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低笑道:“莫怕。”
连枝听出这声音来,手上力气卸了:“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不想我来,那我就回去了。”
说着还真要离开,连枝一下扯住他袖子,小声嘀咕:“来都来了。”
闵雪飞这才高兴了,转身从窗户底下提进来个食盒,拿出几只碟子摆在他床前的矮几上:“晚上你也没吃什么,可是这儿的菜不和胃口?我叫厨房做了几道夏京菜,还有一碟紫玉兰糕,一并给你拿来。”他把那娇滴滴花骨朵似的糕点端到连枝面前,“瞧你喜欢这个,怎么在席上不多吃几个。”
连枝端住碟子,眼里瞧着都是欢喜,嘴里却咕哝道:“也没有多喜欢。”
“那就当夜宵随便吃吃。”闵雪飞看他脚榻上铜盆子里水还冒着热气儿,脚也光着,挽着袖子将他脚抱进盆里,撩了水淋在他脚背上。
“你做什么!”连枝受宠若惊,既是羞耻,也是觉得这是在折辱他,“你这样的身份,怎能做这些事,快起来。”
闵雪飞抓住他要缩回去的脚背,握在手里:“我有什么身份,季叔鸾那样勋贵世家的公子,也是要伺候小神医洗脸睡觉的。”
连枝下意识地蜷起了脚趾,“那不一样……”他喃喃地道,“我是个阉人。”
闵雪飞不以为然:“我也不过是阉党。”
“……雪飞!”连枝忙将他嘴捂住,左右看了看,“隔墙有耳。”
闵雪飞抬眼看他,伸舌舔了舔他的手心,将连枝惊得一叫,脚腕一弹就踢到了男人的心窝里。闵雪飞顺势捧住了,裹着他蹬进来的湿淋淋的水,屈膝上了榻,将他往角落里逼,逼得实在是没路可退了,才慢悠悠地去逗弄他薄薄的嘴唇。
年轻宦官被他逗得耳根通红,两手拽着他胸前的衣襟,蚌壳似紧抿着的嘴吞吐着张开了。
他不经事,只是这样就觉得满足了,浑浑噩噩地险些忘了正事。
连枝将他推了推,小声问:“下狱的旨在我身上,什么时候去念?”
闵雪飞道:“过了明日罢,小神医喜欢那些节日子,再让他们闹一闹。”
连枝掐一掐日子,恍然:“是该过了明日。”他低头看到自己衣襟大开,一下便清醒了几分,生硬地从闵雪飞胳膊底下拽了几拽,赶起人来,“你也快走,过会儿小的们进来看见你就不好了。”
正说着,外头有小太监听见里头有动静,敲门问道:“少监,您怎的了,可是出了什么岔子?这院儿里蹊跷,少监当留心着些才好。”
“不必,只是窜了只老鼠过去,已经没事了。你们都回去歇了罢,不必留在这儿伺候。”连枝把闵雪飞掖藏进被子里,过了好半天听着外头没声儿了,才把人扒出来,“快走,食盒也带走。”
闵雪飞从哪里来,又被连枝从哪里塞了回去,不情不愿地提着空空的食盒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时候,才忽地顿住脚,郁闷道:“我怎跟偷情似的……”
——
转夜天一亮,滁南城里的行客多了起来,孩子们也都出来闹,余锦年没形没状地靠在床上,便听到后窗外头有人在叫卖花瓜,瓜果的外皮上刻起各色的吉祥花儿,再拿来卖,便是七月初七的花瓜,很得女娘和孩童们的喜欢。
他这才忽地想起,今儿个已是初七了。
因这段时日谣言四起,滁南又才经了劫难,百废待兴,今年的七七冷清许多,往年初一时乞巧市便要开了,今回日头升起来,才见有人推着摊儿去铺摆。若不是走街窜巷的担郎们嗓子勤快,余锦年许是睡到晚间才能想起这事来。
连枝等一干人在衙上商讨军机要事,季鸿也被叫去了,他不好去打搅,便下了床,溜达到医馆看了看荆忠的伤势,忙活了一阵,而后才回到厨间,做些笑厌儿和糖油果子。可惜了今年没有穗穗清欢她们在身边,这乞巧节本来就是姑娘们喜欢的,她们不在,平白少了许多乐趣。
糖蜜油面,牛乳芝麻,揉成团,放在灶膛边借着温度稍微发一发面,在榼子里压出团花、锦鲤、金莲、同心菱等吉祥模样,而后在油锅里炸至金黄。各种花样果子摆在盘子里,就叫笑厌儿或者巧饽饽。
又或者揉的糖油面团,捏成个圆不愣登的汤圆子大小,在热油熬的糖浆里滚一圈出来,拿竹签子一串,糖葫芦似的,又成了小孩子们最喜欢的糖油果子。
他做了许多巧节儿果子,叫拿给将士们分了凑个趣儿,出兵前的最后一个热闹节日,总得让人高高兴兴的过了。
衙里几人说了话出来,闵雪飞这派的人一脸的晦气,倒是连枝带来的几个宦官神清气爽,才一出来,就见余锦年与一干低阶副官们蹲在门口吃果子。
他们在屋里辩得面红耳赤,这些人倒好,一眼没瞧见就被那少年用几个果子笼络过去了,这若是在战场上,早不知叫人毒死多少回!闵雪飞一肚子气没处撒,脸上却还得带着笑:“大战当前竟这般疲懒,还不滚回去操练?”
“连——”余锦年站起来,肘上还挂着盛装笑厌儿的食篮子,看到连枝身上朱紫官服,忙改了口,笑眯眯地拿出串糖油果子道,“连大人,你也尝尝?笑厌儿和糖油果子,甜的。”
太监们鼻中哼了一声,瞧了眼余锦年篮子里的东西,嗤笑道:“什么寒酸物件儿,也拿到我们少监眼前来。”连枝脸上有些愧疚,但因一举一动被人盯着,不好言说,于是甩了甩袖子带着人离开了。
余锦年不理他们,看了看出来的几个人,却独独不见季鸿:“阿鸿呢?”
闵雪飞道:“抱歉,小神医。本是想着过了今日,谁知有人突然发难……”他侧了侧身,让出身后半开着的一扇门来,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候在门旁,见余锦年看过来,头垂得更低了些。
略微昏暗的房间当中,男人长身玉立,手里捧着明黄色薄薄旨意,回头朝他笑了笑。初秋的风缓缓地拨着他雪白的衫,撩弄起衣角,露出脚腕间一段黑青色的锁链,风止住,那狰狞的链便又隐去。
余锦年心里咯噔一下,跑进去揪起他衣摆看了看,蹲下摸了摸,心疼地问:“沉不沉?”
季鸿:“不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