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逸察觉到动静, 收了手上的剑招, 回身笑着与傅舒点头问好, “舒儿堂妹已经报名宁卫军了?”
傅舒今日外出换了身骑装, 平时披散在肩上的长发全都挽了起来,五官轮廓本就线条分明,这样一来更是显得整个人格外干脆利落。
她回了傅逸一礼, 说道:“是, 今日前去报名的人很多,舒还见到了很多其他世族的女郎君,就连清河俪氏、宁郡林氏嫡系的女郎君都露面了。”
正用帕子擦拭额角的傅逸手上动作一顿。
四大世族女郎君齐聚,谁的出身又弱于谁呢, 如此一来宁卫军岂不是要陷入争权的尴尬境地里?
傅逸将帕子取下,望向傅舒, 想要询问她一些细节, 却从傅舒满含忧色的脸上看出对方此时的想法与他是一样的。
傅逸心中顿时一怔。
不对,不是这么回事。
四大世族的女郎君在一支几千人的军队里齐聚,宁卫军肯定要陷入争权的境地, 这肯定是很多人心底的想法。
可是……以宋明初的才智, 她会想不到这一点吗?
如果她想到了,她为什么还要坐视这些世族女郎君进入宁卫军?
她一定有法子将宁卫军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要拉拢那么多世族女郎君做什么?
除非她的目标并不是宁卫军, 她只是拿宁卫军当一个幌子,当一个吸引天下人目光的靶子。可这么一来,她的目标在哪里?
傅逸眼中划过一丝惊叹,如果不是他足够了解那位女郎君,恐怕就要因为轻视对手而被错误的答案所蒙蔽了。可即使他看出了宋明初的目标不在宁卫军,也猜不到她下一步棋要下在哪里。
即使是还算了解衡玉的傅逸,也绝没有想到对方手笔会这么大,竟然想要执掌晋朝军队中最为精锐的、陈兵北境的十万兵马。
这个目标,就连宋祢都没能马上看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给予衡玉帮助,帮着她将宁卫军扩招人数争取到了一万人。
第一次报名人数达到了三千七百多人,只要身体康健的女子全都被招入宁卫军中,安排职务时除了清河俪氏俪雅、宁郡林氏林静被点为百户长外,其他世族女郎君全都老老实实从小兵做起。
军队没有身份,只有能力,衡玉在众人进来的第一日就明确告诉她们,她只会按照众人的表现去分配其余空缺的职务。
何珈旁观了几天,感觉自己好像明悟了一些事情。
她指着簇拥在衡玉身边的俪雅、林静两人,挑眉道:“所以你们三人早就认识?”
俪雅的兄长正是俪远,她与衡玉有旧何珈不算意外,只是宁郡林氏素来低调,也不知道衡玉怎么和林静相熟的。
林静抿唇笑了笑,“明初每一步棋皆下在众人所思所想之前,跟着这样的胜者做一枚决定胜负手的棋子,见证荣光的到来,不也是一件幸事吗?”
做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与做一枚决定胜负手的棋子是完全不同的,她与宋明初论起相熟来,其实碰面的次数也并不多,但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言,宋明初所求也是她所求,两人利益相同,这就够了。
俪雅则抬手挽了挽鬓角碎发,笑得温婉动人,“朝中诸人皆在等着看我们反目争权的好戏,而我们则借此彻底扩大宁卫军人数,实在有趣。”
何珈还是有些惊讶,“那其他世族女郎君?”
林静替她解答了疑惑,“她们只是突然入局之人罢了,能为我们所用很好,不为我们所用也无妨。”
何珈恍惚点头,目光落在一直安静跪坐的衡玉身上,脸上渐渐浮现几分叹服。
“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何珈问道。
“还要再等等。”宁卫军刚刚起步,她的资历也不高,一切都还需要时间。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了半年后。
半年的时间,足够宁卫军里四千五百名士兵彻底脱胎换骨,她们虽然还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但身上已经有了百战之师的风骨在。
训练成功一批军队后,宁卫军很快就开始了二轮扩招。
这一回扩招比起第一回 来,场面显得更为火爆。
花木兰替父从军、军功十二转的故事早就在各地酒楼说书人的宣传下传到四海八方,就连北边大衍朝的子民也都听闻了花木兰的事迹。
与此同时,有关昔日宁卫军的英雄事迹也在各地流传开来,所以宁卫军二轮扩招的消息提前了半个月宣传出去,一些距离洛阳较远的城镇都有女子赶了过来报名。
何珈寻了个面摊,与衡玉在面摊上解决午饭。
衡玉安安静静吃着碗里的面,何珈则有些心不在焉地挑着碗里的面,目光时不时落到人山人海的报名处那里,直到衡玉碗里快见底了,何珈这才回过神来,快速吃完碗里的面,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衡玉道:“宁卫军的训练要求完全是按照虎师要求训练的,这样一支队伍如果训练出来,仅仅留在洛阳驻守委实可惜了些,你要……”
她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衡玉,“要带她们到战场上吗?”
“羌人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平,很难说什么时候就要出乱子了。”衡玉轻声道。
羌人?
不对,羌人只是北境一个政权罢了,除了羌人之外还有匈奴、还有鲜卑、还有狄戎等政权,而且北境最大的政权当属衍朝。
那么明初你的目光到底落在了哪里?
如果宁卫军主将的身份不够资格,那么要什么身份才够资格?
是了,是北境十万兵马统帅。
“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何珈突然站起身来,俯下身子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北境号称十万兵马,但这十万兵马指的是它的精锐士兵数量,若是连同伙夫、后勤、守城镇的驻兵人数等等,北境兵马当不下二十万。
如今执掌北境的镇国大将军洪远因为连年征战的原因,现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谁也不知道老将军到底还能撑多久,如果她所效忠的将军能接掌北境兵马,那实在是太好了。
何珈压抑住自己心里的激动,安静等着。
宁卫军彻底扩招到一万兵马,那二十九位女郎君里,林静升到了副将一职,俪雅则是军部文书,至于其他女郎君最低的也是百户长一职。
世族不可能白白让他们精心培养的女郎君过来军队送死,所以送过来的人都是家族中极为出挑的人物,能混到这样的职位很正常。
其他普通出身的女子几番竞争淘汰后,出挑的人物也都坐上了与她们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上。
训练素来辛苦,时日变更都变得有些恍惚起来,等何珈等人从训练新兵中回过神时,时间就指向了年下。
宁卫军这一段时间的训练十分轻简,一些家在很远地方的女子都请了假赶回老家,家在洛阳附近的也都有假期,只要保持每日正常的训练量,其他的规矩衡玉都放得很宽。
终于能放半个月长假了,睡前傅舒还想着明日定要美美睡上一个大觉,谁知道生物钟不够给力,外边天色微亮时她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想睡是没办法再睡过去的了,傅舒靠着枕头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爬了起来。
贴身伺候的婢女听到屋内的动静,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柔声笑道:“奴婢就猜女郎君今日定然还是要早起的。”伺候傅舒洗漱更衣。
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傅舒出了自己的小院,绕着外面的庭院跑步。跑了两圈暖了身子,傅逸那边也出来庭院练剑锻炼了。
傅舒停下脚步,倚着一旁的巨石懒懒看着傅逸舞剑。
傅逸没有受到影响,径自舞完剑招后方才收起手中的剑,挑眉看她,“怎么不继续锻炼了?”
“无妨,时间还够。”傅舒无所谓摆摆手。
傅逸眉眼含笑,瞥了她一眼,“你以往的行为举止可没有这般豪迈,看来你们将军影响你颇多。”
话题谈到了衡玉,傅舒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傅逸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傅舒脸上,能清楚感受到傅舒的崇敬都是她完全发自内心的。
“将军啊,因为将军,我觉得我如今是越发难挑选到心仪的郎君了。”傅舒感叹。
傅逸脸上笑意一僵。
什么?
傅舒脸上闪着八卦的神采,“话说回来,洛阳周边很多女子都加入了宁卫军,逸堂兄有没有发现近来洛阳的喜事少了不少。”
傅逸:“……”
他家堂妹以前也是个性情温婉的人吧,不说别的,至少婚事什么的绝不可能如此坦然就挂在嘴边提及,所以宋明初到底教了她什么?
还有,如果傅舒不说,傅逸都没怎么注意过这件事。
如今细细回想,婚事的确是要少了不少啊。
没有人搭腔也不妨碍傅舒继续兴致勃勃说下去,“这一次放假后,女郎君都还劝我们着眼着眼自己的婚事,说了如果宁卫军里的士兵要办喜事,军队那边会有特殊待遇提供,毕竟增加我朝人口也是很重要的。”
“且不说宁卫军有多好,就说洛阳现在我知道的郎君吧,完全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我们将军。”说到这时,傅舒才缓过神来发现她打击的范围太大,里面就包括站在她面前的堂兄,连忙补充道,“当然,逸堂兄和宋氏的那位宋安平郎君一直都是洛阳女郎口中的傅郎、玉郎。”
傅逸:“……你们宁卫军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傅舒摸摸下巴,琢磨道:“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手底下的士兵都是这么想的,其他世族女郎君也是这么想的。”
“……”
宋明初到底给宁卫军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也没给她们灌什么迷魂汤啊。”宋府庭院内,衡玉向正在强烈控诉她的宋放解释道,同时还强烈谴责起宋放此刻的言行,“放堂兄你的魅力不如我,难道你不应该在自己身上找不足吗?”
宋轩手握成拳抵唇,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宋放今年七月举行了冠礼,他的婚事在两年前就已经定了下来,未婚妻是二等世家叶家的一位女郎君,那位女郎君现在主要负责宁卫军的后勤工作。
原本宋家和叶家是想要等宋放冠礼后就举行两人的婚事的,宋放对此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完全没有意见啊,毕竟未婚妻他也是见过的,长得颇为合他心意。
谁知道他没有意见,未婚妻却不同意起来了。
宋放十分崩溃,“玉儿,你家堂兄等着娶叶家女郎君进门,结果人家女郎君写信告诉我,尚未建功立业,何谈婚事?你们是还想要重现冠军侯封狼居胥的美谈吗。”
衡玉眉梢微扬,“放堂兄莫要小瞧了宁卫军,等宁卫军上过战场见过血后,定然能成为一支常胜之师。”
唇角微抽,宋放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搔了搔头发,他上下打量衡玉几眼,“你的魅力到底大在哪里呢?”
被人怀疑自己的魅力了,衡玉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长发,裹紧身上的衣物,轻笑道:“今日正好你我三人要骑马前去城外的庄园,到时候就让放堂兄看看我的魅力。”
宋轩含笑瞥了衡玉一眼。
宋放一听,顿时知道衡玉是什么意思了,他笑道:“我的魅力暂且不提,但玉郎的魅力可是更胜往昔了,玉儿堂妹让轩兄长陪在你身侧,若是抢了你的风头该如何?”
然后在这一天,宋放学到了一个很好的道理,那就是话不要说得太满,不然这就是上赶着打脸。
他和宋轩的马匹孤单寂寞在前面走着,衡玉穿着一身玄色骑装骑在高头大马上,已经被那些疯狂的女子堵得不能往前挪动一步,各种鲜花手帕不要钱一般狠狠往衡玉马匹上扔。
“将军!!”
这疯狂的尖叫声,如果不是要苦苦维持自己淡然的形象,宋放定然是恨不得抬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衡玉俯下身子,接过她身侧站着的一名女子递过来的梅花,插在了胸前,柔声笑道:“诸位姑娘,明初今日有事要赶去城外,若是迟了时辰,今晚可能就要赶不回城里了。”
“啊啊啊将军!!!”
边激动尖叫边往旁边乖乖让开,这样一幕看得宋放整个人都酸成柠檬精了。
被这么一耽搁,三人赶路的速度又要加快了。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出城后马匹在官道上快速疾驰,宋放沉吟片刻,还是搔了搔头发,不好意思道:“玉儿妹妹,你就告诉堂兄,要如何才能讨取姑娘家的芳心,这样也好让人家女郎君早点答应嫁过来。”
宋轩一听,默默纵马远离了衡玉、宋放两人。
今年一整年都是风调雨顺,各地都没出现什么太大的灾害,总的来说这一个年过得还是很喜庆的,但年还没过完,北地就快马加鞭传回了一个消息——羌人攻陷了宛城,匈奴、鲜卑甚至是衍朝都出现了异动。
消息传到皇宫里,刚刚大婚不久的帝王直接摔碎了手边精美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