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人,谁都没有想到会生出这样的事,就连沈唯和谢老夫人一时也被这幅场景给怔住了,她们谁也没有想到陆起淮会生这样大的气。这个男人纵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可他向来事事了然于心,行事也惯来是自在闲适的,何曾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究竟出了什么事,竟让他会如此?
陆步侯也跟着皱了一回眉,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朝扔在陆起宣脸上的那张纸看去。
这个时候能让这位生这么大气的,看来是和柳长席那桩事脱不了干系,而看这位的模样,难道此事和起宣也有着脱不了的干系?他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
而王氏在那一瞬得怔楞之后却尖叫出声,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陆起淮都敢有如此行径!她一面朝陆起宣扑了过去,一面是拧头朝谢老夫人愤然说道:“母亲,您看看他,这还是在您的跟前呢,他都敢这样欺负起宣!私下还不知是怎样的行径?”
“您常说阖家和睦,难道这就是您想看到的结果?”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也皱了眉,不过她倒不是因为陆起淮的此番行径,纵然她不知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这位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既然他如此生气,必定是起宣在外头做了什么。她想到这便看着陆起淮问道:“玄越,究竟出了什么事?”
王氏见这会谢老夫人都还庇护着陆起淮,更是气得发抖。
老爷日日说要孝敬老太太,可看看,看看,老太太这是个什么心肠?自幼养到大的孙儿不管不顾,非对着一个外室子如此袒护!她紧咬着唇,身子也有些发起抖来,她有心想扶着陆起宣起来,却见陆起宣怔怔握着那张纸,惨白了脸色。
她眼瞧着陆起宣这幅模样,心中的气愤也是一顿,口中是跟着一句:“起宣,你怎么了?”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未曾回答,他只是怔怔看着手中的那张纸,好一会才抬头朝陆起淮看去,声音有些微颤:“你…”
陆起淮见陆起宣朝他看来也只是冷声说道:“柳长席已经认罪了,你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差点牵连了整个国公府?”
柳长席?
这个名字于屋中众人而言自然是不陌生的。
当初陆起淮和太子受伤就和这位柳长席就有着推卸不掉的责任。
难道?
谢老夫人似是想到什么,她朝仍旧躺在地上的陆起宣看去,眼瞧着他惨白的面容,还有紧攥着那张纸有些微颤的手,却是过了许久,她才抖着唇有些不敢置信得问道:“起宣,当日太子和起淮遇害,竟是你所为?”
屋中无人说话,他们全部朝陆起宣看去。
王氏在听到这句话吓得腿都软了,她本就是蹲着的,此时更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当初陆起淮遇害的时候她还很高兴,心中也希望陆起淮直接死在了外头。可这不代表这个害人的人是她的儿子,尤其此事还牵涉着太子,这若是让旁人知晓,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她想到这忙朝陆起宣看去,而后是拉着他的衣袖,抖着唇说道:“起宣,他是胡说的,是不是?这都是他的一派胡言,与你无关是不是?”
陆起宣什么话也不曾说,他只是紧握着手中的纸张朝陆起淮看去,却是过了许久,他才哑声说道:“我和太子和你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纵然这纸上所言皆是实情,可他不信柳长席真得敢认罪,难道他不怕?
“为什么?”
陆起淮仍旧半垂着一双眼,此时正值黄昏,外间的红日透过窗户打进屋中,也打在了他的身上。他便这样负手立于此处,身形被红日覆盖得有些瞧不清晰。屋中无人能窥见他此时面上是副什么神色,只能听他冷声说着话:“你和晋王狼狈为奸,此举一为晋王取代太子,二来自是想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你以为只要晋王当上储君,日后这荣国公府就是你说了算。”
他越往下说,陆起宣那张面容便越发苍白。
等到前话一落,陆起淮是又跟着一句:“可你有没有想过,此乃大罪,太子如今伤情未好,陛下震怒要查个究竟,难不成你是想让整个荣国公府跟你一起陪葬不成?”他这话一落,眼瞧着陆起宣还要张口来辩,却是直截了当得开了口:“你置在青竹巷,柳长席的那位夫人和儿女,我早已经遣人接出来了。”
若是起初的时候,陆起宣还能安慰自己此事不过是陆起淮的一面之词,可如今他却知道…
陆起淮,他是真得知道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所有的筹码也都不见了。
当初他瞒着父亲私下囚下柳长席的夫人和子女,为得就是怕日后柳长席反悔以此可以威胁他。可他没想到,他安置得如此隐秘,甚至怕人发现从未亲自现身过,就连父亲和晋王都不知他们身在什么地方。
可这一切却未能瞒过陆起淮的眼睛。
陆起宣原先紧攥着纸张的手松开,身子也显现出几分颓然之色,他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惨白着脸色静默得半躺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柳长席认罪了,他的筹码没有了,祖母他们也都知晓了…荣国公的那个位置,再也不会属于他了。不知过了多久,陆起宣才仰头朝陆起淮看去,眼瞧着那个站在红日底下的男人,他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问人:“你想如何?”
“把你和晋王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
陆起淮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起宣略微有些挣扎的面容,便冷笑一声:“难不成你以为事到如今,赵睁还会保你不成?陆起宣,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倘若我这张纸呈上去,你可曾想过你会有什么后果?荣国公府会有什么后果?”
他说到这的时候倒是放慢了语调:“可你牵连了赵睁,这桩事便不同了,陛下如今统共也就这两个儿子,行事总归要顾忌着些。”
陆起宣耳听着这话却什么也不曾说,他只是看着陆起淮良久,而后他是拧头朝屋中的几个人看去,屋子里的这些人,他们朝他看来的眼神,有淡漠的也有失望的。
王氏见陆起宣事到如今还不曾说话,心下也有些着急,她虽然不懂朝政却也知道陆起淮先前说得那番话有道理。倘若起宣一个人认了此罪,天子会有什么表示?可若是牵扯了晋王,他自己的儿子总归还得顾忌着些。
只要赵睁没事,那她的起宣…
她想到这忙与人说道:“起宣,你还不答应?难不成你真想死不成?”
陆起宣眼看着素来疼爱自己的母亲面上未曾遮掩的焦急之色,终归还是点头应下了,他重新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一字一句得说道:“我会把和晋王的筹谋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只是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
“是我不满祖母如此疼爱你,不满你一来就抢了所有的目光,才会联合晋王置你于死地。”
陆起宣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没有丝毫遮掩对陆起淮的恨意,他是真的恨陆起淮,这个人的存在好似天生就是克他的。这一年来,他三番四处想置陆起淮于死地却都被他逃脱,不仅如此,每回陆起淮什么事都没有,反倒是他和他的身边人成了受难的那一方。
若是没有陆起淮这个人,他又岂会有如此下场?
他本该是荣国公府最受人尊崇的大公子,是祖母心中最好的孙儿,而荣国公的位置也将属于他…可这一切,却因为陆起淮的缘故都不存在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陆起宣想到这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怎么竟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外头的天色越渐昏沉,伴随着那沉沉的风声,他这笑声越发让人生出几分害怕。
谢老夫人看着他这幅模样,眼中是一片失望之色,她知晓自己这个孙儿素来是个聪慧,也知晓他心有不甘。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为了权力为了那个位置而做出这样的事。
或许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她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屋子里其余人都未曾注意到,倒是沈唯离得近先察觉到了异样,她眼瞧着谢老夫人灰白着脸色忙替人重新斟了一碗茶,而后是一面伸手抚着她的背却是在替人顺气。
旁人此时也察觉到了这番动静,眼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急声问道:“母亲,您没事?”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些话却未曾说话,她只是摆了摆手,等到心中的那口气被沈唯顺得差不多了,她才握着沈唯的手止了她的动作,而后是朝众人说道:“我没事,你们都先下去,玄越留下。”
众人知晓他们是有话要说便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朝谢老夫人行完礼后便往外退去。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的便走了个干净。
谢老夫人手撑在扶手上起了身,而后她是朝陆起淮走去,等走到他跟前,她便屈膝朝人跪了下去。
陆起淮眼看着她这幅模样也是一惊:“老夫人这是做什么?”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弯腰伸手却是想扶人起来,只是谢老夫人却很坚持,她拂开陆起淮搀扶她的手仍旧跪在地上,口中是跟着一句:“是老妇人管家不力才会让这样的不肖子孙留在家中,倘若——”
倘若当日陆起淮真的出事,那她如今还有何脸面存活在这世上?
她想到这,脸上却是又显出了几分愧色。
“这与老夫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世上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如此…”陆起淮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是淡漠的,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微冷,当初的赵准不就是如此?父亲处处信任维护于他,可他又做了什么?
那个男人为了权力,什么都做得出来。
所以陆起宣会行出这样的事,他并不意外,就如他所言,这世上的人时常都是如此。
陆起淮想到这是又垂了眼朝谢老夫人看去,眼瞧着面前这张略微显得有些苍老的面容,他却是又缓和了面容,而后他是又用了几分巧劲扶人起来,口中也跟着温声一句:“所以老夫人不必放于心上,此事是陆起宣所为,于您和荣国公府并无干系。”
谢老夫人这回倒是未曾坚持,她是谢过人一声,而后便任由陆起淮扶着她站了起来。
陆起淮扶着谢老夫人起来后便又扶着人重新坐回到了那张罗汉床上,而后他也未曾离开,只是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眼瞧着不远处的那位老妇人,他才又开口说道:“今日之事,老夫人也瞧见了,我如今留下也是想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这张罪诏是要呈还是留?”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未有什么变化,就连语气也一如既往。
他便这样看着谢老夫人,口中是继续说道:“如今此事除了柳长席之外便只有国公府的人知晓,老夫人于我有大恩,这事,我愿意听听老夫人的看法。”
此时外间只余星点光亮——
谢老夫人侧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年轻人,眼看着他面上的神色,她一时之间却未曾说话。她承认自己的确是犹豫了,无论她经历再多的事,可面对自己的子孙到底还是留有几分牵绊…倘若此事真得呈到赵准面前,就算赵准看在赵睁的面上瞒下此事,可私下又岂会什么都不做?
起宣,这是犯了大错啊。
她有些苍老的手撑在扶手上头,却是过了许久似是想到什么朝人问道:“那位太子殿下的伤势…”
谢老夫人此话与先前陆起淮所言并没有什么干系,可她心中的确有几分奇怪,这位贵人如此严重的伤势如今都已好了,可赵盱却一直未有伤情转好的消息,更奇怪的是还不准任何人探望。
她实在想知道赵盱到底是什么伤。
陆起淮耳听着这话,却是过了有一会功夫才看着人开了口:“赵盱的腿废了…”他刚刚说完这句便看见谢老夫人骤然放大的瞳孔,以及僵硬端直的脊背,他未曾移开眼只是看着人继续说道:“他很有可能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谢老夫人在听完这话后一直不曾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外头最后一抹光亮也消失干净,她才终于颓然得往身后的靠垫靠去…她合了合眼,却是过了许久才哑声开口:“您呈上去。”
倘若赵盱只是小伤也就罢了,可如今这幅模样,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留下这份罪诏?
若是真得留下了这份罪诏,那么真得就如了赵睁的愿了,毕竟庆云不需要一个不良于行的太子,到得那时,这庆云的风向也就真得变了。
陆起淮眼看着谢老夫人这幅模样也未曾说道什么,他只是坐在圈椅上,却是过了一会才开口说道:“老夫人放心,我会尽力保全荣国公府,至于陆起宣的性命,我却只能量力而行。”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终究是睁开了眼睛。
她朝陆起淮看去,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口中也跟着一句:“多谢您了。”
其实这样的事,陆起淮根本没有必要与她商量,他明知道怎么做却是于他更有利的…她想到这便又叹了口气说道:“起宣自幼就不曾经历过什么磨难,又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和夸赞,骤然遇见您这样一个对手,他也是心有不甘。”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几分怪责自己。
起宣的年岁终究还小,这一年家中又出现这么多变化,如今他变成这幅样子,她多多少少也有责任。
陆起淮自然是察觉到了谢老夫人心中的自责,他面上的神色仍旧未曾有什么变化,口中却是说道一句:“难道老夫人以为,这桩事,陆家真得只有一个陆起宣牵涉其中吗?”
谢老夫人耳听着这话却是一怔,那份罪诏,她先前也看过了,那里头只提及了和起宣的事,并未说起旁人。
可如今看这位的意思,难不成?
陆起淮眼看着谢老夫人面上的疑惑,索性便看着她的脸一字一句说道:“老夫人难不成忘了,当年陆二爷和柳长席可是同门师兄弟,若不然你以为,凭借陆起宣又怎么可能让柳长席点头?”
他这话说完眼看着谢老夫人面上的震惊便又淡淡说了一句:“原先荣国公府的家事,我本不该干涉。只是身为晚辈,我却不得不给说一句心中话,陆二爷的心只怕也不小。”他说完这话也不再多言,只是起身与人告辞。
而谢老夫人看着陆起淮离去的身影,面容惨白,却是久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起宣年纪小,可步鞅呢?
…
陆步鞅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
冬日的夜便是这样,如今也不过刚刚酉时的样子,天色却已全黑了,他一身绯色官袍走下马车,只是刚刚走下便见以南迎了过来…陆步鞅看到以南倒是驻足了步子,以南是母亲身边的红人,向来在母亲身边伺候着,怎么会到这儿来?
他想到这便皱着眉开了口:“可是母亲有事?”
以南耳闻言却是先朝陆步鞅如常朝人行了一礼,而后才同人点了点头说道:“二爷,老夫人请您过去。”
陆步鞅耳听着这话便也未曾说话,母亲鲜少有这样的时候,他只当是有要事自然也不敢耽搁忙提步往大乘斋走去。他走得快,没一会功夫便到了大乘斋,只是相较以往,今日的大乘斋看起来却很是安静。
他心中疑惑不断,话却是不曾说道一句,只是如常走了进去。
等走到屋子里头,他透过满室烛火便瞧见谢老夫人独自一人坐在罗汉床上合着眼掐着佛珠,陆步鞅心中觉得今日屋中的气氛有些不寻常,不过他也未曾多想,只是迈步朝人走去,却是如常给人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