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一脸尴尬,手忙脚乱地将长长的腰带理顺,“大……大人……属下妹子的腰带没系好,属下这便帮她系好……”
齐振将腰带的一边固在齐韵的腰间,留一侧长长的系带绕齐韵的腰缠绕数圈,待余下的尾部长短适当后,才在齐韵的腰间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梁禛看直了眼,啧啧称赞,“于飞兄还经常替你妹子系腰带?”
“呃……不……韵儿小时候的袄裙,我替她穿过,所以……还能记得……”齐振涨红了脸,只想背起齐韵赶快走。
“噢,怪不得……我还当跟我的衣袍一般随便系系就行,原来不是这样……”梁禛自言自语地嘟囔。
齐振强迫自己勿要多想,麻溜地背起齐韵就往外走,“左都督,随我出去麽?”
“不……你带你妹子先出去,我等冯钰慢慢寻来。”说完又特意强调一番,“记住,你妹子是你自己发现的,是你救了她!”
齐振颔首,“知晓了,左都督,属下这便出去了!”
……
梁禛被冯钰自山谷底下扒拉了出来,齐韵则是被齐振背回了营地。据梁禛描述,二人被山间的大树勾住了身子,捡回来一条命。梁禛折了一条腿,只能拄拐杖走路,齐韵则一直昏迷不醒,至于朱成翊……
如此高掉下来,早碎成了渣渣。
骆菀青对梁禛陪齐韵殉葬的举动相当不满,她怨念地望着梁禛被包成树干的腿,“少泽,我说你是不是魔障了?竟能随她跳崖!好在被大树救了一命,不然……不然……你让我怎么活……”言罢,通红了眼睛,可怜巴巴又凶狠狠地瞪梁禛一眼。
梁禛一扯嘴角,“瞎说什么呢!那朱成翊残暴成性,挟持人质跳崖,我是为救回皇上重视的事主,奋不顾身想去扯住她,不留神掉下去的!行动有些莽撞,但好在结果是完美的!无论怎样,本官这回可算是将皇上交代的事办的妥妥贴贴的了!休整几日,咱们便回吧。”
骆菀青虽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点不清楚,只能深深叹一口气,心道,只要盯紧齐韵,不让她近了梁禛的身,待回到京城,囫囵送进皇宫,便也算了了一桩心事。当下便不再说什么,只殷勤地替梁禛剥着果子,少泽这次伤着了,可得好好将养才是。
梁禛与骆璋此次在云南算是大获全胜、出尽风头。不仅灭了朱成翊,彻底安了新皇的心,还清查出了隐藏在帝国内部的一名叛徒。云南远离中原,本就管控不易,新皇初登基,还要预备对付北方的宁王,南部边境若乱,对中原帝国的不利影响可是能加倍放大的。
当八百里加急战报回馈京城时,不安多年的新皇乐得拍坏了一根黄石雕异兽镇纸。
宣兴平侯与左军大都督押解人犯择日返京,此次云南剿匪,二位爱卿可谓功标青史!
梁禛捏着新皇的手谕,心中忐忑不安,韵儿虽然平安找到,但自己的前景依然不容乐观,对手似乎更加强大……
他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慢慢来吧!朱铨不是朱成翊,可没那么楞,多方周全,希望还是很大的……
……
朱成翊穿一身青布衫背着蓝布包拄着拐杖独自一人走在通往濯庄的路上,两日前梁禛便已带队离开了勐海,他静悄悄地来,却轰轰烈烈的走。勐海的县令变成了一个汉人,县令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全县大欢送仪式,朝廷剿灭了盘踞车里数百年的反动势力,搁哪儿都是大事一件,指挥官梁大人定然又要高升了。
朱成翊嘴角一咧,梁禛如此高调,旁的不好说,对姑姑来说倒是好事,梁禛的功劳传得越广,他要迎娶姑姑的要求新皇越不好拒绝。姑姑,翊替你高兴,你与梁禛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能力超群,又待你一往情深,定然能护你一世周全……
朱成翊迷蒙了双眼,通往濯庄的路变得模糊又扭曲,他停下脚步,自怀里摸出一只碧玉钗仔细摩挲,玉钗勾出了一块粗布头巾,头巾掉在地上竟然发出了叮的一声响。这是安缇临死前塞给自己的,自己任由它胡乱塞在自己怀里,一直未有去管。
朱成翊俯下身子捡起头巾,头巾的一角有个结,内里裹着东西。朱成翊三两下拆开布结,露出一只黄灿灿的赤金扳指,其上镌刻的“逸远”二字遒劲、浑厚,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
朱成翊眼中的泪水滚出,这是逸远商行的印鉴,安缇虽然只是一名蛮夷女子,有点咋唬,有点迟钝,但不可否认她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逸远商行开在交趾国,朝廷没法去管,也多亏了安缇敏锐的商业眼光,如今也就只剩这逸远商行活下来了。
当自己第一次听说她想找人合作远洋时,很是为这名女子的眼界震惊了一下,如若对方不是自己了若指掌的妻子,他一定会坐下来与这名奇女子促膝长谈一番。那时的自己还轻慢地笑,远洋商行除了需要钱,更需要人,需要有眼界的人。安缇并不以为然,只抿嘴笑着说我会找到人的,她的远洋商行果然开成功了,可她却因为识破了自己的心进了佛堂,直到临死前再没有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更为讽刺的是,安缇居然将逸远商行交给了自己!或许只是因为那时的现场确实没有其它人可以托付,又或者真的如她临别所言,“我对你没有恶意,也不想索取,我不过是想给你弥补,替我的父亲,也替给你不公的所有……”
朱成翊拖着麻木的躯体来到了濯庄入口,这座饱含了自己与数十位羽林儿郎血汗的庄子早已面目全非,门口的巨石阵被人变成了乱石滩,成了山鸡与松鼠的乐园。山庄的屋舍垮塌殆尽,只留下黑黝黝的残垣断壁,山、石、草、木皆寻不见当初的模样。
他来到以往北苑的位置,对着一堆乱石恭敬地跪下,白音大人、巴拉大人、特木尔、吴怀起、吴怀斌、周波……我的羽林卫四十位好兄弟,你们给我了你们的一生,我却无有给你们的回报,我不配做朱家的嫡长孙,不配做你们的大公子,我会用我的余生,替你们高点长明灯,颂吟回向。
朱成翊目沉似海,兀自磕了几个响头,他打开身边的蓝布包袱,露出几支香,一壶酒,几只酒杯。朱成翊正要动作,身后传来石块滚动的声音。
“翊公子……”粗嘎的少年的声音犹疑不定。
朱成翊扭头,看见帕依惊愕的黑脸,帕依一把扔掉手中的布袋,泪流满面扑进朱成翊的怀里。
“翊公子啊!翊公子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不见了……所有人都死的死,抓的抓……呜呜……我的翊公子啊……”
朱成翊怆然,他搂紧怀中哭得响亮的少年,“还有我,帕依!还有我!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走,我们去很远的地方,再不让你受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分就此结束,明天开始第三部分内容。
橘柑话多,所以要简要叙述一下创作思路——
小伙伴们追到如今一定非常乏累了,不过!接下来的第三部分一定给你不一样的感觉~~
在第三部分,小伙伴们将看见一个全新的齐韵。
如果说第一部分的韵儿对梁禛还只是半推半就的爱,第二部分则因为朱成翊的插手变得愈发的尴尬。
此时的韵儿更多的感受是生活的颠沛与挫败——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兄弟不是兄弟,爱人还能是爱人吗?
且看第三部分中的梁禛如何重新唤醒小韵儿的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我心头的朱砂痣。
重生后的韵儿与梁禛才是真正的开始了恋爱,什么是韵儿的爱情?这第三部分的爱情才是真正属于梁禛与齐韵的。
他们的爱情是艰难的,眼前的障碍何止千重水万仞山,只有男方的搏命是不够的。女人要摆脱男人的主导,就一定要有与男人比肩的高度与气魄!原来那个斗志昂扬的韵儿又回来了,所以第三部分叫做“逑凰”。
雄凤雌凰,皆为皇鸟,齐韵将用她出众的才华与耀眼的灵气换得朱铨的心甘情愿——二妹妹,你不是玉帝真龙的玩物,而是我朱铨的功臣。
她是最耀眼的明星,却甘愿与蛟蛇相偕,只因这小蛟,赐予了她新生。
☆、意外
骆璋与梁禛应付完当地官员与显贵的热烈祝贺、阿谀奉承、依依惜别后, 终于得以顺利率部开拔回昆明。他们在昆明休整几日后,骆璋便要携带全家老少仆从, 与押解思罕等人的梁禛一道回京。
骆璋的云南巡抚一职被收回,巡抚一职本就不是常设官衔,是某地有特定事务需要特殊处理时临时开设的。如今云南大定, 朱成翊死了,蛀虫也灭了,云南巡抚完成了自己的光荣使命,骆璋自是要重回京城做官的。只此次云南大捷, 骆璋卸任云南巡抚一职后, 迎接他的必定是光宗耀祖的步步高升,一步跨进一品大员的行列已经近在眼前。
梁禛抑郁无比, 这骆璋风头十足,骆菀青又捏住了齐韵与自己的把柄,自己想要翻脸不认人都不能够了。他借由腿脚不方便, 像个小媳妇般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肯出门, 他害怕见到骆菀青,骆菀青缠人的功夫一等一,他受不了。
梁禛半躺在春榻上, 半眯着眼,吃着葡萄,身边放着一根拐杖,和一条包得像树干的假腿。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得让瘸腿尽快好起来才是,成日里把腿给包这么厚,怕是会给我捂瘸了,梁禛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日子。
自齐振将妹子背回营地后,梁禛便没再亲眼见过齐韵了,梁禛想偷偷去客房看齐韵,又不敢,这里是骆府,骆璋的眼线多如牛毛。听齐振说那姑娘又躺了大半月,大夫都说,如若再这样躺下去怕是更不容易醒来了。
梁禛难受极了,原以为自己豁出命去将她从崖底扯了起来,自己的幸福便有了指望,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初跳崖时为着她随朱成翊殉葬的举动升起的想要质询她的怒火早已消弭,聪慧如你,莫不是怕我怪罪,你便不肯睁眼?如今我不再怪你,乖韵儿快快醒来吧!
梁禛直起了身子,围着春榻转着圈,他坐卧不安,不行,要不今晚半夜潜入齐韵房间看看……
门口响起汀烟的呼唤,“二公子……齐……齐姑娘……她醒了……”
梁禛一听,心中一个激灵,浑身犹如过电般竟激动得颤抖起来。他颤抖着双腿几大步跨至门边,打开了门,看见汀烟猥琐的眼神,他懒得去分析汀烟为何如此猥琐,就要跳出大门。被汀烟一把拉住,汀烟怯生生地唤,“二公子,腿……腿!”
梁禛一把甩开汀烟的手,调转回头,抓起春榻上的假腿套上自己的右腿,提起拐杖,继续向大门外冲去。
“齐姑娘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梁禛一边“飞奔”,一边扭头问身后的汀烟。
“呃……醒过来有小半个时辰了……”汀烟耷拉着眼皮。
“为何如此晚才来唤我!你个臭小子的皮又紧了?”梁禛竖起了眉毛。
汀烟弓着背,低着头,不说话,猥琐到底。
梁禛也懒得再理他,只奋力挪动那相当不便的右腿,这瘸子的确不好当,跑这么久,才出来这么点距离……梁禛满头大汗,巴不得将右腿留下,由它慢慢挪,自己先带着左腿去往齐韵房间看望。
好容易到了齐振住的小院,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梁禛兴奋地“跳”进院子,却瞬间傻眼了。
人,到处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连窗外假山上都是人!有骆府的下人,也有梁禛自己的兵卒。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在看什么……
梁禛满腹狐疑地朝上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驱赶着朝自己作揖见礼的兵卒与婢仆。
刚推开上房的门,一阵尖利又压抑的哭声自内室传出,梁禛头皮一麻,韵儿在哭——他大步迈进内室,看见的情景惊得他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齐韵披头散发,只着中衣,前襟散开,露出内里藕荷色肚兜的一角。她死死扒着窗棂上的雕花不肯下来,口里哭喊着“你们走开!你们走开!”窗下一边立着满头大汗的齐振,一边立着两名丫鬟,其中一个手里拿着膏药,看来不久前正在搽药。
“妹子……咱先下来,再也不搽药了,咱先把衣裳穿好……”
齐韵口里呜呜哭着,只一个劲儿摇头。
齐振终于不耐烦,伸手一把扯住齐韵的胳膊就生生将她自窗上扯下来。齐韵尖叫起来,指甲划过木窗棂发出咔咔的声音,窗棂上的木刺刺破她水葱般的指尖,胡乱挥舞的玉指擦上齐韵洁白的中衣,留下淡淡的血痕……
梁禛突然回神,几步冲上前将齐韵一把自齐振腋窝下夺了过来,“你忒粗鲁做甚?没见伤到她了麽!”
齐振回头,愕然发现梁禛正怒目圆瞪地望着自己,他哭丧着脸,“左都督,我妹子的脑子被摔坏了……”
……
梁禛心里痛得直想冲回罗喀山寻回朱成翊将他重新碎尸万段!为什么摔傻的不是那个丧门星,那衰人自己寻死,却将韵儿当肉垫垫在底下。最该死的那个毫发无伤,自己的那个聪慧可人的韵儿——却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梁禛坐在床头春凳上,颓然揉了揉自己的面颊,他抬起头,看进齐韵的眼睛,它们还是那么黑,那么美,好似会说话。
“韵儿,还识得我麽?”他放软了声线,弯起自己的眉眼,假装自己正在逗弄三岁稚子。
“不识得!”回答干脆又利落。
“左都督莫怪,我妹子也不识得我。”面前凑来一张齐振的苦瓜脸,许是梁禛的表情过于绝望,齐振便好心的前来安慰。
梁禛扶额,自己这张乌鸦嘴,真是一语成谶啊!之前曾担心与崖壁摩擦那么久会不会磕坏她脑子,现在便有无情的现实对自己的谶语做了狠狠的响应!梁禛懊恼不已,早知如此便只套齐韵一个人,摔死那扫把星,韵儿就安全了。落崖必失忆看来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韵儿为何爬窗上?”梁禛继续温柔地问话。
“她们弄痛我了!”春榻上的锦被中探出一颗鸡窝般的脑袋,她举起胳臂狠狠指向立在墙根的两名丫鬟,浑然不顾锦被滑落,凌乱的前襟复又露出……
梁禛眼明手快替她截住了下滑的被褥,轻轻将她的胳膊重新放入被中。他转头对上立在墙根尚未回过神来的两名丫鬟,“把膏药给我。”
丫鬟忙不迭地将自己手中的膏药递与梁禛后,又垂手退下。
“你们都退下。”梁禛抬手朝两名丫鬟挥了挥,示意她们离开。
“她们不好,禛替你赶走了她们。韵儿莫怕,待会儿禛来替你上药。”言罢,梁禛转头对上齐振满是问号的脸,“劳烦于飞兄去房门口等我,可好?”
齐振有点懵,“左都督……她……她……”他想说韵儿是姑娘,伤在背上,怎能让外男上药,可又觉得这句废话完全没必要说,支吾了半天,憋出一句,“她是属下的妹子……”
“我当然知道她是你妹子,你不能看着你妹子上药。”说着,梁禛抬手就把齐振往门外推。
齐振惊愕,“大人!你不能……”
梁禛停下手,沉默半晌,“如若无其它事变,返京后,我便会来齐府提亲。此时我有话要单独与韵儿讲,求于飞兄成全……”
齐振惊得快要站立不稳,被梁禛半拉半抬的放到了门外。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禛,可梁禛不似作伪。这是怎么回事?齐振忘记了阻止梁禛的动作,任由房间的木门在自己眼前“嘭”地一声关紧。
梁禛回到齐韵身边,侧身坐在床沿,他探手伸进被褥,轻轻握住齐韵的柔荑,“韵儿,现在没人了,如若你是闹着玩的,便可以结束了。”
眼前的女子瞪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咬着锦被的边,只顾望着自己吃吃地笑。
“韵儿,我是你夫君,我可以有许多法子替你解决回京后的困局,你完全不用装傻卖痴。你看看你们齐家如今可是安好?这里就有我梁禛的功劳。你的夫君比你想象的有办法得多,韵儿完全不必担心……”
被褥里的女子傻笑依旧,因梁禛为着说话伏低身子凑向齐韵,绯袍上的补子凑近了齐韵的脸。
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补子上的描金狮子,一根白腻的玉指直直指向那只怒吼的雄狮,“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