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 那陌生女人带来的违和感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况且东阳叔常年在外面混,怎么会这时候回来呢。她放下东西,从墙头取了顶草帽戴上,准备去跟消息比较灵通的婶子们接触接触。
仲夏时节, 正是瓜果蔬菜大量上市的时候, 村里面的女人们都在山坡地头劳作着。贾珍珍沿着村里的小路悠哉游哉的走着。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 山顶上还有云雾缭绕, 半山坡上一层层梯田整齐的排列着, 山脚下是蜿蜒流淌的小河。河岸上、小路旁野花肆意烂漫着。潺潺的流水,与枝头小鸟的鸣唱, 还有谁家小狗的汪汪声, 构成了和谐优美的乡村画卷。贾家村不比她后世所去过的任何旅游出名的乡村差。
她爬到半山腰, 村里的老弱妇孺们正在番茄地里摘熟透了的番茄。贾珍珍跟大婶子小嫂子们一一打过招呼以后,跟在了消息最灵通的翠花婶子几人身后,在一人高的番茄苗里找寻着熟透了的红彤彤的大番茄, 一边不着痕迹的搭着话。
“婶子, 我好久没回村里了,村里好多人都看着面生呢。”
“是呀, 你平时上学也忙,还要管着超市的事, 难得回来也是正常。要说面生的话应该是见着哑巴叔的儿子, 贾东阳两口子面生吧?”
“是呢, 刚刚在小卖部碰上东阳叔, 我都差点叫不上人来。还有那个新的东阳婶?”
“说到这个, 这里面怕是有事呢!”隔壁行里的胖婶听到这话,探出个头来搭话。
“啥?”这胖婶跟哑巴叔是邻居,应该知道些内幕,贾珍珍连忙追问。
见她感兴趣,胖婶就来劲了,干脆挤到她们这一垄来,一边叭叭的说话,还不耽误干活。
“我是亲眼见到他们回来的。就上个星期,贾东阳那小子大半夜的突然领着个俊俏媳妇回来。给哑巴叔磕头道歉,那动静可大了,换了是我,我也得狠狠揍那不成器的小子一顿。不过也奇怪了,也许是在外面日子难熬,那小子被打了倒是默默受着,一个劲的赔不是。以前他那暴脾气可没少跟他老子干仗。也许是取了媳妇,受教了?”
“可拉到吧,那小子先头也是娶了媳妇的,海军海燕都多大了。他前媳妇还不是被他吃喝嫖赌给气跑了。”翠花婶吐槽道。
“那就是他这回找的媳妇厉害,把他治得服服帖帖!”
“看着也不像呀,那媳妇低眉顺眼的,看着挺和气呀。”
贾珍珍立刻插嘴道,
“那东阳婶看着人才很好呢,怎么会看上东阳叔呢?我早上看着还在嘀咕这一对有些不配呢。”
“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呗。”翠花婶随意打趣。
“那女的我看着总有点奇怪。贾东阳介绍的时候,那女的就是笑,没听见她说过话呢?”胖婶有些疑惑。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也没听她吱声呢,不会是哑巴吧?”
“我听过!”左边一垄的小媳妇听了半晌的小话,好不容易可以插嘴,急切的插了进来。“我之前有次晚上从他家门前路过,听那两口子说过几句话!那女的会说话,就是听着有些大舌头,口音怪怪的。”
口音?贾珍珍不禁陷入了沉思,这陌生女人的行径越发奇怪了。跟婶子们道别以后,贾珍珍沿着山坡下来,随手掐了朵花儿在手里把玩着。路过村小的时候,正听到下课铃声响起,她下意识的站住了,等着小孩子们从眼前走过。村小的围墙有些年头了,显露出破败的样子,她思考着得马上通知村长想把这墙给砌好,别砸着孩子们咯。
“珍珍姐!”
听得了有人在叫她,她埋头一看,不由得眼前一亮,蹲下了身子,
“海燕!”她四下里望了望,怎么没看到海军呢。“你哥呢?”
“姐姐你忘啦?我哥今年上初中了呀。在镇上读书,要晚上才回来呢。”
“哦,姐姐想去摘点荷花,你要吗?”
“好呀,我也要!”小姑娘总是对花儿朵儿没有抵抗力。
于是这一大一小向着村里的荷塘走去。贾珍珍先摘了匹大荷叶给她当草帽,边找荷花边问话。
“海燕,听说你有了个新妈妈,她对你咋样呀?”
“妈妈很好的!她会给我疏漂亮头发!”说着,她还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自小没妈的孩子总是对妈妈充满了期待。
“不过,妈妈做饭不怎么好吃。她做的鱼不熟。”
“不熟?”
“嗯!还有她做的饭团也是凉的!”
这位婶子是哪路出身?饮食与本地倒是差异很大呢。贾珍珍思考着。
与海燕告别了以后,她的疑惑没有得到半分消解,反而迷雾更上心头了。她的直觉这里面有事,却一时抓不住头脑。回家路上要路过村长家,她被叫住了,村长从镇上回来了。此刻正在家里面转圈,见到她路过,激动的把人叫住了。
“珍珍!我正要找你呢!好事,大好事来啦!”
“怎么了?”贾珍珍跟着跨进了屋。
“我今儿去镇上跑拨款,你猜怎么着!瞌睡遇到枕头!镇长跟我说有外商要投资咱们村!只要运作得当,外商肯定愿意帮咱们村修路!”
“有这好事?”贾珍珍不信,“哪家外商呀?钱多得花不完?”
“叫什么藤田株式会社。”
“日本人?会有这么好心?”
“哎呀,你不要拿老眼光看人嘛,中日都建交多少年了。现在日本人到处对华援助,咱们镇上的中学就是日本人出资修建的!”
“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日本人愿意帮咱们修路,应该有附加条件吧?”贾珍珍后世没少逛论坛,知道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资源掠夺打的最多的旗号就是“援助。”
“这倒让你说对了,日本人提出承包咱们的土地。”
贾珍珍腾的站了起来,急切的追问,“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公司你是最大的股东,这样的大事自然要跟你商量。”
“那就好!”最怕的就是村长胡乱答应了,这事就不好收拾了。几十年的新闻联播看来,倭国人最是反复,绝对不会有什么发善心的好事。“村长,这事不能答应!你想想,日本人这几百年来跟咱们一直对掐。我们强他就装孙子,我们弱他就趁机冲上来撕下一块肉。我是绝对不会相信日本人的什么中日亲善言论的!”
“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只是错过了这事,上可不会轻易给咱们拨款了呀。”
“村长,不能与虎谋皮吧!况且如果土地承包出去了,那就是一锤子买卖,咱们村里后续怎么发展?村民们靠什么生活?”
一提到后续发展问题,村长就歇菜了,再加上华人对倭国骨子里的仇视心里,这事他也就放下了。
贾珍珍没空再跟他纠缠,先走了。剧情上下一串联,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贾东阳的媳妇可能是个日本女人。如果这猜想成立了,这事背后就深了。一个漂亮的倭国女人怎么会跟一个中国的农民二混子有往来。原谅她阴谋论了,贾东阳突然带着一个神秘女人回来,日本人援助建设,日本人想要投资贾家村,再加上她身怀巨宝,贾家村的特殊情况,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对方是冲着村里的风水宝地来的。
她能做些什么呢?现在敌人在暗她在明,没有搞清楚敌人意图之前她只能按兵不动,但不代表就等着被动挨打。得找个人盯紧那女人的一举一动!这人选要机灵还不能突兀了,只能在村里的妇女当中选。这人选嘛,非得翠花婶子胜任不可。想到这儿,她不得不再次拐弯。
贾村长这几日存了心事,想要村子更长远发展就得修路,日本人提出投资修路又害怕是带着钩的鱼饵,吃进去就吐不出来了。他日常在村里转悠的时候,发现村民们也不省心。往日里一个个干活卖力着呢,最近不知怎么的,经常看到人三三两两的聚着,他一走近人群就散了。连续碰到几次,他不耐烦了。这天吃了晚饭,他照例到村中心的大树下转转,远远的,他见到人群里聊得起劲,他一走拢,都四下里无声了。他不由得发火了。
“一个个都吃饱了撑得是吧,神神叨叨的嚼什么舌根,还不让我知道!”
人群里一时没人吱声,歇了一会儿,一个胆子大的后生仗着辈分小,提出疑问。
“村长叔,听说有日本人愿意给咱们修路,你推了?”
“听说?听谁说的?”他沉住气,这事他只跟贾珍珍商量过,怎么村里就传开了?他是决计不会怀疑珍珍的,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您就别管是谁说的了,就说是不是吧。”那小年轻避重就轻。
“是,又怎么的吧!”
他一承认,人群里就炸开了锅,相互挤眉弄眼的,说什么的都有。
“你看,我就说是吧。”
“不知道村长是怎么想的?这天大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他还往外推!”
“别是里面有什么事吧?”
“别胡说,村长历来公私分明,咋会损害咱们的利益。”这番话意有所指。
村民们这些话本就没有小声,让村长听了个正着,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大声训斥,
“怎么的,八年抗战都忘了?!倭国人有这么好心,钱多了烧得慌呢,到处散财做好人好事?想得美呢,人提出的条件,我要是答应了,那就是背叛祖宗,搁抗日时候,就是汉奸!人说了,免费帮咱们修路,但是得承包咱们村所有的土地!你们想想吧,卖祖宗地这事是不是败家子才能干得出来的!”
人群里再次炸了,华人天然对日本人有种仇视抵抗心里。
“我就说吗,这日本人哪有这么好心。果然就有后招等着咱们呢!”
“就是,这日本人最不可信。”
“土地给了倭人,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村长见众人都表示出厌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人群里有传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
“这土地是大家的,日本人哪能拿走,不过四租借一下而已。”
村长猛的回身,一双厉眼在人群里扫射,
“谁?谁说的,站出来!”
第38章 大讨论
人群默默的散开, 露出躲在人群中贾东阳讪讪的脸。
“是你小子,怎么的,这些年在外面混着,长本事了?对日本人的事都知道了?”
“村长, 我走过的地方多了去了。也就是咱们村蔽塞, 外面到处都有外商投资的事。远的不比, 就拿隔壁荣县, 外商投资开采云石, 那县里,富得流油!家家户户小洋楼住着, 小媳妇搂着, 可馋人了!”贾东阳一边描述, 脸上露出向往的神采。“好不容易有外商看上咱们这地,你还往外推,真是的。”
“说到别的地方我不知道, 隔壁县开采云石的事却不像你所说的这么光鲜亮丽呢!”
众人循声望去, 贾珍珍自人群后穿过来。她饭后散步,被这里的嘈杂人声所吸引了来。贾东阳眼神微闪, 又是这个女娃子,这些天在村里面没少听人提起她, 是个难对付的主, 似乎公司里大事小情她都在指手画脚。想到这, 他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之心。
“大侄女, 你这话什么意思?”
贾珍珍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选择了咄咄逼人。在这样的场合,对外界一知半解的村民最容易被人煽动,她但凡有一点声势不够强大,就容易被小人得逞。
“不知道东阳叔是最近去的隔壁县还是之前去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她的不答反问令贾东阳小心翼翼,免得着了人家的道。
“荣县因为出产云石,所以引来了外商的投资。通过把土地转让给外商公司,一开始村民们倒是获得了极大的回报,家家户户奔小康了。可是好景不长,过度开采云石,使荣县周边的耕地全部荒漠化,地下水源也枯竭了,更可怕的是地下水的流失造成了地面下沉,家家户户的小洋楼不同程度的开裂。荣县人作为矿工,长期在粉尘环境下工作,对身体损害极大,许多身强体壮的年轻人都得了肺矽病,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病人,丧失了劳动能力。外商把石头开采完了,留下荣县人守着破房子,土地也种不出来什么东西了,那点赔偿金就只等着坐吃山空。”
“你说你去过荣县,如果是之前去的,那么就是你消息落后,不加证实就来误导大家,使大家差点做出损害村子利益的决定,你这个错往小了说叫拎不清。如果是最近去的,那么你就不该不知道隔壁荣县的现状,还避重就轻拿这个来说嘴,就是居心叵测。不知道你属于哪一种啊?”
贾珍珍的话令大家伙都眼神不善的看向贾东阳,他额头渗出汗水,头低垂,半晌挤出一抹笑,
“都是我脑子不清楚了,你们别理我的话。”
“这种小道消息上,犯糊涂不要紧。公司的事关系到全村人的利益,不容有错。东阳叔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守着你那一亩三分田吧,就别再惦记进公司了,大家伙也不放心呀。万一哪天,你又一个脑子不清楚,把公司的钱与自己的钱搞混了,那就麻烦了。”贾珍珍迅速拿话堵他,绝了他想进公司的企图。
她这一意有所指,村民们都想起了贾东阳年轻时候的混账事,都狠狠的瞪他,不再搭理他。今天这事就是他闹的,果然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隔壁县的例子,也不是说咱们也会面临同样的情况。只是想提醒大家,我们与日本人几百年来就有仇。不要指望着日本人的伪善,之前我们吃得亏已经够多了。只要相信一点,日本人就是吸血的蚂蟥,绝对是有便宜就想占的主。我们决不能让他们来祸害咱们村子。”贾村长跟着补充。
“日本人说要帮咱们修路,条件是要承包咱们的土地。这农民一旦失去了土地,还叫农民吗?咱们还能干些什么?就算补偿了几个钱,难道等着坐吃山空?咱们这一辈把土地卖了,下一辈吃什么喝什么?到时候后世子孙得指着咱们的牌位见天的骂咱们!”
“村长说的对!日本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他给咱们修路绝对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就是!一想着村里面以后有日本人出入我就瘆得慌!”说这话的是村里面的妇孺,也得到了女同胞们的赞同。
“你们说,日本人给两个臭钱,给咱许点好处,咱就把土地卖给人,这事要放在过去,那就是汉奸呀。要被骂祖宗十八代的呀!咱可不能干!”
“有这种害群之马得赶出咱们村!”
贾珍珍想着,赶明儿就去请个放映队,把地道战,地雷战,鸡毛信这些老片子都拉来放一遍,也算是给村民们再做一次爱国主义教育。
人群里嘈杂的讨论着,先是质疑日本人动机,接着新仇旧恨都给勾起来了,开始骂了起来。贾村长在一边站着,仔细打量着人群里畏畏缩缩的那个人。今儿这事绝对是有人挑唆,这挑唆的人不做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