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曾经是他奢求不已的事。
晌午时分,队伍已行进了许久,都有些疲累。薛景泓主动站出,要去寻些吃食。
他们奔波了这许多天,各人身上的碎银都已用得七七八八,即便是有银子也不好兴师动众地进附近的城镇歇息,惹人瞩目了。故而大都是向田边的农家讨点干粮,或是下溪捞鱼,上树打鸟,有一顿没一顿的。
此刻队伍停了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按照一贯的分工,支灶的支灶,扎营的扎营。上一次向某户富裕农家讨要的粮米还有结余,可也要省着点用。是以还是得捕点禽鸟鱼虫作补充为好。
看到薛景泓站出来往林中深处走去,穆崇玉沉吟了片刻,也提剑跟了上去。
薛景泓的右手虽然经过大夫诊治包扎,但那等深刻的伤痕,想必是难好了吧。穆崇玉眉目间似有恻隐之意,幽幽地叹了口气。
果然,薛景泓虽是马背上长大的,武艺超群,可右手猛然使不上力,到底让他捉襟见肘。他正一脚踩着一根枯枝,左手提着刀,动作笨拙地想要将这根枯枝削成一支箭矢。
“我来吧。”穆崇玉走了过去,弯腰拾起那根枯枝,他抽出剑来,动作利索地将枯枝的一头削得尖利无比。
恰好林中有溪水淌过。穆崇玉便走到溪边,脱下鞋袜,卷起裤脚,露出两截白生生的小腿来,淌了下去。
他的那身衣袍本已褴褛不堪,索性便叫他把长袍下摆和那宽大的衣袖齐齐裁去,当成了一件褂子穿在上面,在这野外行走间倒是便利了不少。
穆崇玉下了水,便看到有游鱼从他腿边倏地窜来窜去,他眉梢一挑,眼疾手快地插下了那根枯枝,恰恰插中了一只肥鱼的肚子。
鱼儿挣扎了两下,鱼尾摆起的水花溅湿了穆崇玉的裤脚。穆崇玉毫不在意地将这尾鱼从枯枝上取下,扔在一旁,既而又转过身去,巡视下一个目标。
这整个动作加起来快得不过片刻而已。
薛景泓站在岸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穆崇玉的一举一动,眼角眉梢带着微讶又有些愉悦的笑意。
他看着穆崇玉这一会儿功夫已捕上来的五六条鱼,忍不住走上前去,笑道:“之前便听陈康四说过,穆三爷打猎是好手,曾带着鹰头寨一众兄弟横扫了黑云山,收获了上千头猎物。今日一见,果然此言无虚。”
笑罢又顿了一下,声音低沉缱绻了些许:“只可惜我没能见到崇玉那样的风姿,好不遗憾。”
对于他们北渝人而言,骑马射猎是从小习以为常的,并不以为怪,可是放在穆崇玉的身上,薛景泓却觉得大不一样了。
薛景泓往日见到的穆崇玉,手上拿起书卷时便是如玉如兰的君子,执刀骑马的时候也像是个有礼有节的儒将。他从未见过穆崇玉卷起裤脚,如普普通通的农人一般下河摸鱼的模样。
这让他觉得有些失真,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可爱。
仿佛此时此刻并没有什么国恨家仇压在他们二人身上,他与他只不过是为了下一顿的饱腹,来这儿捕鱼而已。
薛景泓说着,那语气里就不自觉地多了一些别的意味。
穆崇玉并无所觉,听到薛景泓意味不明的赞叹,也不过是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他哪里是什么打猎的好手,只不过当时情势所逼,又怎么可能像以前那般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呢?
就好比现在一样。穆崇玉正要上岸,将这总共打上来的十多条鱼拿衣襟兜住,却突闻“嗖”的一声,有冷箭穿破空气而来!
他眉峰一凛,正准备躲闪,便见那支箭被薛景泓的刀一挡,空飘飘地没入了远处的溪水中。
有追兵过来了?!
穆崇玉再顾不上那鱼,翻身一滚,上了岸。举目一看,却怔住了。那并不是穿着官服的北渝追兵,也不是穆渊手下的侍卫。来者有十数个,皆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现身在周围的草丛中,辨不出身份。
薛景泓忙一把将穆崇玉拉在身后,他冷冷地看着周围的黑衣人,沉声道:“崇玉,我们被包围了。这些人定是看你我二人单独离开队伍,才趁机下手的,千万要小心。”
穆崇玉也皱紧了眉头。他们两人往这林子深处走得不近,也不知沈青众人能不能察觉到此处动静。
可这伙黑衣人显然是不会给两人考虑的时间。见第一箭没中,暴露了行迹,他们索性从草丛中跳出,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过来,手中的刀寒光逼人。
薛景泓咬了咬牙,一瞬间心头已闪过千万种猜测。他额头猛然一蹙,压低声音向穆崇玉飞快地道:“崇玉,这伙人必然是冲着我而来,与你无关。你水性好,赶快沿溪而逃,到得前面溪水深处,定能甩掉他们。快!”
他说着,手中用力猛地推了穆崇玉一把,竟是要将他推入水中。
作者有话要说: 薛:以后也好想跟你一起捕鱼,你负责捞鱼,我负责吃。
第38章 幕后黑手
穆崇玉怔愣了一下, 脚下不觉踉跄两步,就在这当儿, 已见那伙黑衣人渐渐逼近了薛景泓,手中刀光一闪,直取薛景泓脖颈。
薛景泓右手无法持剑, 于是他只能用并不算太熟练的左手勉强格挡,“咚”地一声,他手臂一酸, 却是被黑衣人强劲的力道震落了剑。
这便被对方抓住了空隙。眼见得又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穆崇玉心头一沉, 身体已比意识快了一步,猛地挥剑格挡,护在薛景泓身前。
“崇玉!”薛景泓低声喝了一句, 不知是惊喜还是忧怒。
穆崇玉无暇理会, 只一边咬牙奋力拼杀, 一边拾起地上的剑踢给了薛景泓。然后仿佛未加思索一般, 便紧靠着薛景泓, 把后背露给了他。
“眼下不是互相谦让推搡的时候, 不管他们是冲着谁来, 想必都不会凭白放你我二人之一逃掉。陛下,要想活命, 就把剑捡起来吧。”
穆崇玉淡淡地道。
薛景泓微愣,心跳仿佛突然加快了速度。他飞快地垂下手臂捡起剑,脊背被穆崇玉碰到的地方却似是有温水流过一般, 暖暖的,酥麻的。
一个黑衣人见势又一剑劈过来,薛景泓连忙反击,这回他似乎终于习惯了点,用左手紧紧地握着剑柄,一剑刺穿了黑衣人的肩膀。
鲜血噗呲一下喷涌出来,溅到了薛景泓的衣襟上,可他却不惊不厌,面上反带着一丝奇异的笑。
他与崇玉,现在正在并肩作战,他们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的朋友,外面这些面目可憎的黑衣人,才是敌人。
至少在此刻,确是如此的。
薛景泓心里宛如被棉花糖包裹,他忽然觉得身体轻了很多,即便这会儿用的是左手,却也快准狠,杀得这伙黑衣人不敢近身。
可他们终究是以少对多,体力渐渐不敌。这样下去,势必会被对方得手。
薛景泓皱了皱眉头,压低声音对穆崇玉耳语了几句。穆崇玉起初不应,见情势再拖延不得,只好沉重地点了下头。
就在这当儿,只见薛景泓猛然往前跨了几步,主动拼杀出去,吸引了大部分黑衣人的注意。黑衣人正待要拔刀砍过去,却听闻薛景泓突然扬声道:“你们,是杨相派来的人?”
黑衣人被这一问惊住,虽不曾就此顿住了身形,可手上的动作却到底慢了一瞬。穆崇玉瞅准这一时机,冲杀出包围,纵身一跃,往那溪水深处游去,待黑衣人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像一条游鱼一般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