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同事抬眼看了眼,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的是陆澄。他以为这两人交好,还当杨达是在操心青年,顺口便道:“陆澄最近过的挺好的,都找到女朋友了。你也得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到时候也能找到个好姑娘……”
杨达目光愈发阴寒,嘴唇半点也不张,只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男同事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子,再看杜云停时就满怀尴尬。
“要不,咱们先出去?”他说,“杨达好像是还没彻底清醒……”
哪儿是没清醒,这分明是被气的连眼睛也不想睁了。杜云停笑笑,说:“没事,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原主和杨达之前关系的确好,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有缘分的事情整公司都知道。男同事率先出了病房门,床边上就剩下一个杜云停。
杨达并不看他,死死闭着眼。杜云停也不在意,在对方身旁坐下,俯下身去,像是在检查对方输液管。声音却轻轻的,向他耳朵中钻。
“很气吧,我还活着?”
杨达没有吭声。杜云停捏了捏输液的线,加快了速度,微微地笑。
“别急啊,”他轻柔地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特别、特别好的日子。
他挥了挥招魂幡,房中的鬼魂一下子多了起来,挤满了屋子。杨达仍没睁眼,却猛地打了个寒颤。
这些东西,都想要他的命,或是他的身体。
尤其是那些刚刚死去的病人,他们想的,都是夺过他这副躯壳据为己有。杨达有一点保命招数,撑过了这么多年,可他身体被邪魔取代过,如今已然像是个打开了的容器。那些鬼魂再想取而代之,便比寻常容易的多。
他可以抵抗的了一个两个,却抵抗不了这么多。
一旦开了这个头,他便再回不来了——他还不想成为鬼怪操纵的躯壳。
他喉咙咔哒咔哒作响,终于缓缓道:“你……”
黑影仍然站在青年身侧,手环着青年的腰。杨达闭上了嘴,一个字也不再说。
年轻母亲隐约感觉到不对,抬起头去看隔壁病床时,却只看见了个清秀的年轻人低下头,好像和病床上躺着的人说了什么话。
他旋即便抬起来,自然地起身走了。年轻母亲愣了愣,觉得自己想的多了。
许久后,病房里猛地响起一声压抑的哀嚎。等年轻母亲再看时,方才那个令人害怕的青年端坐在床上,目光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喜悦。
两天后,小道士上了杜云停家的门,张嘴便问:“那恶鬼如何了?”
杜云停想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便是顾先生。
顾先生自然无事,事实上,若不是小道士开口便是恶鬼,杜云停几乎要忘了顾先生非人这件事。他没让小道士进来,只道:“大师找到办法了?”
小道士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看了眼这道窄窄的门缝。他敏锐察觉到,眼前人的表情与当初求助时大不相同,小道士猛地上前一步,撑住门不让合上,蹙眉望着眼前人。
“你可是被恶鬼迷惑了?你的脖子——”
青年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然而小和尚一眼还是瞥见了。从耳根到宽大的衣领里头,缀满了深深浅浅的印记,青的红的,在那一片白皙的皮肉上开了花。
只一眼,他便悚然一惊。
这是做了恶鬼的枕边人。
他见过不少被鬼迷惑的人,那些凡人沉浸于鬼怪编织出来的美梦之中,甚至忘了自己与对方天人相隔的事实,最终并没一个落得好下场。鬼终究是鬼,改不了恶性,沉迷于其中的人往往尸首无存,被掏心挖肺者数不胜数。
他忍不住提醒:“那是恶鬼!你当他们是人,他们却当你是珍馐佳宴——恶鬼无心!”
“多谢大师,”青年平静地说,仍然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只说,“麻烦大师了,大师请回吧。”
小和尚盯着他,目光里头满含痛惜。
“你是真的忘了他是什么东西吗?”他沉沉道,把手中的小瓶子塞进青年手中,“把这东西抹到眼皮上,你能看见他们的真实模样。——到时候若是你还想逃开,就来找我吧。我就在城中,暂居老城隍庙。”
杜云停捏紧了塞了红塞的小瓶子,并未答话。他将门关上,那黑影便在他身后伫立着,沉沉望着这一幕。
许久之后,青年又迈开了步子,一如既往往厨房里进。黑影紧紧贴着他走进厨房,瞧着他在灶台上忙碌,随后仍旧将饭盛了两碗,菜也拨成了两份。
一份放在玉前头,一份放在他自己面前。一人一鬼共同用着餐,杜云停嚼着饭,手却微微颤抖了下,摩挲着那小瓶子。
他飞快地抹了抹眼皮,紧接着瞳孔骤然放大,随即又若无其事端坐好。他的手指有些颤,扶着东西时不怎么稳,险些把一个勺子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