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的代价相当惨重,杜云停难得地看到了回天明,是脸靠在玻璃上时,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看见的,鲜红的太阳从那一道线上极富生命力地跃起来,慢慢升腾到了空中。
商陆并没在屋里待多久,天色刚刚有点发白,他便起身又穿回了衣服。杜云停手软脚软躺在那儿,哑着嗓子问:“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军校管得严,小孩肯定不是通过正常渠道回来的。
商陆从不对他撒谎,从地上把自己的武装带捡起来,穿到腰上,道:“翻墙回来的。”
杜云停一惊,抬眼看他。
“那你待会儿……”
“再翻墙回去,”小孩满不在乎,整了整衣袖,“哥哥,没事,那墙不高。”
根本不是墙高不高的事!杜云停有点儿担心,“万一被人逮到了,会不会挨骂?”
他顿了顿,又道:“怎么突然想着回来?”
狼崽子的眼神又痴又粘,像是在阳光底下晒的半化的奶糖,几乎能拉出丝。他重新凑近,身上蓬勃的青春感与少年已然出脱的坚朗修长的体型好像共同带来了隐隐的压迫,让杜云停下意识抿了下嘴唇。
“想哥哥了。”小孩低声说,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带着点亲昵的撒娇,“哥哥想不想我?”
杜云停说不出不想的话,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这一抹红色比什么都要明显、让人心动,商陆半咬着嘴唇微微笑起来,又恋恋不舍地亲亲他。
“再等等,”他低低道,“我很快就能回来了……”
等他成长为真正能保护哥哥的新人类,他便再也不会与哥哥分开了。
相聚时越是浓情蜜意,离别时便越发地艰难。小孩磨蹭到了最后一秒,直到不得不走的时候,才慢吞吞提着包从门口出去。杜云停还要起身送他,小孩死活也不准。
“哥哥再送,就真走不了了。”
杜怂怂只好把家中的伞强行塞给他,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在对方迈出家门后,立马几步来至窗前,看着他的身影从楼下出现,冒着这清晨时细细的雨帘穿到了马路对面。
像是有感应一般,小孩在马路对面也回过了头,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杜云停也向他招了招。雨声淅淅沥沥的,在这样的声音里,他望着他的少年迈开脚步,朝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奔跑过去。
这一天私自外出,最终还是被学校里的老师发现了。老师查不出他去了哪儿,只知道他翻墙出了校,因此罚了他十圈的负重跑。商陆不怎么当回事,答应一声,便把重重的沙袋捆在了腿上,又向肩上背了个重重的包。
离校时是室友们为他打的掩护,这会儿挨罚时,几个室友也在旁边站着,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实诚,背包里装这么多砝码干什么……也不拿出来点。”
商陆摇摇头,只言简意赅道:“不用。”
他将从家中拿来的小碎花伞细致地叠起来,放在一边,随即冒着雨开始奔跑。冷着脸的老师掐着表站在跑道边上,呵斥,“速度再快点!”
商陆于是咬着牙,将速度提的更快。兴许是因为见过了青年,他这会儿心里的缺漏也好像被填补上了,毫无顾忌地拉大步伐,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最高。
他在学校中是当之无愧的好学生。说真的,学校里新人类并不少,大都是狮子老虎,奔跑能力也都相当强悍。可系里几个老师都格外欣赏于他,不仅是为着他努力,更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儿。那种劲儿,非得是经历点过东西才能培养出来的,一般的顺风顺水的新人类身上,看不到这种真正属于猛兽的光。
正因为看好,所以格外严厉。旁人背五十斤负重,商陆需要背八十;旁人跑十圈,商陆需要跑十五。这若是杜云停知道了,指定能心疼的当场抽抽过去,可这儿没有心疼他的人,商陆也丝毫不知道心疼自己,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都咬着牙往下担。
他很少关心别的事,除却训练外,便只剩下了青年。
这天训练回去,却忽然听到寝室里唯一一个博览群书的室友说:“大瓜!之前那个还挺出名的作家,这会儿突然出来说他那本小说里头被家暴的主角实际上有原型……”
这事,其他几个人都丝毫不感兴趣,连头也没抬。商陆正做着拉伸,却忽然像是有了什么感应,蓦然开口,问:“哪个作家?”
室友没想到他能张嘴搭这话茬,一时间倒也愣了愣。
“就……就之前写蜂鸟的那个……”
《蜂鸟》是杜云停之前写的短篇。商陆猛然站起身,从他手中接过了手机去看,发现社交媒体上已然翻了天。
起因是杜云停写给公众的一段自白。
“我深觉自己作为朋友并未起到作用,不能将他从泥沼之中拯救出来。我所写的一切,皆基于这位朋友的实际情况……如今,我已忍无可忍……”
后头附了一段视频,是段录下来的直播。镜头对着的年轻人长相斯文秀气,看起来也瘦弱,只一眼便能让人确定这是个没什么反抗能力的旧人类。他的面前放着面碗,嘴角还挂着笑,一面笑,一面同观众说着些家长里短。
正说着,后面忽然有人开门进来,是个已然喝的醉醺醺的成年男人。小年青忙站起身,镜头也来不及关,着急地去扶他,“你小心点……”
出乎意料,那男人却一把把他的手甩开了。
“少碰我!”男人不耐烦道,又眯起眼望着他,甩着手里一张薄薄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