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拿起时,他已经收敛起了自己一身的戾气。
若是再发一次火,膝上枕着的人,恐怕要吓得一个翻身滚到桌案底下去……
待到处理完手边的折子,又有大臣来求见。
萧弋垂下眼眸,淡淡道:“便说朕身体不适,请他回去罢。”
赵公公应声,转身便出去了。
西暖阁外杵着三个老头儿,这三个老头儿听了赵公公传来的话,彼此对视一眼,只好转身离去。
待到走得远了,他们方才低声道:“程家方才出了事,皇上便称病了,莫不是以示不满?”
“皇上到底年纪轻,气性大倒也难免。”
“可谁来背这个锅?程家干出来的好事儿,总不好叫咱们来担这个将皇上气病的罪责……”
三人叹了口气。
心道,新帝比之惠帝,性情更难捉摸,偏偏又体弱多病。
反倒更难相与了。
谁都没有谋朝篡位的心思,于是谁也都不想担上气死新帝的大罪啊!
萧家祖上手腕强悍、性情凶戾,方才在乱世战场之中,杀出一片天地,谋得后来的权势富贵。
萧弋骨子里流淌的,也是这样的血。
他不见这几人,是不想将他们一个个都宰了。
杨幺儿仍旧没有醒来。
萧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并无风寒发热的症状,这才命人取了书来,就在一旁捧着书慢慢读,等着她醒来。
莲桂这时候躬了躬身,上前来,便将今日在御花园的事儿,都仔细与皇上说了。她记性是极好的,旁人作何表情,都说了什么话,有什么样的反应动作,俱都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
萧弋淡淡道:“朕知晓了。”
太后能活到现在,还真得得益于她出身李家。
正是因为李家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方才衬托出了她身上的价值。也正是因为她的蠢,才能接着往下活……
等杨幺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宫人们将她扶起来,换了衣裳。她同萧弋坐在一处,用了晚膳。因着白日里睡了太久,这会儿她便精神极了,全然没了困意。又因食物下肚,更觉得浑身力气充盈。
萧弋突然出声道:“可想出门走走?”
杨幺儿摸了摸肚皮,点了头。
“那便走罢。”
宫人们忙备下了伞。
宫人在其后撑着伞,萧弋拉着杨幺儿走在了前头。
晚间的雪小了许多,在皇宫的烛火灯光照耀下,闪烁着隐隐的银光,好像是在下一场银雨似的。
杨幺儿从未见过这般景色,走在萧弋的身边,难免东张西望。
她抬手抓了抓,仿佛抓了一片银光在手里。
萧弋攥着她的手紧了紧。
杨幺儿想了想,便将那抹冰凉的雪塞给了萧弋。
其实一到了萧弋的掌中,便都化干净了,只留下一片冰凉湿润的触感。
但萧弋摩挲了下手指。
竟觉得这样的滋味儿都是美妙的。
大抵是因为从前涵春室内,总是一片干燥裹着过分的热意,只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烦躁抑郁。
一路慢吞吞地走着。
他们竟然又转回到了涵春室去。
涵春室的门檐下,摆了一口不伦不类的大缸。
杨幺儿一眼便瞧见了。
“回这里?”杨幺儿扭头看他。
萧弋摇了下头。
转眼,他们便走到了大缸旁。
“你送回宫的鱼,都养在里头了。”萧弋道。
杨幺儿费力地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送鱼给皇上。
她想着想着,便伸长了脖子去瞧那口缸。
萧弋便盯着她,等着瞧她面上的神色。
自从上回蕊儿姑娘,冒犯了这缸鱼后,险些被溺死在水里头,宫中的宫人们便知晓这缸鱼的重要了,每日都小心养着,势必要等到皇后回宫……
萧弋想着,鱼应当大了两圈儿不止了。
却听得耳边传来杨幺儿的声音:“不动了。”
什么不动了?
萧弋这才也探头去瞧。
这一瞧。
里头的鱼都给冻住了。
旁边的宫人见皇上脸色不对,也忙伸长了脖子去瞧,这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这、这……奴婢早晨瞧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萧弋面色微沉,攥着杨幺儿的手紧了紧。
他正待开口。
杨幺儿却是更先一步地开口了,她舔了下唇:“明日,吃鱼?”
她想了想,又道:“吃蒸的。”
说罢,她又道:“金色的,嬷嬷说,不能吃。”听着语气里,似是还有一丝可惜的味道。
萧弋原本要出口的话,一时间全部堵了回去。
他自然说不上有如何喜欢这两条鱼。
但到底是不同的……
死了拿来做成蒸鱼,倒也没什么不妥。
但萧弋就是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压着,不太愉悦。
他原本是想叫杨幺儿瞧一瞧,他将鱼养得好好的……
萧弋拧了下眉,到底还是点了头:“嗯,吃鱼。”
没了鱼瞧。
萧弋自然也就失了大半的兴致。
二人便又往回走。
杨幺儿如今渐渐也能瞧出来人的情绪了,高兴与不高兴,她是懂得一些的。
走在路上,见萧弋始终不曾再开口。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金色的,真的,不能吃……下回,再去湖上,捉鱼。捉两条黑色。能吃。”
萧弋顿了顿。
她以为他是因为金色的鱼不能吃,所以不高兴?
萧弋应了声:“嗯。”
杨幺儿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嗨呀。
怎么办呢?
他想吃金鱼?
……
待到第二日起床,杨幺儿都还怔怔的。
刘嬷嬷见状,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娘娘如今也知道愁苦了?
杨幺儿突地出声喊住她:“嬷嬷。”
刘嬷嬷忙走到了她的身边:“娘娘有什么吩咐?”
杨幺儿凑在她的耳边,磕磕绊绊嘀咕了两句话。
刘嬷嬷的脸色顿时一凌。
还不等她说话,外头来了两个宫人,压低声音道:“娘娘,永安宫那边出事了。”
刘嬷嬷直起腰,拧眉看向那两个宫人:“可报到皇上那里去了?”
“报过去了。只是按规矩,娘娘当要过去瞧一瞧的……”
“出什么事了?”刘嬷嬷冷声问。
两个宫人对视一眼,斟酌着道:“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永安宫里死了一个侍卫……”
而此时永安宫内。
太后的头发散乱着,还未梳起,她由宫人扶着坐在了贵妃榻边上。
那侍卫的尸体已经叫人抬走了,但她盯着地上那摊血,还是感觉了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上了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