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卖罐头的铺子边上,便有许多回收罐头瓶的小贩,一个罐头瓶卖与他们,能得七八文钱。
这些小贩收了罐头瓶去,大多都只取了瓶盖里面的杜仲胶垫去用,融了这些胶垫做鞋底,制出胶底皮靴来,一双能卖好些钱。
南北杂货与阿姊食铺也收这种罐头瓶,只要是完好无损的罐子,一个也按八文钱回收,若是已经取了胶垫的,一个就只给一文半。
事实上对于罗用他们来说,按一文半收那种没有胶垫的罐子更划算一些,毕竟他们西坡村老家就能产杜仲胶,到时候自己做了胶垫配上就是,那一个小小的胶垫,再怎么也花不了六文半。
长安城这边杜仲胶的价格实在也是有些太高了,六文半,几乎能在长安城买得一斗粟米,就那小小的一片胶垫,那些商贩竟也不嫌贵,一个个抢着收。
罗用这时候再回头去想,之前从离石县那边弄过来两批杜仲胶车轮的燕儿飞,现如今也已经卖脱销了,那些人买了燕儿飞回去,莫不是也是为了取车轮上的杜仲胶去用?
啧,这么一想,心里面还真有一些不爽快,毕竟是自家弟子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
说起来,现如今在离石县那边,由衡氏父子经营的衡氏造车行,以及殷家人经营的殷氏车轮行,这两年都发展得很不错。
尤其是殷氏车轮行,当初那殷老儿还不太想弄这个车轮行,觉得给衡家人提供配件很没面子,现在殷氏车轮行的发展前景,却是比衡氏造车行还要更好一些。
殷家这些年制造车轮的技术一直都在不断精进,尤其是在轴承的开发研究上。
当初那殷老儿有幸看过了罗用画出来的一张关于轴承的草图,后来他们先是用木头做轴承,之后又改用陶制,现在已经慢慢在发展铁质轴承了,殷家人从外地请了能工巧匠回去,又买了不少精铁,前些时候制造出来一批铁质轴承的车轮,差人送来南北杂货,不少人买了,言是不必皇家制造的车轮差。
说到皇家制造,那皇帝老儿早在当初第一批燕儿飞面世的时候,就让人将它拆了研究,皇宫里的工匠早就把铁质轴承给做出来了,虽然说早期作品还是略显粗糙不够精炼,但是这两年他们的技术也在不断精进。
时间进入农历六月份,长安城天气闷热,罗用也就越来越不爱出门。
西市那边有人卖寒瓜,也就是西瓜,价钱颇贵,但是罗用他们喜欢吃,于是罗大娘便常常给他们买,这大热的天,坐在自家院子里乘乘凉,吃几口用冰凉的井水浸过的寒瓜,真是再惬意不过。
只是这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罗用一心避暑,奈何有些人偏就不肯叫他清静。
这一日下午,皇帝与几位近臣在后花园赏景纳凉,顺便商议商议国事,聊一聊八卦,拉近一下感情。
席间,就有一个大臣说到了离石县生产的车轮,然后又提到罗用这个人不一般,从他那里流传出来的技术,样样都是寻常人所不能及,再观他的行事作风,莫非是墨家传人?
墨家在先秦时期极其显赫,与杨朱学派并称显学,有非儒即墨的说法,战国以后逐渐衰微,西汉以后,逐渐销声匿迹。
公元七世纪这时候,在很多大家族的传承中,都会提到墨家这个团体,他们掌握着当时社会上最先进的生产技术,在民间拥有着广泛的拥护,他们的组织纪律严明,上下一心。
要说罗用是墨家出来的,那确实也是有那么几分相像,尤其他去年在关内道修路的行为,以及今年与恭王李博义的那一场死磕,很有一点“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味道。
听闻墨者最能吃苦,一个个穿着短褐草鞋,以自苦为极,罗用虽然没到那种程度,但是他年纪轻轻就能去关内道修那大半年的路,显然也是个能吃苦的。
“这世间哪里还有墨家……”说这话的人,语气中不无欷歔遗憾,毕竟墨者一行,都是令人尊重敬佩的人。
“兴许便是隐匿于民间也未可知。”有人言道。
“那棺材板儿哪里又有墨家的风骨?”
“墨者颇重生产,我看他像。”
“这罗三郎也颇有些风骨,听闻太学学子之间,亦有崇尚者。”
“我怎么整天就听那些臭小子骂罗棺材板儿作业布置得太多?”
“作业确实布置得多啊,听闻我家那侄儿好些天都没出门了,每天一回家就是做作业。”
“好事啊。”
“自然。”
“国子学这边怎么都没作业?”
“此事你该去寻一寻那陈博士。”
这几个大臣一路从墨家聊到课后作业,然后又被有心人那么一带,又把话题给带了回来:“你们便不觉得那罗用与墨家有些渊源?”
“……”那几个大臣吃瓜的吃瓜,赏花的赏花,最给面子的,也就是笑眯眯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谁人不知墨门之内是以巨子为圣人,为当权者所不喜,说罗用是墨者,就等于跟皇帝说罗用是某某组织铁杆成员,甚至还有可能是大头目,这显然就是没安好心啊。
“虽是有些不着边际,横竖闲来无事,不若便令人去请了那罗助教过来,我等当面问问。”皇帝这时候就说了。
对于罗用这个人的师承,在他背后究竟还藏着一些什么人,皇帝其实一早就派人查过,就是现在,这调查也没有停止,只是一点进展也无,仿佛果真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就是睡了半年,脑子突然开窍了。
这大热的天,宫人顶着大太阳骑马去了罗家,把难得休沐,正坐在自家院子啃西瓜的罗用给宣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