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了两三个街市,走的脚都有些磨疼了,还去北城看了敲锣打鼓的傩戏。这时节已有人在卖冰,此时信安县冷归冷,霜也有三两层了,但尚未结出厚冰,河道里也只是夜里薄薄冻上一层,白日太阳一晒,又有些要化的意思,这些冰约莫也是用硝石制的。
但买的人仍旧络绎不绝,因为今日打的冰叫做腊八冰,据说吃了腊日的冰,就不会生病,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说法。
但这卖冰的哥儿却是个聪明的,跟旁边一个卖甜腊粥的老头儿贴一块卖,那老头儿也不知是味觉减弱还是手抖了的缘故,粥做的甜得死人,但要是老头儿的甜粥配上他的腊八冰,却成了道冰饮,像夏日的红豆冰一样,甜殷殷凉丝丝。
余锦年也凑热闹来了一碗,边捧着吃边抄着近路往回走。咂凉的天吃冰饮,吃得人龇牙咧嘴,说不上是享受,但是有一种莫名的刺激,就像是非要跟老天对着来干,一边哆嗦着一边爽,看得季鸿直问他“何必呢”。他不理解余锦年的爽,余锦年就含住了一小块冰,趁着在牙齿间还没化掉,脚尖一踮堵上了季鸿微张的唇。
冰化在季鸿的舌面上,似针扎了一下,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余锦年只顾着笑,一个错身就被男人拽了过去,被挑了唇缝,里头冰冰凉像是闯进了一口冷窖,但不多时就热了起来。
还没爱不释手,先爱不释口上了。
那碗冰腊粥因为他俩磨磨蹭蹭,最后都化成了水,稀稀淌淌的,也不如何好吃了。余锦年本着自己买的粥,跪着也要吃完的原则,在抵达自家店前时,终于勉强喝下了最后一口甜粥水,并吐了吐舌头。
此时天已黑了,店门仍然紧闭,清欢几个好像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野去哪里玩了,听说城外又有庙会,估计肯定是去看杂耍了。
周围黑暗游溢,又没得什么人,余锦年就开始动手动脚,黏豆包似的缠着季鸿,仰着头噘嘴:“来一个嘛,就香一个。”
“有人。”季鸿无奈道。
余锦年不饶他:“哪里有,我都看过了。”
季鸿:“真的有,回头看,脚底下。”
余锦年半信半疑地转过身去,蓦地店板下头、黑黢黢的阴影里,亮起了一双猫似的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那东西很小一团,缩成个球,只脖子顶上脑袋圆溜溜的支着。他吓了一跳,走过去仔细瞧了一眼,又是吃了一惊:“姜小少爷?你怎么蹲这儿了?”
姜秉仁鼻子里抽了几下,忽地张开嘴,“哇——”的一声嚎了出来。
好嘛,刚走了个气包子,又来个哭包子。
第78章响皮肉
余锦年忙打开店门将姜小少爷迎进去,小跑着把他和季鸿手里的东西胡乱地往后院一堆,便一手端着刚泡上了桂花蜜茶的小茶壶,又端一盘软糯点心,去哄姜饼人。
先前他还能幸灾乐祸一下,毕竟强人者人恒强之,后来知晓他只会纸上谈兵,就是个嘴皮子功夫厉害的小纨绔而已,余锦年心里的天平就隐隐有了动荡之势。这么想着,他又细细观察了一下姜小少爷走路的姿势,还好,很正常,看来上次的伤已经好了。
心里这才稍稍放下些。
姜秉仁本就是娃娃脸杏仁眼,平白看着就一副无辜可爱之相,一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颤得人心肝疼,他心里的称当下咣当一声,彻底歪向了一边,一边暗自骂起了石星,一边想道,要那人又把人给欺负了,这回说什么都要狐假虎威一下,叫季鸿去动动他们那个金规铁律的季家家法。
余锦年把点心放下,推了桂花蜜茶给姜秉仁:“好了好了,别哭,嗓子都哑了,喝点桂花蜜润润喉罢。你与我说,是不是又被他欺负了?”
季鸿收拾了少年胡乱扔作一气的杂物,到前堂来,看见两个半大少年兜头在一块儿,一个哭一个劝,余锦年自个儿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东西,哄起人来还颇有些过来人的意思,只是话有那么一点糙……
“男人都是大屁眼子,大猪蹄子!你别哭,他欺负你,你就砍了他的手做下酒菜!他要是又强求你,我们就剁了他那东西,做生切象拔蚌吃!”
季鸿:“……”
姜秉仁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抽噎道:“不是……你不要骂他,他没欺负我……”
余锦年奇怪他竟然向着石星说话:“那是怎么了?”
姜秉仁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委屈道:“我整日在家养病,春风得意楼每天都是各种荤菜飘香,我吃的却都是什么玩意儿?碾碎了的豆腐煲,浆糊似的黄米粥,剪烂了的小白菜……我说什么了吗,我今天就想吃坛子肉,不行吗,他又给我拿来一碗闷豆腐!”他抬头看看余锦年,气呼呼道,“吃不饱就算了,他还要非要拉我出门去看戏,我哪有力气啊!于是一生气,就叫他滚,说再也不想看见他……”
他说着,眉眼已可见的速度迅速拧巴起来:“他就真走了!”
余锦年看完那封信,又把信拿给季鸿看,信倒没什么特别,只是一点都不像季家侍卫的快准狠风格,写的婆婆妈妈,堪称长篇大论,连姜小公子夜里睡觉踢被的恶习都拎出来单写了百十来字,又写姜小公子吃饭贪热贪凉的习惯不好,刚吃完就歪在榻上不动的习惯也不好,生了病不肯吃苦药的习惯更坏……最后歉意和谢意又涂了一张纸,剩了多少私房钱,也都留在春风得意楼的账上,做这些日子在姜饼人那儿白吃白喝的欠钱。
如此这般,活像是姜家啰啰嗦嗦的老妈子。
姜秉仁义愤填膺道:“你看看,你看看,我就嫌弃他不给我吃肉,他就这么多话来说我!那么宽的胸,怎的生的这般小气!”
“那……”余锦年试探地道,“姜小少爷是想?”
“我等他好久都不回来,账上也真多了几十两银,我给他的衣服都洗好了晾在绳上。我出去找了,戏楼没有、茶楼没有,街市上都找了遍,我们常去的地方都没有。”姜秉仁伸手抓着余锦年的袖子,仿佛抓的是有求必应的菩萨,“你不是说过他是季公子的人吗,季公子肯定知道他在哪儿。你,你让他回来,之前的事本公子就……既往不咎!”
说的话颐指气使的,可眼睛里却明汪汪地蓄着一腔水,余锦年认识这刁钻跋扈的小少爷这么久,却也不知他竟是个这么容易就哭的人。这样的人一哭,谁能抵挡得住?余锦年当即回头看了看季鸿,季鸿微微摇摇头,这意思是石星并没有来找他报道。
这可就……
姜秉仁是怀揣着满腹期盼而来,他顺心如意太久了,想要的东西鲜少有得不到的,得到了又鲜少有能再失去的。他就像是一根拔入青天的笔直小松,蓄势待发,春风得意,石星却成了他节外生出的那一捋歪枝。他起先不想要,恨不能将这枝剪去,后来渐渐看这枝顺眼了,却又悄悄摆在心里欣赏,不屑去夸,还时常褒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