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源不阻止,由着她伺候,没砸几下,归菀却又停了,忙不迭去接婢子送进来的新茶,亲自给撇去茶沫子,毕恭毕敬一递,晏清源抬眸瞟她一眼,接过饮了,归菀又慌地把佐茶的蜜渍瓜果送到眼皮子底下,一双期待的眼看过来,等着他挑呢。
这好一番忙碌,比不上丫头,也算有眼色了,晏清源看在眼里,脸往后一掣,推开碟子:“心不诚。”
归菀窘得鼻尖都沁汗了,无措看着他,真不知如何伺候才显心诚了,左右一顾,瞥见他那把白羽扇,夏日里用的,还没收起,赶紧取过来殷勤打扇,那表情分明是在问:
这样诚吗?
却心想,羽扇纶巾,难不成你也要学周郎,做个儒将?真不要脸。
动作大了,凉风拂面,掀得文书也跟着哗啦乱响,晏清源被她这笨拙的蛮力,弄得好生烦乱,一把夺过扇子,朝她额头一点:
“你这是生怕我高兴了。”
“我想让世子高兴!”归菀羞得一下涨红了脸,急着辩解。
晏清源唇角微微一扯,揶揄看着她:“你明知故犯,这是想让我高兴?”
“世子还在怪罪我呀?”归菀心虚地笑笑,脸上僵了一下,那双眼,尽是婉怯娇羞的一股困窘劲儿了。
“这个么,怪不怪的。”晏清源坏笑一声,“要看你晚上的表现。”
拇指在她唇上一揉,红艳欲滴,花瓣一样,忍不住朝嘴里送了个头,不知想哪儿去了,低笑问她:“用这儿含着好不好?”
归菀懵懵懂懂看着他,还没问个一二三,晏清源把人一松,拍了拍她脸颊,叹气笑:
“你一来,我就难能做正事,跟我说说罢,你都跟姊姊聊了什么?”
念头一转,笑话起归菀,“是不是又说起了鹞子大佛,嗯?”
归菀霎时明白过来,记起上次的事,不大好意思,点了点头,忽冲他俏生生一笑:
“我没有见识,是托世子的福。”
晏清源注视着她,两只眼睛定在那张娇艳桃花面上,若有所思,不易察觉地微微颔首,越发笃定了,便扯回先前的话头:
“知道就好,方才说什么?不好再喊世子了,嗯,那就喊子惠罢。”
归菀显然不肯,这个称呼,太亲昵了,她不愿这么叫,晏清源一眼窥破她心中所想,也不勉强,只是笑问:
“那你想怎么喊呢?”
说着,顺手把玛瑙似的葡萄朝归菀手里塞了一颗,看她满头雾水的,弹了一下脑门:“剥呀!”
归菀尴尬,便把纤手一伸,边小心剥皮,边应他:“要不,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喊大将军吧。”
“不好。”晏清源拒绝得干脆。
归菀面露难色:“渤海王?”嘴里迭声把他那一串头衔问了个遍,横竖都是不好,归菀无法,只得把剥好的水灵灵葡萄拿帕子一托,先让他吃了:
“世子?”
晏清源眼睫一垂,循循善诱:“你说这葡萄,是酸的呢,还是甜的?”
这谁能知道呀?归菀果真只把脑袋摇了一摇:“我不知道。”
晏清源随即噙笑倾过身子,就着归菀的手,含住葡萄,再把人一揽,困在怀里,低首去找那柔软的唇,这么一相接,归菀腔子里便渡过来一缕甘甜,好半晌,一番纠缠下来,简直要晕眩。
“唔,”晏清源的嘴唇终于离开了,手指轻巧一分衣襟,探进去,揉了她两下,“是甜的,和我的菀儿一样,嗯?长大了不少?”
归菀一抵他白衣,只觉刺眼,细细喘道:“世子不要……”
“喊郎君,我就答应你。”晏清源揉着那团雪影,慵懒如白生生的小鸽子,一下便醒了,啄他掌心。
归菀身子软在他撩拨里,不得已,娇颤颤唤了声“郎君”,听得晏清源哈哈一笑,甚是满意,把她衣襟一拢,点上秀气的鼻尖:
“很好,孺子可教,今天的事,下不为例。”
束缚一没,归菀忙低着绯红的脸,把衣裳整理了。
刚停手,有个脑袋在门口一闪,又立下缩了回去。
归菀一看晏清源,果然,他的目光也落去门口了,便把裙子一展,起身对他说:
“世子,我先回去了。”
“什么?”晏清源一拉她衣袖,皱眉反问。
归菀急着脱身,含糊句“郎君”,提裙扭头疾步踏出了房门,同那罗延擦肩而过时,半张红湛湛的脸,被瞄进两眼,那罗延心底哼哼一笑,朝晏清源眼前一站:
“世子爷,已经问出来了。”
外头暮色渐临,初秋的薄雾便在夜来之前浮了一层笼在园中草木上,有露水下来,纺织娘也还在不歇嗓地叫着,晏清源一揉太阳,把这些杂音屏去,淡淡道:
“你动作不慢。”
那罗延径自答道:“陆归菀跟顾媛华,谈的不是他人,世子爷一定想不到,她俩人,说的居然是慕容将军。”
“哦?”晏清源脸色不变,只一挑眉头,“说慕容绍什么?”
“中途小晏回了趟府,陆归菀打听是不是慕容将军也来奔丧了,后来和顾媛华说的,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慕容将军是何人云云,再没别的了。”那罗延说到此,越发觉得古怪,忍不住提醒:
“世子爷,这可不对劲,她两个姑娘家,谁都不关心,单单关心个要来替世子爷打柏宫的慕容绍,属下只怕,其中有诈!”
晏清源轻蔑一笑,根本不放心上:“两个女人,能把慕容绍如何?杀他不成?离间他不成?慕容绍又不是没长脑子。”
而那罗延,想的比较远了,试探一看晏清源:“属下多嘴,陆归菀不是想对慕容将军使一出美人计吧?”
这话一出,晏清源脸色顿时不好了,目光往他脸上一掠:“你再给我扯得漫无边际,就自己割舌头。”
算年龄,慕容将军四十有七,沉寂多年,总算好不易迎来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那罗延心里这么一琢磨,确也觉得自己扯太远,尴尬一笑,再看晏清源,却已经是个凝神的表情了,思绪俨然飘远。
“世子爷,不过,陆归菀莫名其妙问起慕容将军,也不该呀!”那罗延隐约还是觉得蹊跷。
“陆归菀,你不要管了,她出不去,你让人盯住顾媛华,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动静。”晏清源一扶额,低首看文书了。
那罗延还想再劝,见晏清源已经是个置若罔闻的模样,手底的笔,勾勾画画,专心于政务了。
遵循嘱咐,一连盯了两日,除了些鸡零狗碎的琐事,晏府根本毫无动静可言,那罗延这回亲自出马,守的穷极无聊,干脆上树,躲在肥厚的枝叶里,朝嘴里丢着核桃仁,这里视野开阔,简直一览天地小,别提多惬意。
府前马车一备,传来几声马蹄子踢踏,那罗延精神一振,抖擞万分,拨开树枝,见媛华托着个小丫头的手,钻了马车,赶车的小厮一声喝令,马儿就不紧不慢跑了起来,那阵势,也格外悠游了。
一路相随,马车朝双堂一停,把那罗延又看愣了,知道小晏近日在双堂帮忙理事,因大相国丧仪实在繁琐,诸多杂务,不由大将军府出面,都转到双堂来了。
她这么轻车熟路一进,那罗延不好跟了,思忖着多半是来寻小晏,只得放弃,命人在此留守了,一个时辰后,果然,奉命来回话时,顾媛华确实是和小晏一道出来的。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么抛头露面,也不大符合她南梁的规矩吧?那罗延一挠头,想不出什么名堂,立即赶往东柏堂禀事。
一到东柏堂,却见李元之在,中书令钟弼也在,正围着坐于案前的晏清源指指点点,再一看竹篓子,揉进了几团废纸。
等晏清源亲自执笔,写了半晌,交与尤善捉刀的中书令过目,钟弼一字一句读了,颔首道:
“大将军文辞盛也!”
晏清源嗤笑一声,扔开笔墨:“柏宫他看不懂什么文辞,这封书函,自有幕僚替他剖白。”
又议半刻,人一走光,那罗延才上前问道:“世子爷给柏宫手书了?”
“不错,该劝降还是要劝一劝,我功夫下到,听不听,是他的事。”晏清源摩挲起自己的刻章,轻飘飘说道。
那罗延无奈一应:“柏宫自打反了,不知发了多少檄文书函,可是在萧梁老儿跟贺赖眼前,把大相国跟世子爷,都骂了个遍,狼心狗肺的瘸猴,世子爷还这么好声好气地劝,属下看,一点用处也没有。”
“喜欢骂,就让他骂,”晏清源十分豁达的样子,唇角一弯,“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骂我多久?”
世子爷这几载,一直顺风顺水的,哪里受过这样的鸟气呀!那罗延蔫蔫的,把追踪顾媛华的事一说,晏清源想了想,沉吟不语,过了片刻,不置可否道:
“她去二郎那找小晏,也说的过去,”说着,沉沉一笑,“她这个女人,有些小聪明,上一回小晏去颍川打了水漂,卢静也搭进去了,什么事都没成,她自然要换目标。”
听得那罗延如坠五里雾中,不由问道:“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熟悉的声音一起,从稍间走出个晏清泽,手上还沾着沙盘的土,他把手一拍,看向晏清源,“阿兄,那个女人也许不是去找小晏的。”
第127章 西江月(25)
那罗延一愣,不知道七郎在里头这半天捣鼓什么鬼,再看晏清源,是个不为所动的样子,只一撩眼皮,笑了笑:
“怎么说?”
本不想插话,自晏清源扶柩而归,他忙的常不见人影,一看那情形,晏清泽乖巧得很,搬回东柏堂,除却丧仪,余事也没有需要他一个小孩子家过问的,早憋了一肚子的要紧话,但看阿兄客人实在多,走一拨,来一拨,没个得闲的时候。
此刻,终于逮住机会,晏清泽走到晏清源身边,默默坐下,也不斟酌,直言不讳:
“我上一回跟阿兄说的那个人,整天藏在二哥的佛堂里,鬼鬼祟祟,脸是毁的,嗓子也是哑的,我原真不知这个人什么来头,直到阿兄回来前夕,小晏带来个女人,我亲眼看见她从佛堂出来,依我看,十有八九认得那人。”
“然后呢?”晏清源问,那罗延也是听得一脸稀奇,询问地看着晏清泽。
晏清泽往他两人脸上先后一望,顿了顿:“然后那个女人就走了。”
那罗延猛地泄了劲,哭笑不得:“七公子,你这到底探着什么了?”
说的晏清泽也跟着一委顿:“那个人肯定有鬼,我一时间,难能真抓着什么,总不能问二哥去吧?”
晏清源却笑了,扬眉问他:“我要是不在邺城,你愿不愿意给我继续盯这个人?”
大相国一去,阿兄势必要坐镇晋阳,那才是晏家武力仰仗所在,每每大战,精兵皆自晋阳而出,晏清泽自幼于此间长成,焉能不知,于是,朝他一拜,不假思索应了:
“我什么都听阿兄的!”
晏清源朝他腰间一瞥,呵呵一笑,不知他几时挂起了弹弓:“怎么,不射箭了?”
弹弓是侍卫讨好他做的,精巧别致,晏清泽早不玩这种小孩子把戏了,在双堂,却偏惯作出个顽童模样而已:
小弹弓天天神气一别,见了鸟就打,一打一个准,不出意外又赢得满堂彩,他整日东逛西溜,晏清河偶尔提醒两句课业,并不认真相管,见他顽劣异常,也是颇为苦恼,索性由他胡闹去了。
这个时候,晏清泽还不大想说真实想法,嘿嘿一笑,拿定主意,要按自己的那套来,便把小弹弓摸了又摸:“这个,也挺厉害的!”
几人话没说完,亲卫匆匆而入,领来一使者,见了晏清源,扑通一跪,拉出个急腔:
“回大将军,南梁武州刺史萧弄璋连破碛泉、吕梁两城……”
说完,嘴角把白沫一吐,倒地不起,那罗延忙跳出来去探鼻息,原是信使疲累至极,一口气说完,就厥了过去。
“世子爷,萧梁老儿趁火打劫呀!”那罗延一阵上火,恨的直咬后槽牙,这边火还没发完,那边新一拨军报又飞入东柏堂,晏清源接过,逐字逐句读了,朝案上一拍,冷笑道:
“他这算盘果然打的妙!”
那罗延一见他脸色却很不妙,把军报一看,简直要跳起脚来。
自入夏来,淮水泛涨,极善水战的梁军便沿河溯水北上。梁军一到,西军立撤,柏宫转手就把颍川交付了后脚跟来的高景玉,自己则率兵入了悬瓠。
一时间,河南大地,三方势力鼎足而立,柏宫把人都引了进来,高景玉趁机占了数城不说,就连萧梁老儿也这就要从东路围攻上来呀!
“世子爷,老菩萨和柏宫,一东一西,是想两面困死世子爷啊!”那罗延掩不住的怒色,灼灼地看着晏清源,手底军报,不觉揉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