督的孙女就是雪庭的外甥女。”
另一个护卫皱眉道:“雪庭瞒着我们,大王,他会不会向周都督告发您?您待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去广州或者扬州吧,这两地的刺史都忠心于朝廷。”
他们的主人——年轻的雍王李昭,望着小娘子捧着花枝远去的背影,摇摇头。
“雪庭不会告发我,他自小修行,没有害人之心。”
而且慧梵禅师心向李家。
护卫疑惑:“那他为什么隐瞒和永寿县主的关系?除了大王您,他的僧院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
李昭收回凝望九宁背影的目光,“雪庭怕我利用她。”
之前九宁被朱鹄掳走的事不是他指使的,但到底和他有关系,雪庭担心他利用九宁。
李昭抬手拨弄花枝,几朵梅花飘然坠下,落在他浓黑的眉间,像妇人们里时兴的梅花斜红妆。
“罢了,一个年少不知事的小娘子而已。”
……
九宁出了梅园,直奔雪庭寝息的院舍。
舅舅,你院子里有坏人!
路上她问觉岚:“那个崔郎君,是哪里人?怎么会认识舅舅?”
觉岚道:“崔郎君是禅师请来的客人,好像是禅师的故交之子,路过江州,特意来拜见禅师,禅师很喜欢他呢!”
又说雪庭和那位崔公子以前似乎也认识,留崔公子住自己的禅院,还把自己平时看书的房间让出来给崔公子起居。
这么说,雪庭和那个姓崔的关系很好。
姓崔的?莫非是长安人?该不会也和崔氏是远房亲戚吧?
看来这事必须先问过雪庭。
九宁浮想联翩。
刚到院舍,却被告知雪庭刚才和周嘉行煎水煮茗,相谈甚欢,但中途慧梵禅师把他叫走了。
周刺史想要吞下鄂州,又担心此举会赔了夫人又折兵,请雪庭为他占卜。
“舅舅的占卜很准吗?”
觉岚笑嘻嘻道:“凡人怎么能窥测天命?不过是求一个安心罢了。”
周刺史需要一个契机。
只看深受信徒尊敬的雪庭愿不愿给他一个完美的借口。
九宁直觉梅林里那个阴郁少年会对江州不利,找不到雪庭,转而去找周嘉暄。
广场的俗讲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僧人的故事讲到最高潮——恶人被严惩,好人得到好报,完美的大结局。
听者们纷纷叫好,女人动情落泪,男人情绪高昂,不必僧人提出香油钱的事,等俗讲结束,观众们会自发捐献香油钱。
九宁望一眼黑压压的人群,找到周家人所在的雅席,疾步穿过曲折的回廊,拐弯的时候一不留神,和从小道上拐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撞了个头晕目眩,对方却像一堵墙一样,纹丝不动。
来人沉声问:“这么急做什么?”
“二哥?”
九宁揉揉额头,抬起眼帘,果然是周嘉行。
“你下山去了?”
他刚刚走来的方向通向山下。
“出去交代点事情。”周嘉行说。
“你很忙吧?”
九宁注意到他身后的几个亲随神色严肃,不知道他们这么全副武装是要去做什么。
莫非他们的商队这次带了不少宝贝,怕遇到劫匪?
周嘉行眼神示意亲随们退下,“还好。”
都说还好了,那肯定是真忙。
九宁低头,看到手里还拿了一枝梅花枝,顺手往周嘉行跟前一递:“二哥,送你。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觉得这句诗很适合周嘉行。
周嘉行接了梅花,很认真地端详了片刻,让亲随帮他拿着。
九宁不禁笑出声,其实她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不过看他这么严肃,她没敢说打趣的话。
“二哥,你以前看没看过傀儡戏?”
周嘉行摇头。
九宁伸手拉他的袖子,“我带你去看,今天演《荆轲刺秦王》,你肯定喜欢。”
年轻郎君都喜欢,连周嘉暄也挺爱看的,看了十几遍也不腻。
周家的雅席正对上演傀儡戏的高台,内设雅座,纱帐飘扬。
小沙弥领着九宁两人进去,十一郎和其他房子弟看到他二人进来,瞠目结舌,犹豫着没上前招呼。
九宁没理会他们,让周嘉行坐自己的位子,接了沙弥递到手边的茶碗。
茶汤浓而醇,茶食样样精致,咸甜都有,还有各样蜜饯干果。
九宁抓了把鸡头米慢慢吃。
十一郎频频朝她使眼色,她看也不看一眼。
“啪嗒!”
一个纸团扔到她面前的毡席上,多弟眼尖,朝九宁投来疑问的眼神,问她要不要捡。
九宁摇摇头。
看她无动于衷,十一郎急得抓耳挠腮,和其他人一起交头接耳。
纸团、香囊、簪子、茶托、香饼……少年郎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停往九宁的毡席上扔东西吸引她的注意力。
什么法子都想过了,最后干脆直接让侍女僮仆过来传口信:“请县主来我们这里坐一坐,就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