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含笑道:“是永仪侯府林家的世子。”
“原来是他。”顾景阳略一思忖,淡笑道:“是桩好婚事。”
谢莹与永仪侯世子的婚事,是早几年就定下的,只是因永仪侯府的老夫人过世,需得守孝,方才延迟了婚期。
时下风气开放,盛世雍容,男女之防远没有前代那般严苛,谢家与林家既有婚约,逢年过节便时常走动,谢华琅也见过永仪侯世子几面,的确丰神俊朗,仪表堂堂。
那毕竟是堂姐将来的夫婿,她作为堂妹,自然要有所回避,故而虽见过几回,却没说过话,仅有的认知,都是从兄长处得来的。
现下听顾景阳说起,谢华琅免不得多问一句:“你也觉得这桩婚事好吗?”
顾景阳握住她手,颔首道:“谢氏门第清华,向有盛名,你父亲与叔父于士林又有雅望,永仪侯掌军,这桩婚事也算是各取所需……”
谢华琅听得面色微变,静静看着他,不说话了。
顾景阳轻轻道:“怎么了?”
谢华琅道:“不敢再说了。”
“勋贵结亲,文武相交,并非自本朝始,我尚且不忌惮,你倒谨慎起来了。”
顾景阳明白她未尽之意,哑然失笑,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道:“永仪侯诚然掌军,但天下执掌军武的将官、军候多了,又非只他一人,哪有这么多忌讳?”
即便是同一件事情,男人和女人想的都不一样。
谢华琅嗔他一眼,道:“我就问你这桩婚事好不好,你倒说起朝堂事了。”
“好好好,不说这些了。”顾景阳想了想,道:“林家的世子,我也曾见过几次,的确不俗,永仪侯后继有人,配得起你堂姐。”
谢华琅却有些忧心,坐起身,闷闷道:“可我听说,他身边似乎早就有人了,虽然知道这于勋贵子弟而言都是常态,但难免会替阿莹姐姐抱不平。”
顾景阳只能劝她:“世风如此,这也没有办法。”
“凭什么呀,”谢华琅心口有些堵,怏怏道:“阿莹姐姐那么好!”
顾景阳道:“你堂姐如何,生气吗?”
“那倒是不。”谢华琅回想谢莹提起这事时的神情,叹口气道:“阿莹姐姐最是沉稳不过,性情也洒脱大气,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那你便是杞人忧天了。”顾景阳取了团扇,为她扇风,漫不经心道:“几个侍妾而已,大不了来日打发掉便是了。”
“难道将人打发掉,先前存在过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吗?”
谢华琅听得眉头微蹙,侧目看他,试探着问道:“如果换成我,先前也有过别人,临了了再打发掉,同你相好,你高兴吗?”
顾景阳垂眼看她,目光一冷,道:“你敢。”
“那不就是了嘛。”谢华琅道:“将心比心,怎么能不难过呢。”
顾景阳打扇的动作不停,却没言语。
谢华琅则低语道:“阿爹有妾,叔父有妾,哥哥们也有妾,我曾经问阿娘,她在不在意阿爹那些侍妾,阿娘说,她只同阿爹相敬如宾便好,不必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若换了我,才不行呢。”
她说到此处,既觉世间女子艰难,又对来日如何,生出几分怅惘,抬起眼,轻声问道:“九郎,以后……你会有别人吗?”
顾景阳道:“你觉得呢?”
谢华琅听他语气不对,便知不妙,赶紧凑过去亲他面颊:“九郎这么疼我,才不会有别人呢!”
顾景阳也不做声,等她亲完,想要坐回去时,却把手中团扇丢掉,将她按到塌上,吻住嘴唇,结结实实的亲了个够。
他惯来温雅敛和,即便是生气,也只会淡淡望一眼过去,从没有如同今日这般粗鲁的时候。
谢华琅吓了一跳,力气不如人,又无力抗衡,被他按着亲了良久,直到鬓发微乱,娇喘吁吁之际,方才被他松开。
她也会卖乖,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动气,却立马软声讨饶:“郎君别气,都是我不好……”
顾景阳半伏在她身上,气息平缓,纹丝不乱,神情也一如既往的恬淡,听她说完,动作忽的一顿:“你方才……唤我什么?”
谢华琅攀住他脖颈,面如桃李,目盈秋波,又唤了一声:“郎君。”
顾景阳垂眼看她,静默不语,她也不怵,就这么同他对视。
如此过了良久,他低下头去,在她唇上重重咬了一口。
谢华琅“哎呀”一声,道:“郎君,你不疼我了吗?”
“我不疼你?”顾景阳定定看着她,一字字道:“除了你,我几时对人如此掏心掏肺过?”
“我从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第一次亲吻的人是你,第一次抱的女人是你,也只会是你。”
“枝枝,我把所有的心思都给了你,你若是敢糟践……”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伸手点了点她的唇,道:“疼吗?”
谢华琅老老实实道:“嗯。”
“疼就好。”顾景阳道:“能叫你长个教训。”
谢华琅不吭声了,他便长叹口气,在她身侧躺下了。
时间无声无息的过去,投在窗棂上的日影西斜,顾景阳静静搂着她,轻轻道:“以后不许说那样的话了。”
谢华琅看他一眼,懒洋洋的,没有做声。
顾景阳便侧过身去,轻柔抚摸她的鬓发,道:“枝枝,你恼我了?”
“我哪里敢恼你,”谢华琅低声道:“就是怕说错了话,再惹陛下生气。”
“这便是恼了。”顾景阳又叹口气,道:“否则,何必要说这样怄气的话?”
谢华琅有些犹豫,道:“我怕说出来,你反而更生气。”
顾景阳道:“不会的。”
“好吧,这可是你叫我说的。”谢华琅先拿了免死金牌,这才期期艾艾道:“你方才到底是为哪句话生气?”
顾景阳呼吸一滞,气道:“你!”
“我不想说,是你说不会生气我才讲的!”
谢华琅见他如此,亦有些气恼,道:“说也错,不说也错,你要怎么样才好?”
顾景阳无奈唤道:“枝枝。”
“我最不喜欢将话藏在心里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谢华琅坐起身,道:“九郎,我哪句话说的错了,又或者是你不喜欢,尽可以一五一十的讲,彼此将话说开,解了心结便是,怎么能全叫我猜呢?”
“枝枝,”顾景阳有些无奈,亦坐起身,向她道:“我先前便曾同你提及,有些话可以讲,有些话是不可以的。”
“我没有再提呀。”谢华琅顿了顿,道:“早先是我胡闹,说那些再不相见的话惹你伤怀,我知道不对,所以没有再说过。”
顾景阳轻轻道:“不仅仅是那些。”
谢华琅询问道:“那还有什么?今日你是哪句话生气?”
顾景阳定定看着她,眼睫微颤,半晌,才道:“就是你说将心比心的那几句。”
谢华琅思量一会儿,方才想起,蹙眉道:“那不只是假设吗?说起前边的事,顺嘴提了一句而已,并不是真的。”
顾景阳道:“这种话怎么能随口提?口无遮拦,也该有些分寸。”
“……你,”谢华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顿了许久,她终于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说这些话太不正经了?”
顾景阳见状,握住她手,道:“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有些逾越了。”
“没有这么严重?”
“逾越?”
“可是九郎,”谢华琅心里忽然很难过,她垂下头,慢慢道:“我是把你当夫君,才会说那些的,你却告诉我,我们之间应该先论君臣,再论情分吗?”
“枝枝,”顾景阳闻言变色,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好吧。”谢华琅抬眼看他,轻轻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方才说话太没分寸了,所以才生气的?”
顾景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紧握住她手,顿了顿,方才道:“枝枝,那些话不是能说出口的。”
“……你知道的,我说那几句话,并没有恶意。”谢华琅将手抽回,忍了又忍,还是掉了眼泪。
她抬手抹去,哽咽道:“可是九郎,我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你最开始喜欢的那个人,她就是这样的,既大胆,又口无遮拦,如果你想叫我改掉的话,那我就不是我了。”
“你想要的那个人,温良贤淑,端雅守礼,她可能是长安任意一个大家闺秀,但唯独不会是我……”
“……枝枝。”
顾景阳心中钝痛,说不出话来,见她落泪,更觉心疼,下意识想上前搂住安慰,她却退到床榻内里去,避开了他的手。
“没有,”他涩声道:“不会有别人的,只会是枝枝。”
“我累了,想歇一歇,”谢华琅别过脸去,将眼泪擦了,低声道:“九郎早些回去吧。”
“我不走。”顾景阳握住她手,恳求道:“枝枝,别不理我。”
“好吧。”谢华琅没有再将手抽回,转头去看他,淡淡一笑,道:“那九郎想说什么?”
她面上含笑,神情却淡漠,眼底更是平静如秋水。
顾景阳的心倏然疼了起来,就像被浸过醋的针扎了一下似的,既酸且痛,湖面涟漪一般,一圈圈荡开来了。
“……我这就走。”他替她拉上被子,顿了顿,方才松开她手,低柔道:“枝枝,我明日再来看你。”
谢华琅向他笑了笑:“好。”
第30章 挽回
顾景阳离去时, 才过了午后没多久,距离太阳落山,也还有些时辰。
衡嘉便守在外边, 随时准备内里传召,采素体贴入微, 见天气炎热, 特意为内侍们送了解暑的酸梅汤去,那一盏将将饮尽, 衡嘉正待请人续上, 却瞥见顾景阳出来, 匆忙迎了上去。
“娘娘歇下了?”他顺嘴一问。
顾景阳清冷疏离的面庞上隐约透出几分忧躁, 只蹙了眉, 却没言语。
衡嘉见状, 心生诧异, 不动声色的往内室里瞥了眼,低声道:“娘娘又同陛下闹别扭了?”
顾景阳被谢华琅一通眼泪砸的心头闷痛, 再见她那般怏怏失意,心中正觉沉郁,哪里有心思回答他这些, 淡淡瞥他一眼, 道:“回宫去吧。”
衡嘉不敢再问, 应了一声, 跟随在侧, 一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