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当时微微落后了几步,才听见那军士不屑地啐了几句,约是几个“阉人”、“狗仗人势”、“以色侍人”之类的字眼。
余锦年望着连枝笔直挺肃的背影,奇怪了一下,随即加快两步跟了上去。
院中架着几个风炉,正汩汩地熬着药,余锦年走过去掀了两只药罐盖子,辨出其中几味药材,多是些平喘降逆之物,另一罐则是早早备下的回阳救逆汤,看来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正查看,屋中忽地有人喊道:“闵大人!闵大人不好了——!”
余锦年立刻止步,调头径直冲进了房间,屋中昏暗,门窗紧闭,人还没咽气呢,就无端的泛着一股死气,令人十分不舒服。有小太监上来拦他,被余锦年一把攘到一旁,喝道:“让开。”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床前,瞧了一眼病榻上大口喘气,似条搁浅死鱼般的闵二公子,也不顾床前还有位御医,立刻回头毫不见外地吩咐那群不知所措,急得团团转的小太监们:“去,拿一截新布,要长,布料要厚实干净,还不能不透气。”
小太监们压根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少年究竟是谁,纷纷犹豫着,正要去请示当班管事,此时连枝走了进来,波动的衣袖给昏暗的病室卷进了一道清风,他偏首看了眼季鸿,又远远瞧着床榻上的闵雪飞。
随即出声压下房间中的慌恐质疑之声,沉声嘱道:“去,取我房中那匹云绫棉。”
那小太监一阵惊疑,忙小声提醒道:“连少监,那布是……”
连枝一皱眉,剜了他一眼:“哪里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去。”
第128章蒸馏水
小太监去取布的时候,余锦年抄了剪子,要去剪闵雪飞身上的包扎,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御医终于发了怒,攥住他的手道:“做什么,闵大人的伤已做过包扎!”
“确实是包扎了,”余锦年道,没等那御医点头应和,他话音又急转而下,“你来,贴着他胸膛听一听。”
那御医不知所以,只得俯首去听了听,隔着薄薄一层衣物,他隐约是听到那么一点不寻常的“嘶嘶”声,正疑惑是何动静,就听那不知好歹的少年气势汹汹道:“这也叫包扎么,他胸口都漏了!呼啦啦的往里灌风呢!你们是怕他疼还是怎的,包扎的这样轻,这是要害他!得剪开重新弄。”
事实虽是如此,可这话总听着跟开玩笑似的,什么叫胸口都漏了,闵大人又不是灌了气的尿脬。可御医哪能这么轻易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少年服输,还要辩解,便见他已经抄起剪刀剪开了闵雪飞的包扎。
闵雪飞这伤已刺破了胸壁,虽然伤口只箭头般大小,但仍是开放性的胸伤。胸壁之下就是肺脏,若不将伤口压紧,外界气压通进胸腔,肺脏就似那被双手捏瘪了的气球,难以正常运作,闵雪飞自然感觉憋闷喘息。所以当下之急,应当是处理这开放性的伤口才是,使这伤及早变为闭合性伤,以给肺脏慢慢舒展恢复的空间。
撕开那布的时候,本是昏沉迷糊着的闵霁忽地睁开眼,呻吟了一声,竟还能有力气抬手去挡余锦年。
“坏了,”余锦年嘀咕道,不得不放缓动作,“布料与他伤口周围的血污粘在了一起……来个人,帮我把他摁住。”
本来还有小太监想上去,一听他后一句话,立刻止住了脚,要是旁的还好说——摁住闵大人还去撕他的伤口?这谁敢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余锦年又叫了第二回,窗边不知在想什么的连枝正迈开一步,忽地旁边扫过一阵清风……回过神来,见是季鸿,又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只默默地伫在原地。
季鸿上前去,唤了两声“雪飞”,闵雪飞似乎听出他的声音来,渐渐放松了身体,余锦年正用清水慢慢地浸湿那块布,以方便将它弄下来,见他清醒过来,趁机对他道:“闵公子,我现在是要救你的命,肯定会疼一些,你忍住。”
闵雪飞是满头虚汗,眼睛晃悠悠落在余锦年身上,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御医脸色不好太看:“你们——”
连枝一直盯着床榻的方向,也不说话,这会儿才像是蓦然回了神,找回了主筋骨,出声淡道:“陈御医,这些天你们也想了不少法子,可有把握能救下闵大人?陛下也有旨,闵大人乃是为护驾而伤,无论如何都得治好他。”
听见这个,那陈御医才似被人掐住了嘴巴的鸭子,瞬间蔫了下来,支支吾吾地没了方才呵斥余锦年的气势。倒也不是御医司如何酒囊饭袋,在其职不谋其事,而是这位闵大人乃是瘀血阻肺,胸阳痹阻,气血逆乱,以至于肺气不宣,营卫阻滞,而且病势汹涌急迫,令人措手不及。
正是因为有御医司的鼎力救治,他才能拖过这两日,若是搁在寻常人家,恐怕早就——
陈御医叹了口气,却不知自己喃喃自语时已将心中之言讲了出来,那正专心致志撕剪闵雪飞伤口布料的少年听罢一动,头也未抬,竟口出狂言道:“既是明知瘀血阻肺,将那瘀血引出来不就行了?”
“小子狂妄!”陈御医喝道。
血在胸中,如何引得出来!
只听一声咬牙痛吟,闵雪飞倒吸一口气,原是那块黏住的布料被余锦年连着一小块血痂给撕了下来。伤口暴露,是赫赫然一个血洞,他看得眉头一皱,将污布往手边铜盆子里一扔,问道:“此种病情,倘若拖延下去,闵大人会如何?”
陈御医犹豫了片刻:“怕是……不好。”
余锦年笑了下:“既然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何不死马做活马医,试试我的办法呢?总之都是要死的,倒不如去拼一拼那一线生机。”他说着还回头瞧了瞧躺在病榻上的闵雪飞,“你说呢,闵大人,你看你是要做一匹死马呢,还是想当匹活马?”
“……”闵雪飞好一番无语,生死攸关的大事,到他嘴里就成了死马活马,尽管他已经在这少年手底下当过了一次“死马”,可乍听这话还是好险没将他给气厥过去,只觉的胸口更加的疼痛了。
季鸿轻轻看了他一眼:“锦年,莫开玩笑。”
“——余小先生当真有办法能治他?”
房中忽地响起道焦急声音,余锦年闻言看去,竟是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连少监,只见他快步走来,站在榻边低头看了看闵雪飞,目中是赤裸裸的担忧。倒是闵雪飞,病榻上危在旦夕了,好容易是被余锦年生拉硬拽的疼醒过来,这会儿还能瞥人白眼,扭过头去,似乎很不待见这位连少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