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烟看见推门进来的清雅公子时,心里反而落下了一块大石,轻轻道:“兰相归来,殿下有救矣。”
声音嘶哑有如老妪,再不复往昔柔媚之音。
兰子卿在几番奔波中,已得知夙丹宸求娶柳含烟的真正原因,眼下见她一身白衣,面覆轻纱,容颜平静如水,想起自己的来因,心里恻然几分,道:“含烟姑娘,圣上感念你舍生忘死,在火场里救出三殿下,特意命本相送来一壶酒。”
柳含烟看着他手里的酒,怔了许久后,仍是盈盈拜落,道:“多谢兰相。”
那一把柔媚的声音虽在大火中毁去,身段依旧,有如弱柳扶风,加之一身素净的白衣,更比往常脱俗几分。
兰子卿叹了口气,放下酒便要离去时,却被她叫住。
“妾身有些心里话,不知兰相可愿意听?”
兰子卿顿了顿,在桌前坐下。
柳含烟在他对面落座,取下面纱,露出一张被大火烧毁的容颜。
黑色可怖的焦痕从额头一路蜿蜒至脖颈,瞧上去甚至吓人,从前国色天香的娇容已是尽毁。
兰子卿听闻她为了救殿下,被大火烧毁了容颜,也正是因为如此,殿下心怀愧疚,才会在圣上面前执意要娶她为妃。
真正见到时,不免惊了一惊。
没想到……
柳含烟到是不甚为意,用兰子卿拿来的御赐之酒缓缓倒了一杯,目光瞧着杯中清光潋滟的酒,轻轻道:“既然是圣上御赐之酒,妾身便不请兰相喝了,还望兰相莫要怪罪。”
兰子卿忙道无妨,心里叹了口气,这女子倒也不失为玲珑剔透。
“兰相肯费神听妾身一番话,妾身感激不尽,先敬兰相一杯酒。”
缓缓喝尽杯中的酒。
兰子卿眉目复杂地看着她喝下这杯酒。
柳含烟又倒了一杯酒,将酒杯捧在手里,开始断断续续说起,说道她家境贫寒,家中有兄弟姊妹七人,父母双亲无力养活,便将她卖入娼门。
从此后倚楼卖笑,度日如年。
兰子卿自己亦是被双亲卖入离宫为奴,幸得离帝看中,指为太子陪读,方能脱离净身为奴的厄运。此刻听她说起身世,不免心生同悲。
“含烟姑娘……”
柳含烟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妾身命如草芥,原以为今生注定沉沦欢场,成为楼中达官显贵的玩物,想不到却遇上了殿下……殿下待我不像其他王孙子弟,他是真真正正的怜我,惜我,尊我……”
兰子卿想起那人多情温柔的性情,想起那人喜欢时一心一意,嘘寒问暖地模样,唇边浅浅抿了抿。
柳含烟将这一副模样看在眼里,心里更是明白几分,目光黯了黯,道:“别人都说殿下乃是多情风流种子,妾身心里明白殿下只是天生多情,并非见一个爱一个的薄情负心之人,是妾身没有本事……留住殿下。”
兰子卿叹息般轻轻勾了勾唇。
当初为了“治”殿下的多情之性,自己的
确软硬兼施费了不少心力,
柳含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杏眸里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光影变换不休,最后便做一片苦涩,举了举手里的酒杯,道:“兰相,妾身祝你与殿下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忍住腹中绞痛,仰头一饮而尽杯中的酒。
兰子卿脸色微变,“含烟姑娘……你知道了?”
柳含烟点点头,晦暗道:“那一日……殿下一直在唤兰相你的名字……”
其实她叫住兰子卿,本是打算将那一日殿下并没有同她发生关系的事实告诉他,可是现在,她心里又苦又涩,还有一些悲伤的羡妒,令她迟迟开不了口。
倘若殿下以为自己同她有了什么,心里会不会留给她一点位置?
哪怕是夜深人静,偶尔想起时的一声叹息,也好啊……
又倒了一杯酒。
“妾身知道殿下在御前求婚,是怜惜妾身如今的模样……”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一苦。
“只是妾身生来卑贱,不敢奢想成为殿下的妻……本只望在王府里为奴为婢,常伴殿下晨昏,如今已然是无望……”
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酒,腹中疼如刀绞,仍是勉强露出笑颜,看着对面容颜复杂的人,艰难地将字咬正,“若有来生,妾身再来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第三杯酒,饮入喉中。
这一杯酒,仍旧辛辣苦涩不已,她心里反而觉得甜蜜起来。
为了殿下,她死而无怨。
三杯毒酒下肚,她五脏如焚,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手腕颤抖地厉害,“砰”地一声手里的酒杯摔落在地。
唇边流淌出殷红的鲜血,却强撑娇体,道:“妾身醉了……便不送兰相……”
兰子卿知道酒中毒性已发,深深看了眼眼前脸色煞白的女子,叹了口气,道:“含烟姑娘……抱歉。”
说话这一句话,叹然离去。
身后的白衣女子安静地枕在桌前,嘴里满是鲜血,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眼痴痴带笑。
*
柳含烟死后,炀帝象征性地惩处了一番夙丹宸,不久便放他出狱。
兰子卿正要去吏部大牢接人,忽闻小厮通报,说三殿下已经在揽月亭中等候。
兰子卿眉目一喜,连忙去了揽月亭,隔过梅林,果然看见那一身蓝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