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河上讨生活的年轻力壮的汉子们,本身就结成了天然的组织和联盟。
他们往往出身贫寒,家里父母兄弟可能也是地里刨食的农民。而且,征兵令一下,谁管你是不是漕帮的人呢?壮丁拉走那还不是说拉就拉?
官府的强令有多次,但这一次,同时进行的征兵和增税——以及隐隐约约听闻的北边有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反了、北边的朝廷军都吃了败仗、征他们这些人当兵是去送死——终于彻底激怒了这些生活不易的汉子们。
檀九章的人,则负责将这些怒火转化为战斗力和凝聚力。
于是,在江南大军尚未调动、夏翊带着他的边军势如破竹、攻克河冲后连下七城之时,皇帝的案上又摆上了一封内容惊心动魄的折子:
江南,有一伙人,反了。
是农民和着漕帮的不少壮劳力,一起反了。
最初只有几十人,但很快发展成几百、上千。
在折子写下的时候,这支队伍已经有了三万众。
——于是,皇帝字面意义上地被气晕了过去。
再一次的。
年纪大了吧,身体有点毛病很正常。
但是呢,老年人总被气晕,很显然对身体非常不好。
于是这一次,当皇帝被惊恐的御医艰难用金针唤醒的时候——
他发现他半边身子不能动了。说话也变得模糊起来。
哦,俗称,中风。
他的好儿子们跪在他的榻前,这个说“父皇千万保重龙体”,那个说“父皇您吓死儿臣了”。但德昌帝一点感动都没有。
他看着下头跪着的儿子们,眼神警惕极了,不像是在看他的孩子,而是在看一群虎视眈眈的挑战者。
而事实上,这些皇子们,也确实更多地在思考这次变故之后该如何行事。
太子心里暗暗高兴:无论德昌帝多不喜欢他,他都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只要没被废了,他插手政事就理所当然。
现在皇帝这个样子了,还能处理公务吗?他这个做太子的代替父职,不是理所当然?
太子不肯对自己承认,但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却不由得浮起了一个,以前对敬爱的、高高在上的父皇从来不敢有的念头:
若是他死了该多好?
而七皇子心里就暗叫糟糕了。他再得皇帝宠爱信重,也没有那个关键的名分。所有兄弟里,可能现在就是他最真心实意地希望德昌帝不要死,最好能康复,就算不能,也好歹把太子给废了啊。
心里头最复杂最难受的是六皇子李成业。
他其实隐隐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瞎折腾什么把顾翊逼反了,也不会有后来京军和河中军落败的事儿,更不会有江南征兵征粮的事儿。
闹到现在,国家风雨飘摇、父皇病卧在床,结果他自己还什么好处没捞着。
他真是恨不得回到当初,摇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别听属下的馊主意。
——当然了,出主意那个人现在早就去地府重新投胎了。
可大错已然铸成。
他没办法,只能把这些烂在肚子里,甚至为此连妻妾近来都不宠幸了,就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话给说出来。
真走漏了消息,父皇第一个先砍死他。
别说什么儿子不儿子的,李成业冷眼看着,一群儿子里头,父皇就只在乎一个老七——哦,老七可能都未必有多疼,不过拿他和太子打擂台、方便父皇自己牢牢掌控风向罢了。
他这点,倒比其他兄弟都看得透。
太子只把七皇子当眼中钉,七皇子还想着皇帝废了太子给自己撑腰呢。
但此刻病床上的皇帝,心里绝望到有些偏激了。
什么儿子?
这一个个的都是跟他抢皇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