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高亢的喊叫声,打断了祝英台犹如梦游的状态。
“九娘子!少主派吾等前来迎接,请跟我回去!”
同样一身狼狈的祝阿大沿着路径找了过来,见自家主人还在往前跑,头都要大了,连忙出声唤她。
祝英台愣愣地看向坡下,见是祝阿大,反射性地下去了几步,却见他身后又窜出来几个人,下去的脚步又停住了。
听到背后的声响,祝阿大回头一看,心中暗骂。
“这些人怎么阴魂不散!”
他刚刚和女罗斗过一场,那女人暗器功夫不错,但贴身格斗的本事却不行,而一旦被人知道了她会暗器,也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先手,是以女罗和祝阿大缠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能轻松取胜,就卖了个破绽,先行撤退了。
祝阿大急着找祝英台,便没有去管她的去留,谁知他才找到祝英台没多久,就让女罗领着这些人跟了上来。
也无怪乎所有人都这么顺利,他们都是从水中上岸的,这一路上的水渍就像是天然的指示牌。
“女郎,卑下无能……”
祝阿大沉沉地叹了口气,举起刀拦在坡下,面对围上来的女罗三人。
“我会替女郎尽力阻拦三人,还请女郎自己小心!”
这一路,他先是凫水至此,又和女罗斗了一场,刚刚为了尽早找到祝英台又疾奔了一阵,早已经耗了不少的体力。
如今敌众我寡,坡上便是九娘子,若他带来的人手还不能尽早赶来,恐怕他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祝英台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累赘,掉头就往坡顶上跑。她只听得耳后一阵乒乒乓乓地声音传来,知道他们已经交上了手。
她也不知道祝阿大能够阻拦多久,这坡本也不高,她不过跑了几分钟的样子,便已经到了尽头。
只见那坡上是一片被人为夷平的空地,越往上跑,那坡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祭奠之物,等到了坡顶,看到那尽头上竖立着的墓碑,祝英台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墓碑上的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
“难道天要亡我在此?”
祝英台缓缓地走到这座新坟前,目光穿过高高隆起的坟茔,往它的后方看去。
难怪梁山伯将自己的墓穴定在此处,在这处高坡的背面,她能一眼看到远处的甬江,还有对岸不远处的千顷良田。
她曾和梁山伯一起在鄞县共事过,如今到了这里,她也就慢慢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这里熟悉了。
她和梁山伯曾经在这里的对岸,在同样的高地上,一起眺望过这里的“困龙堤”,绞尽脑汁的讨论过该如何解决这里的难题。
如今梁山伯已经死遁,而她却被“困”在这里,进不得,也退不得。
梁山伯曾经给她写过“遗书”,说是已经找到了脱身的办法,而且京中的马文才也留下了人手接应他,没多久她便听到了梁山伯的死讯,推算出梁山伯已经死遁的结论。
但究竟他是如何死遁的,她却浑然不知。
这个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即时通讯的年代,信息的匮乏是摆在她面前最严峻的问题。
祝英台围着平台绕了一圈,这地方一面是悬崖,一面是深潭,坡下祝阿大还不知能撑多久,她犹如一头困兽,却丝毫不肯死心,一边思考着能如何脱身,一边推算着凭借自己身上的防身之物,能不能成功逼退敌人。
就在她已经绝望之时,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却突然让她顿住了。
为了找寻另外的通路,祝英台离梁山伯的墓碑远了点,这一远,却让她看见了墓碑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方墓碑的上方,涂上了一层红色,看起来像是给墓碑戴上了一顶奇怪的帽子,而远远的看去,墓碑的上下两截都雕刻出了暗纹,远远看去,倒像是她之前给梁山伯的那枚竹筒。
这是他们四个人曾约定好的一种暗号,若盛器顶上抹着红色,就代表里面装的东西只是掩饰,其实内有夹层。
一个墓穴,能有什么夹……
等等!
她用最快地速度跑到那座坟前,绕开那座墓碑,围绕着那座半圆形的坟茔找寻了起来。
用砖石砌出的坟茔底部,光滑的不像是匆忙垒出来的,这越发让祝英台肯定梁山伯一定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准备自己的“后事”了。
就在那一圈砖石的基座上,有四五块半尺见长的砖块上,和墓碑一般抹出一道红色的轨迹,祝英台使劲推动那几块砖块,并没有耗费多大的力气就将它们扒了开来,露出一个可容一人爬入的小口。
“我的天,梁山伯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被困在此地吗?”
祝英台看着那黑黝黝的洞口,难以置信地低喃着。
她却不知,这暗道并非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而是梁山伯留给自己的后路。
他设计的“死遁”看似万无一失,但谁也不知道“入土为安”后会发生什么。倘若他棺材的底板出现了问题,又或者暗道里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情,他没有成功地落下密道,一旦封土封上,他就很可能被活埋在里面。
所以他曾和马家的人约定好,若在潭底没等到他人下来,他们就要移开这几块活砖,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救出来。
就在她扒开那洞口的下一刻,九龙坡的坡顶上出现了女罗和赵立侍卫的身影。
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祝阿大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不测。
“祝九娘!”
女罗看着跪倒在梁山伯坟前的祝英台,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声。
“我看你还往哪里跑,现在可没有什么祝家人救你了!”
她向身边的侍卫伸出手,笑声尖利,眼神恶毒。
“把你的刀给我,我要砍了她的手脚,拔出她的舌头,剜了她的眼睛,再把她的尸体给祝英楼送去!”
“赵管事说,要留活的……”
那侍卫的劝说刚说出口,女罗已经不耐烦地劈手夺下了他手中的佩刀!
女罗提着刀一步一步向祝英台逼近。
她渴望在这位祝英楼最宝贝的妹妹脸上看到绝望和挣扎的表情,她渴望手中的刀子沾染上她的鲜血,带出痛苦的惨叫……
凭什么她被祝家庄里所有的人如珍似宝,她却被人弃如敝履?
凭什么她可以女扮男装游历四方,她却被人当做物品送来送去?
明明一样是女人!
“你就是磕头也没用,死人可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救你……”
她看着不远处的祝英台突然低下了身子,好似向那座坟茔叩首,祈求着什么。
她看她转过身来,面对她的步步逼近,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为何是笑?
女罗心中诧异莫名,脚下却丝毫不慢,她抬起刀正准备砍向跪在坟旁的祝英台,肩膀却被赵立的侍卫突然抓住。
“你这个蠢女人,她死了我们哪里来金子!”
“你给我放开!”
“梁山伯!”
看到这两人突然在她面前内斗了起来,祝英台忽然大叫了一声。
她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恶趣味地做了个五体投地的动作。就在两人分神争斗的时候,她已经猫着腰钻进了那道缝口,顺手甩出了一个燃烧的竹筒。
等女罗一脚踢开那侍卫,正准备再向祝英台动手的时候,哪里还看得到祝英台的身影?
“人,人呢……”
她看着正不停冒出黑烟的坟茔,不敢置信地扑到坟前,手中一把飞针随着她的动作电射而出!
和那些在别院里已经习惯了三不五时就炸炉的祝家心腹部曲不同,一直留在庄中的女罗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看见祝英台的本事。
也不知祝英台做了什么,那枚悄悄滚出洞口的竹筒无风自燃了起来,女罗还未看到被黑烟遮蔽住的洞口,耳边就响起了九天惊雷一般的巨响!
轰!
“啊啊啊!”
那枚竹筒几乎是贴着她的脸炸开的,飞溅而起的碎石和巨大的声波震得她惨叫一声,捂着脸面仰倒在地。
刚刚被女罗一脚踢开而侥幸逃过一劫的侍卫惊得倒退了几步,他虽没直接面对爆炸,可那一下闪光直接炸在了他的眼前,即使他立刻闭上了眼,可如今眼前还有无数光怪陆离的光斑在闪烁着。
那一片片、一团团在他视网膜上飞舞着的,像是……
“蝴蝶,好多蝴蝶……”
他茫然地睁开眼,抬眼望去,无论看向什么方向,都好似有无数金光闪闪的蝴蝶在飞舞着,上升着。
等他的眼睛渐渐从那痛苦的闪光反应中回复过来,蝴蝶已经没了,只有漫天的浓烟弥漫在梁山伯坟茔的四周,烟雾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呛鼻气味,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仅仅吸入几口,就觉得喉咙和鼻腔火辣辣地生疼。
耳畔是足以让人晕厥过去的耳鸣,眼前是痛得满地打滚的女罗,原本应该是瓮中捉鳖的局面,却突然画风间一转,活生生像是白日见鬼。
就像是还不够考验他的心脏似的,随着那黑烟不断地从地下涌出,那坟茔也像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震动似的,轰然塌了!
这假坟原本就是空的,用砖石砌起的底座撑住上方的土层原本就已经是勉强,姜老一家担心那些士族报复梁山伯的尸身,将他的坟茔修成一被人糟蹋就塌方的态势。
如今这么一折腾,上面的泥土轰然一落,连坟带碑都给埋了个干净,只留下墓碑上方露出的红色碑顶,哪里还看得见什么洞口,什么暗道?
这轰然一下,终于彻底击破了目击者的心防。
那侍卫原本手下就有不少人命,就在坟墓塌方的一瞬间,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梁山伯之墓露出的碑顶“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小的有眼无珠,无意冒犯,请神仙老爷不要怪罪我!”
砰砰砰砰!
“你既已收了那美貌的娘子做冥妻,还请饶了小的,千万不要来索我的命!”
砰砰砰砰!
他就这么砰砰砰砰地磕了好一会儿,直磕得额头满是鲜血,那浓烟才好像是渐渐散了,终于可以让他看到周围的情况。
“谢谢神仙老爷!谢谢神仙老爷!”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来,走向躺倒在地不知死活的女罗,哆嗦着弯下了身子,查看她的情况。
女罗已经死了,没有人变成她这个样子,还能存活。
她的脸上像是被雷劈过,满是黑红的痕迹,离得近了,还能闻到烤肉般的焦糊味道,这个蛇蝎美人最引以自豪的美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被毁了个干净。
看着这皮开肉绽的黑色脸孔,侍卫吓得打了个哆嗦,又有了想跪下去磕头的冲动。
女罗并不是死于爆炸,她的喉咙正中,斜插着一枚不知哪里来的碎竹片。
这块碎竹片像是一枚木钉,钉入了她的喉管,从其中流出的鲜血漫在她的身下,让她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也失去了生命的源泉。
这个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女子,像是被活祭在梁山伯墓前的人牲,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