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阿耶呢?”快到中午的时候,村正来到他家院前。
“阿耶放羊去了。”那小女娃儿抢先回答道。
“大娘,你家成了不课户,待你阿耶回来了,你记得与他说,明日一早,咱这几个村新划出来的不课户与里正一起进城,将早前交上去的粮食钱帛取回来,你可记得了,莫忘了。”村正站在院外说道。
“哎。”跛子家的长女应了一声,面上却有些怔愣,似是还未听明白一般。
“我还是晚些时候在来一趟吧。”村正摇摇头。
“大娘,你快请村正进来坐。”平日里很少说话,也不怎么爱见外人的老阿婆这时候从屋里出来了。
“不坐了不坐了,家里还有活儿呢。”村正这便要走。
“那我们家先前欠下的税收,还交不交了?”跛子家的长女这时候连忙问了一句。
“还交个甚?先前交的那些都要退了,欠下那些自然也不用交了。不课户你不晓得?就是不用缴纳租庸调,也不用服徭役,地税户税你家先前也是交齐了的,哎还是等你耶娘回来,我再与他们说……”
跛子媳妇卖完了羊乳从城里回来,称回来一斤盐,近来家里好些日子没有买盐了,她那长女也不言语,只把饭菜做的越来越淡。
见她阿娘买了盐回来,小姑娘很高兴,又与他说了刚才村正交代的那些话,跛子媳妇一听,丢下担子就寻她男人去了。
这一日,跛子一家早早便把羊群赶回羊圈,两口子匆匆忙忙去了村正家里,与他们家一样,被新划为不课户的,另外还有两户人家,这时候也都在那边。
听闻村正亲口跟他们说明了这件事,这几人皆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本以为这两年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再没有更好的了,哪里想得到他们这些人竟然也有被这种好运砸中的时候!
第二日一早,他们与村里的另两户人家、村正,还有其他几个村里那些被新划为不课户的,在里正的带领下,一同去了常乐县城。
下午的时候,果然带了不少粮食钱帛回来,县里的吏员还借与他们官牛和牛车,叫他们先运粮食回来,过一日再还回去。
这一日,跛子和他媳妇在城里买了两斤白面并一块鲜肉回来,煮了一大锅香喷喷的白面馎饦,吃得家里头这些个丫头小子们肚皮滚圆。
晚些时候,还用茶叶末子煮了些奶茶,一家老小一人吃了一小碗,茶叶此物,近来人人都说是很好的东西,跛子也弄不清楚它究竟是哪里好,就想着既然是好东西,便也弄些回来与家里人吃,好茶叶吃不起,他今日便只换了些茶叶末子回来。
夜里,跛子媳妇与她阿娘坐在一起搓麻线。
跛子媳妇对她阿娘说:“阿娘,我兄长家的女儿年岁也大了,不若便叫她们嫁到常乐县。”
草原上的生活虽然自由,却也危险,一到生死关头,老人和女人总是最先被放弃的。
关内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是胜在安稳,这回被划为了不课户,他们家现如今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侄女们若是嫁进来,她也能帮衬着些。
“我听人说,罗县令让人去勘察水路,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年应是要修河道,这条河道若是果真能修起来,常乐百姓的日子便也好过多了……”
“待你的兄长们入关来卖羊的时候,我便与他们说。”
关外那些牧民,罗用其实也在打他们的主意。
这两日罗用也弄明白了,之前的县丞等人之所以对于不课户的评定那么严苛,问题的根本,还是在于先前几任官员虚报户数的问题。
那些虚报上去的户数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但是既然已经报了这么多户数,那么每年就必须要有这么多税收交上去。
因为租庸调和地税都有定数,能让他们做文章的,大抵也只有户税,还有那个地税的脚夫钱,以及这些个不课户。
罗用听现在的县丞主簿等人说起,这个虚报户数的现象非常普遍,也就是说,全国各地有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在为那些实际上并不存在的编户缴税。
了解到这个情况以后,心情沉痛之余,罗用更加觉得他们从前的石州刺史着实是一个好官,因为在他们离石当地,几乎看不到这样的事情。
罗用刚醒来那会儿,因为对于二十一世纪的繁华世界记忆太过深刻,再看眼前的一切,便觉十分贫瘠,他却不曾想过,那一份贫瘠其实也是来之不易。
眼下,别的地方罗用一时也管不了,但是在他管辖之下的常乐县,罗用却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
他也不能把这件事捅出去,因为这会让他成为大半个官场的公敌。
对于虚报上去的那些编户数,罗用现在能做的大约也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自己拿钱填补税收漏洞,另一个就是尽快增加编户,把虚户变成实户。
要说常乐县这大半年以来发展得不错,县中人口亦是有所增加,但是其中主要还是以一些从敦煌晋昌等地过来的商贾小贩为主。
这些人的户籍在敦煌或者晋昌那些地方,罗用不能跟那些地方抢人,所以目前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关外的牧民和胡人们身上。
那些个能穿越沙漠来到常乐县的胡人,大多都是探险家淘金者,他们通常不会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给你当编户,更何况还是常乐县这样的地方,又不是长安洛阳。
最后就只剩下那些牧民了,只是,那些牧民在大草原上自由惯了,简直就是一群脱缰的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