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
天光大亮, 已经接近午时,朱成翊还没去往议事堂, 土司府昭华苑花厅挤满了前来回事的官员。
“白音大人,午逸大人可是身体有恙?”一位胖乎乎的都事翘着胡子问。
“非也。”
“他尚未醒来?”
“……诸位大人莫急,午大人很快便来。”
“白音大人, 你一个时辰前便这样说了,可午逸大人依然不曾露面,咱们要不先回去,午膳后再来?”
“诸位大人, 在下开始便说过了, 午膳请诸位留在土司府用,午逸大人不允你们离开……”白音也很疑惑, 一早便去上房看过了,朱成翊呆坐窗前,神色困顿却不肯休息亦不肯梳洗, 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白音无奈, 这孩子倔脾气又犯了, 只不知这次又是与谁赌气……
朱成翊只觉自己心火焚身,压根无法入睡,昨夜为了安抚安缇, 便伏低做小卖力讨好了大半夜,实在累得不行。安缇很快便沉沉睡去,朱成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觉得漫天的疲惫与失落。
他抬眼看向沉睡的安缇, 在心底问自己,为何不能索性就这样放了姑姑呢?安缇是个美人儿,风情万种,亦深爱着自己,忘记姑姑,自己便不会如此痛苦了。一直生活在仇恨与欺诈的边缘,做着自己抗拒的事,实在快要把自己逼疯。
但一想到今后便要白日里与奸猾的思罕、愚蠢的召赤虚与委蛇,夜间不眠不休地与这美丽又陌生的躯体巫云楚雨,再也不见齐韵,不闻汉音,三千里地河山永成过往,朱成翊的心里便空的厉害。自己与安缇好似两个熟悉的陌生人,除了记得每晚劳心费神的纠缠,白日里说过什么却一句也不记得了,与安缇这样的女子能有什么好说的,满脑子的儿女情长,与她那个荒淫爹果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白日里压根就没说过话吧……
朱成翊烦躁地转过头,不想再看安缇,明日得寻个托辞搬去书房住,再也不要回昭华苑了。这女子只是个蛮夷,我是朱家嫡长孙,天潢贵胄,怎能为了一时的安稳便要自甘堕落,苟且偷安,与安缇这样的女子厮混终身!
那思罕小儿的土司府永远不可能是我的家,车里不是我的人生!这样想着,朱成翊不再看那满屋的旖旎,利落地起身朝屋外走去,他望着眼前的葳蕤青萝,冷冽又恣睢,姑姑是我的,天下也是我的!
……
夜已深,土司府议事堂灯火辉煌,朱成翊端坐上首兀自玩弄着手中的玉雕核桃,他在等巴拉,白音说巴拉已经快要进城了,有要事相告。
门外脚步声起,夹杂兵刃相扣声,嘎吱门开,巴拉大跨步进了屋,满面风霜。巴拉走近朱成翊身边,双手一个抱拳,俯首低语,“禀大公子,属下连夜快马奔至武定府关口,从商会馆堂口得知,随骆璋巡视云南的京官为梁禛……”
咕噜转动的玉雕核桃停了下来,朱成翊直起身,“可知梁禛的行程安排?”
“知晓,张员外家的酒楼接待过梁禛一行,听随行的骆家大小姐的婢女说她们随骆璋先回昆明休整几日再来车里与梁禛汇合,可见梁禛是直接来车里的……”
“梁禛有无向途径各个州府发送通告?”
“骆璋有,梁禛并无通告。”
“对了,大公子,梁禛今已擢升为左军大都督,兼领锦衣卫事务,听张员外讲,他与随行的骆璋之女骆菀青关系亲呢……”
“他可曾娶妻亦或纳妾?”
“是否纳妾,属下不知,只是听说陪侍官员皆以为梁禛日后定要娶骆家大小姐为妻的。”
朱成翊噗嗤一声冷笑,傻姑姑,当天下男人都与我一般容你如此胡闹麽?他肃然盯着巴拉,“若是梁禛不作停留直接前来车里,约莫三五日便到,你去知会白音与特木尔勿要再出门了。思罕一家,我这便去安排妥帖,你且替我先唤来夫人,我有要事与她相商。”
巴拉领命,待要退下,又被朱成翊唤住,“勿要告诉齐姑娘任何事项!”
“属下遵命。”
……
天气渐冷,农忙已过,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开门节,当地人叫“出洼”,意为佛主出寺。这是云南摆夷人特有的节日,对应九月的关门节,同开门节类似,当地人叫“进洼”,意为佛主入寺。
相传,每年九月,佛到西天去与其母讲经,满三月才能重返人间。有一次,正当佛到西天讲经期内,佛徒数千人到乡下去传教,踏坏了百姓的庄稼,耽误人他们的生产,百姓怨声声载道,对佛徒十分不满。佛得知此事后,内心感到不安。从此以后,每遇佛到西天讲经时,便把佛徒都集中起来,规定在这三个月内不许到任何地方去,只能忏悔,以赎前罪。
因关门节为佛徒赎罪的节日,人们定下许多戒规:禁止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和嫁娶活动;和尚不得随便外出;进奘拜佛的人不能远离家庭或到别家去过夜;任何人不得进佛屋,上佛台,拿佛的东西等。直到三个月后,即开门节时,人们才又恢复关门节前的一切天常活动。
许是关门的时间太长,热情好动的摆夷青年男女们都快憋坏了,每年的开门节总是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人们回到奘房向佛忏悔一年来的罪过,和尚们趁此时向青年男女宣传教义。青年男女们终于可以谈情说爱与结婚了,男人们则迫不及待地出外办事或串亲访友。
这时节是摆夷人娱乐活动最多的时候,放火花、点火灯、放高升都是必备活动,因一年来车里的变化翻天覆地,百姓富足了,今年的庆祝活动还将加上土司参与百姓巡游环节,车里土司府将在开门节当天派出车马参加百姓的环游活动,接受百姓参拜。
十六这天,家家户户将进洼时摆在佛座后面的东西拿出烧掉,表示佛已出洼,全家男女老幼到奘房拜佛。十七便举行盛大的“赶朵”活动,因为这天佛到西天讲经三个月后返回人间,所以一大早人们便涌上街头鸣锣敲鼓,举行盛会,迎接佛祖。
酉时刚过,大街上人更多了,因为土司府的车马就要出游了,就在人们摩肩擦踵等得急切时,街尽头走来一队军士,铠甲铮亮,旌旗招展。
“是土司府的车马!”
人群中有人在高喊,人群被军士分往道路两侧,空出足够车马通行的道路,远处传来锣鼓唢呐声,是土司府的礼乐队,紧接着是仪仗,仪仗后一辆鎏金大马车由远及近走过,思罕端坐车上,所过之处迎来百姓的拱手道贺。
梁禛端立街道拐角处的茶楼露台,冷眼看着这一路的繁华盛景,此次前来车里,朱成翊只是肃王爷的目标,自己最渴望还是找到魂牵梦萦的齐韵。
一路上他想了许多种齐韵的可能,直接进入土司府当属最为有效,此种方法虽然简单但也是最易打草惊蛇的。斟酌再三,梁禛决定先围绕车里土司府观察几日,不曾想正好遇上摆夷人的开门节,这倒不失为一个绝好的机会。
梁禛站的高看得远,看见一路绵延不断的数十辆鎏金大车,心道这土司府的头面人物该是都出动了吧。身侧立了一位书生样的摆夷官员,身着主簿官服,这是梁禛特意寻来的,他从未来过车里,不想通过正常的官家渠道让人接待,想了解情况便只能如此了。这位主簿作为第一位接待朝廷大员的九品芝麻官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诚惶诚恐地侍立在侧。
“梁大人,这头辆马车里坐的是车里土司思罕大人,膝下四名儿子,三名女儿。如今当家的看着是思罕大人,其实却是他的三女婿午逸大人,听说思罕大人沉溺女色,已不揽政事许久,多亏有了个得力的女婿,不然咱车里可没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主簿适时地低声向梁禛介绍着。
“唔,这午逸也是摆夷人?”
“非也,他与大人您一样,乃汉人,两年前思罕大人招募边境垦荒人,午逸脱颖而出……”
“知晓了。原来就是他……土司府的首席幕僚。”
“可有军功或功名在身?”梁禛问道,他不记得在之前的都指挥使司与布政使司的卷宗里见过这样一个独特的名字。
“并无军功与功名……不过梁大人,英雄不问出处,午逸大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给车里带来的变化有目共睹,实乃车里之幸,王爷之幸……”显见得午逸在车里的口碑是实实在在的好,就连一个小小的主簿亦不免为他的人格魅力所倾倒。
“主簿大人说的是,不知哪辆车里坐的是午逸大人?”梁禛笑眯眯地侧身问道。
干瘦的主簿眯缝着眼张望了半晌,指着第六辆马车激动地说道,“那一辆!悬挂了金丝纱幔的那一辆!”
“哪一辆?”梁禛一眼看去后半段的马车都挂着金丝纱幔,想来里面都坐着女眷。
“便是随行护卫皆汉人那一辆!”
梁禛了然,仔细看去,马车内端坐了两人,看身形为一男一女,果真有女眷,怪不得挂上了纱幔,“车内女子可是土司府的三小姐?”
“正是三小姐!安缇小姐可是咱车里最美的小姐,如天上星星般耀眼!她与午逸大人真正是咱车里的后羿与嫦娥呢!”主簿激动得双颊绯红,如若不是站在二楼,怕是要冲去迎接午逸的车驾了。
梁禛粲然,觉得这车里人挺逗趣,爱憎分明,喜怒形于色,倒是挺直爽。他不自觉地亦顺着主簿激动的眼看向那辆悬挂了金丝纱幔的马车,马车四周纱幔重重,虽然为配合巡游只挂了薄纱,但独独这第六辆的纱幔似乎更为厚实,只能看见隐隐绰绰的人影,却是看不清面部的。梁禛又看向马车随行的护卫,清一色的汉人武士,高大壮硕,有几个还带有明显的北方人特征。
马车越走越近,随着汉人武士的靠近,人群开始欢呼起来,气氛明显热烈了许多,有人高呼起来,“午逸大人!”
人们纷纷顿首,夹杂着不少摆夷姑娘兴奋的尖叫。梁禛暗笑,对这午逸越发好奇起来,人群如此热烈,按说被祝福的人应当露出面容以示回应,可眼前的纱幔纹丝不动。人们热情未退,梁禛却觉得这午逸过于狂妄,面对百姓如此示好,亦不知谦恭,真难谈得上是主簿口中的谦谦君子。
朱成翊端坐车内,看着眼前安缇激动的脸,禁不住开口提醒,“莫要揭帘,指不定梁禛就在人群中看着咱呢,我可不想在如此的场景下被他认出。”
“相公,你听听百姓们的欢呼吧,这些呼声都是给你的!我早就说过,相公一定能行的,看看我说的,一点也没错!相公,你像咱车里的王……”安缇红着脸,双眼忽闪,与有荣焉。
朱成翊没来由的心绪烦躁,如此高调,岂不让自己更加凸显?也不知安缇高兴个啥,真真愚不可及!他不想与她说话,姑姑就不会这样,她始终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一切不利于自己平安的事,即便能带来无上的荣耀,她也不会稀罕。只有姑姑才懂我,怜我,珍惜我。朱成翊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向飞舞的纱幔,不再理会安缇。
马车已至近前,人群呼声震天,安缇自豪,兴奋,满足感爆棚,手痒得厉害,终于,纱幔掀起了一角。许是期待了太久,梁禛亦为之一振,定睛看去,纱幔下露出一张三月桃花般的脸——
却是位年轻女子,通身汉族妇人打扮,头戴金簪,身披织锦皮毛斗篷。人群里更加振奋了,“三小姐……”“午逸夫人……”
呼声各异,但人们的爱戴却是相同。梁禛越过女子的肩看向马车内,纱幔掀起的角度太小,只能隐约看见一名男子的侧脸,他头脸低垂,似乎并不像自己夫人那般喜悦。
梁禛定定地看向安缇,不加掩饰的审视成功吸引了安缇的目光。安缇抬眼便看见正对马车前方高台上挺立得笔直的梁禛,头戴大帽,身穿翠蓝色刺绣立蟒箭袖曳撒,腰间金筐玉梁蹀躞带,鹰视狼顾,气势凌人。
摆夷人中没有人会作如此打扮,即便是汉族普通人也甚少有此通身的气派。安缇想起朱成翊刚才对自己说的话——梁禛来了!
安缇心中一个激灵,就要放下纱幔躲起来,突然想起自己才是主人,而此时正在巡游。她极力压下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面上保持了一贯优雅的微笑,冲盯着自己不错眼的梁禛一个点头后,从容不迫地放下纱幔不再露面。
“相公,你看前方高台上那个人……可是怪怪的?”安缇心有余悸靠向朱成翊低声地问。
朱成翊低着头,眼也不抬,“早叫你勿要露面,你不听,那位锦袍男子正是梁禛。”
“相公!他可曾看见你?”安缇满脸担忧与惊惧,伸手就要去捉朱成翊的手。
朱成翊烦闷地往角落一缩,躲开安缇的手,“无碍,待他来了土司府我自有办法。”
高台上的梁禛透过重重纱幔专注地看向那名年轻男子,看身形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这名男子今日似乎情绪低落,对自己妻子的示好压根不予理会,如若不是有何不开心的事,这对模范夫妻好似也没有主簿说的那般恩爱嘛……
梁禛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替土司三小姐想得挺多,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莫不是被主簿的后羿嫦娥刺激到了,想起了自己的“嫦娥”,才如此关心土司小姐的夫妻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橘柑写禛哥哥杀死童莺儿那章点击挺多,比其他章节多很多,不是说晋江小天使都爱甜的部分吗,甜和肉……可是为啥这种暗戳戳的虐也爱看。
其实橘柑发了那一章之后挺怕掉收的,要不是手稿是写完的改动不了,若是裸更的作者,这一块莺儿的部分是一定会果断的砍掉了……
女人心果然海底针啊~~看不懂,哈哈
☆、会面
梁禛毫无掩饰地立在高处审视土司府巡游, 便就是没打算着遮掩,他想看看土司府的反应, 可接下来数日土司府的毫无反应,让他下定决心立时奔赴土司府展开探寻。
骆璋返回云南,与京城高官一道巡视云南可谓大张旗鼓, 所过府县无不如临大敌。积极应对,探听消息的,主动示好的,暗地表忠心的可谓应接不暇。梁禛虽未亮出身份, 但因与骆璋一同进退, 一干有心的官员早已心知肚明了,溜须拍马的主次可是分得门儿清。
自己只身先至车里, 虽有提前先行暗查的意思,但如此堂而皇之地一身华服立于此蛮荒之地,正常的官场之人理应有所察觉, 不说主动凑上来示好, 派卒子暗地打听却是应当。巡游那日午逸夫人还冲自己点了点头, 很明显也是看见了自己的,这草都打了,蛇还在装死, 实在反常地紧!
梁禛一张拜帖直接送进了土司府的回事处,老管家一看唬得屁颠颠直直冲向了书房,“午逸大人……京城来了个左军大都督……要见土司大人。”
“唤思罕与召赤出去相迎,吴怀起、吴怀斌随侍。”朱成翊不以为然道。
老管家领命退下后, 朱成翊放下手中的笔,唤来白音,让他将自己的这段时间搬至书房的东西统统收拾好准备搬去濯庄,“我得去养病了。”
朱成翊淡淡地说,“让大奶奶仔细替我看着,别让齐姑娘走出听风苑,明日我便陪她去往濯庄。”
朱成翊自柜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揭开瓶盖,呛人的蒜味扑鼻而来,他嫌恶地扇扇风,取出一根小棍,挑出一块敷上自己的脸。不多时,面上传来热辣辣的刺痛感,朱成翊立马沾湿巾帕洗去面上的蒜泥,抓过铜镜向自己脸上看去,适才沾过蒜泥的皮肤果然开始红肿,其余未沾蒜泥的地方也开始出现绛红色的暗痘。
原来朱成翊对云南红皮蒜过敏,初来云南时,误食过此物,一顿饭未完,面部便红痘遍布,一张脸肿成了猪头。为了不让梁禛认出自己,朱成翊不惜自毁容颜,也是被逼无奈了,只是这蒜泥过敏持久力差,不去管它,两三日便会自行消失。于是朱成翊便将红皮蒜捣烂成泥,放入瓷瓶,如有需要,便可随时取用。且蒜本身具有一定的腐蚀作用,直接敷于肌肤,会导致皮肤溃烂,效用更为直接。
思罕唯唯诺诺地与梁禛周旋,召赤作陪,齐振与陆离分坐两侧,面无表情。思罕与召赤却是紧张得很,如今他们与朱成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朱成翊暴露了,自己也就活不长了。千万不能被梁禛发现朱成翊的存在,思罕终于感受到了与皇家牵扯上了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一个行差踏错便要永堕地狱。
梁禛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思罕父子说着话,从车里的边防谈到车里的赋税民生,面面俱到,思罕是个油滑人,召赤却甚是老实,甚至有些呆板。
梁禛细细打量这父子二人,思罕身强体健,看不出有何不妥,却非要将爵位传交眼前这位老实巴交的召赤,怎么看都让人想不通。
“土司大人正值盛年,精明强干,治理车里亦成效斐然,为何生出隐退之意?”梁禛随意问道。
“回大都督的话,下官有子四人,召赤为长子,本应挑起家中重担,奈何资质平庸,难堪大任。下官以为犬子不能成器乃下官自身之故,下官以一己之力独当一面,哪容儿子有施展拳脚之处?是下官自己未能给儿子们成长的空间,召赤早已成家,立业却还遥遥无期,眼看土司府后继无人,下官再精明强干亦不能长生不老。故而下官急流勇退,一来可以培育长子,二来趁下官这把老骨头还算康健,多帮衬帮衬,以免日后土司府后继乏人,有负王爷的重托……”
思罕回答得谨小慎微,温顺恭谦,一派清明慈父的模样。梁禛颔首,虽觉车里土司父子有说不出的怪异却并未显出被人胁迫或控制的迹象。
思罕第一次遇见如此厚颜非要留在别人家住宿的客人,理由找了一堆也没能让梁禛改变主意,不得已,思罕只能任由梁禛并一干随从留宿土司府。是夜,为表达对贵客的欢迎,土司大人思罕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梁禛。
席间,轻歌曼舞,丝竹飘渺,梁禛带着齐振与陆离饶有兴致地听着思罕与自己介绍席间的土司府成员。大到思罕的四个儿子,小到思罕的知事与千总。梁禛认真地与每一个被思罕介绍的赴宴人员攀谈,彬彬有礼,和善可亲。当来到缩在堂下一个角落里的朱成翊面前时,梁禛也禁不住一愣,眼前这名男子清癯疏淡,却满面红疮,斑斑点点以至于眉眼都变得模糊起来……
思罕不以为然地同梁禛介绍,“这是下官的三女婿,模样虽不好看,却是聪明得紧,多亏了他,老夫才能获得今日这成就。”
耳畔传来粗嘎低沉的男声,“午逸见过左都督。”
朱成翊在京时还只是一个半大少年,正处变声期,逃亡数年,声音早已不同于以往。再加上朱成翊刻意地压低嗓门,数年不曾听过朱成翊说话的梁禛果然没有异样的反应,他笑眯眯地朝朱成翊回礼。
“午逸大人有礼,本官初来车里便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人人都称赞大人您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是午逸大人给车里注入了新生啊。如此说来我今日还非得与午逸兄好好喝上几杯,替肃王爷谢谢大人才是!”
朱成翊深深一揖,“左都督过奖,午逸只是略尽为人夫婿的责任,当不得左都督如此夸赞,午逸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