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的水泥作坊不怎么挑人,基本上只要来了,就都能上工,不过那些不好好干活的懒蛋,他们也是说踢就踢,这倒是很符合罗三郎的一贯作风,他若是能容得下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那便也不能有那棺材板儿的名号了。
辛苦一天之后,晚饭总是比较丰盛的,像肉骨头汤还有下水这些都是很平常的,粟米粥也是经常熬,偶尔还能吃上包子啊煎饼啊这些东西。
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这样的伙食,就是在自己家也不是经常能吃上的,更别说出来给人做工了。
吃饱喝足,讲究点的还能洗漱洗漱,不讲究的就可以直接睡觉了,还有些个爱热闹,睡觉前总要一堆一堆地凑在一起说闲话。
他们的工舍就建在水泥路北面,跟村子是同一个方向,距离他们平日取土的那片山坡有些距离,据说是因为担心那个山坡滑下来。
这一整排的工舍,每一间屋子里都是同样的格局,四四方方一个大屋子,再在里头砌一个大火炕,晚上睡觉的时候七八个人就在那炕头上躺一排,倒也十分热闹。
这年头的人大多都喜欢热闹,就连那几个新来的黑人也不例外。
都说昆仑奴性情温良,此言倒是不虚,这几个黑人在这水泥作坊做了一段时间的活计以后,渐渐的也就对周围的人放下了心防。
他们似乎是来自一个很少生气的种族,平时就算那些工友们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他们也从来不生气,常常都可以看到他们顶着一张大黑脸咧着嘴笑得一脸傻样,给人一种特别和气好说话的感觉,干活的时候又舍得下力气,作坊里不少人都愿意跟这几个黑人搭伴干活。
“阿普,我阿兄今日又给我们留了一个算术题,说有三个村子的人一起修路,第一个村子一天能修二里路,第二个村子……”这一日吃过晚饭,罗五郎又跑去找那个先前生病的黑人。
前阵子罗五郎与林荣王绍两人出来玩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新来的黑人正用一块路边捡来的劣质石膏,在水泥路面上写写画画,他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算术题。
五郎还是很同情这几个黑人的遭遇的,也不害怕这几个看起来长得有点奇怪实际上脾气特别好的大块头,于是他就当了一回老师,把那道题的解法告诉了他,那个黑人听得非常认真,但是他的基础实在是太差了,于是在之后的日子里,五郎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给他补补课。
五郎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就叽里咕噜突出一串奇怪的发言,五郎学不来,只隐约听到一个普字,于是就管这个黑人唤作阿普了,渐渐的其他人也都这么喊开了。
大家都知道阿普是这三个黑人的头头,他不像另外两个黑人那么好哄,不仅汉话说得不错,而且还会算术。
“十五天半。”这时候,还未等五郎把题目说完,阿普就直接把答案给报了出来。
“你怎的这般快?”五郎吃惊道。
“方才听到别人说。”阿普咧嘴笑道。
“那你这个答案也是听人说的?”五郎问他。
“我自己做的。”阿普正色道。
“吹牛,我都做不出来,还是去问过了阿兄才知道解法。”五郎不信。
“你算术差。”阿普实事求是道。
“……”五郎不吱声了,他算术确实不好,四娘边学边玩都学得比他快。
“不要泄气。”阿普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看来,这么小的孩子能学到这么多的知识,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阿普,你这是做什么,又要到山上抓兔子吗?”看到阿普手里头正在做着的一个小工具,五郎又高兴了。
早前阿普在山坡上套到一只兔子,他们一起烤了吃,滋味很是不错,只可惜当时人太多了,五郎也没吃到几口。
“春天不行,动物要下崽。”阿普摇头道。
“哦,这个我阿兄也说过。”春天不能抓兔子,那只好等到夏天的时候了,五郎叹了一口气,又问阿普道:“你们老家的树林里也有兔子吗?”
“有。”阿普回答说。
“你们那里的兔子长得什么样?也跟我们这里的兔子长的一个样吗?隔得这么远,连人都长得不一样了……”
“有点不一样,我们那里的兔子……”
这一大一小一黑一黄的两个人,倒是挺有共同语言,罗五郎对阿普他们的老家充满了好奇,而阿普对自己的故乡也十分怀念,他俩凑到一起的时候,不是聊数学题,就是聊阿普的故乡
“阿姊,我去找阿普,天黑前就回来了。”这一日吃过晚饭,五郎那小子就又蹿出去了。
“这般晚了还要往外跑。”二娘念叨。
“由他去吧,那边那么多工人呢,出不了事。”罗用说道。
罗用吃完了饭就倚在杂货铺的炕头上看书,看的是他给五郎买的那一本诗经,这书二娘她们喜欢,罗用其实一般,但是生活在眼下这个时代,没有背过诗经的,都容易被人当文盲看待。
这时候他手里捧着书,眼神瞄着五郎出院子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笑:去吧少年,去获得那个黑人的友谊吧,还有他的感激与忠诚。
罗用一直都觉得那个叫阿普的黑人不简单,因为他比另外两个黑人更有警惕性,而且隐隐的,好像一直把照顾另外两个人当成自己的责任。
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样的责任感?自然是领导者了。罗用猜想他就算不是部落里的首领,至少也应该是首领的儿子或者是下一任首领的资优候选人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