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姑娘?黑纱斗笠?哦!想起来了,那头驴是吧?”老板总算想了起来,“还在棚子里呢。”
卓珩脸色一沉,周身的气息越发冷冽,深邃幽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此人的思绪,“那我们就把它带走了。”
“您随便带,端烨王慢走啊。”老板忙不迭地在身后屁颠颠地把卓珩送出店铺。
刚出店门,卓珩就不客气地对邢可郁说:“你帮我把驴带回我家,我还有点事。”
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卓珩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慢半拍的邢可郁在原地瞪着大眼看着卓珩远去的身影。
“你就会指使人!就会指使人!”原地撒完气的邢可郁还是乖乖地回去店里把驴牵了出来。
***
卓珩策马去了监狱。
监狱门口的守卫一见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手脚麻利地把厚重的铁门给打开了。
一股潮湿粘糊的空气扑面而来,阴凉的气息包裹住了全身,昏暗的牢房内仅凭星星点点的烛光保持着微弱的可视度,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牢里的犯人一见卓珩进来,要么面露凶色,要么害怕得瑟缩到了墙角,要么一动不动蹲坐在那,还有一些精神已经失常,疯疯癫癫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还时不时傻笑几声。
这里是大弄王朝最骇人听闻的地方,这里关着穷凶极恶、冷血无情的犯人,普通的官审不了判不了的案子全部移交到端烨王爷手下,一般的官根本震不住这些神鬼不信、天地不怕的亡命之徒。
所有在临都城长大的小孩,小时候一定会被长辈恐吓,要是不乖做错事了,以后是要被关进临都城最可怕的监狱的。
这座监狱没有名字,坊间却给予了它一个名字——不言。
那是一个可怕的不愿被人们提及的地方。
卓珩走到了审讯室。
还未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若是一般人,早已反胃呕吐。这里常年充斥着腥臭腐烂的味道,用各种刑具鞭打不愿供出实情的犯人,死在审讯室里的犯人数不胜数,因此端烨王爷“死亡审讯官”这个名号被传得满城皆知,也更加令人畏惧。
“王爷,你回来了。”监狱长杨严对着卓珩行了个礼。
卓珩重新坐回了凳子上,看着眼前嘴里被塞了麻布,双手张开、全身被绑在铁架上头发散乱、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毫无意识的男人,问道:“我离开的这一会,他有说什么吗?”
杨严皱了皱眉:“没有,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卓珩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用水把他给我泼醒。”
一桶水没能把他泼醒,直到第三桶水才让他稍微有了些意识。
穿着白色囚服的犯人——虽然现在已经被染得血红,血迹干了的地方还呈现出了褐色,缓缓地抬起头,眼睛无神,双目无焦,看着眼前,却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卓珩也不浪费时间,开口就问:“我最后一次问你,是谁雇的你,栽赃陷害林选的人到底是谁,他有什么目的?”
守在犯人旁边的人适时拿下了他嘴里那团麻布。
双目无神的男人张了张嘴。
“他说什么?”卓珩蹙眉。
杨严赶紧走了过去,伸长脖子贴近他的嘴巴,结果那犯人像是突然恢复了神志一样,恶狠狠地咬住了杨严的耳朵。
“啊!”只听杨严一声惨叫,出于本能用胳膊肘顶撞到了犯人的肋骨上,这一撞可不轻,直接把人给撞得没了呼吸。
“王爷……”杨严一探鼻息,顾不上还在淌着血的耳朵,连忙请示卓珩。
卓珩紧抿着唇,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杨严也只敢站着,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卓珩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脸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有什么消息再通知我。”
狱卒们给他开了门,片刻后,厚重的铁门又“吱吱”响地关上了。
杨严的手下这才敢出声,翻了好久才找出一块比较干净的帕子递给了他,关心地问:“头,快按住耳朵,这血哗哗流得让人害怕。我们出去先上药吧?”
杨严接过了帕子,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边走边道:“别人都说王爷冷血无情,我们这些犯了事的全都是王爷一肩担着。不过王爷对薛府的事还真是上心,不管手上在忙什么,一听到那的动静立刻飞身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受了薛大人的什么恩惠。我听说,王爷以前性子可不像现在这样……”
想了想,觉得这种话也没必要说,杨严转了个话题,“这个林大人,也真是奇了怪了,别人被恐吓、生命遭到威胁,早就吓得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了。他倒好,门照样出、朝照样上,天不怕地不怕似的。”
“王爷派了好些人护着他,所以他比较放心吧?”身旁的人猜测。
杨严不大赞同:“我是觉得,这件事,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
卓珩心情不太好。
邢可郁本来还在他府邸蹭吃蹭喝,一见着他那比平时还要阴沉的脸,卷起好几盘糕点,嘴里塞着好大一块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府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也知道自家王爷很是放心这个朋友,从来不敢怠慢邢大公子。
卓珩本想泡个澡,冷静一下,理清一下思绪。一看到邢可郁那张脸,就想起了那头驴。
打消了先行泡澡的念头,他走去了马厩看看那暂时和马呆在一块的驴。
细心眼尖的他一下子看到了驴的脖子下挂着一个小竹筒。
他一下子警惕了起来,那时候在侨香客栈的时候看,还没有这个东西。
“有人来过这?”他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四周,也没看出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被询问的负责马厩的下人恭敬地回答:“邢公子把驴送来后就没人来过了。”
卓珩点了点头,伸手把那个挂在驴脖子处的竹筒取了下来,然后拔开了盖子,抽出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只简单写了两个娟秀的小字——
谢谢。
卓珩扯了扯嘴角,把纸条重新塞回了竹筒里,看着眼前的驴似笑非笑:“你家主子,到底什么来头?”
第四章
夜色正浓,星辰闪烁。
林选在书房中秉烛夜读,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
忽然间,门外响起轻叩门板的声音。林选闻声抬起了头,眼神瞬间变得锋利,沉声道:“进来。”
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裙,施施然走了进来,动作轻缓地把门给关上了,姿态轻盈、走路无声,像一片羽毛般毫无重量,若是闭着眼,根本感觉不到有人。
在看到女子的瞬间,林选的眼神柔和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堆起了和蔼的笑容,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招呼道:“安安,这么晚怎么还不休息?”
薛安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在了桌上,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碗盅,送到了林选面前,“林伯,这是我刚熬的栗子煲鸡汤,您趁热喝吧,喝完赶紧歇息,别熬夜了。”
林选拿起勺子,在碗的边缘吹了几口,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又吹了吹,微微吸了一口汤。
“小心烫。”薛安在一旁柔声提醒。
汤的味道在嘴里蔓延,林选惊喜地睁大了眼,转而看向了静立身侧的薛安:“安安,这汤可真是你自己熬的?可真是不输御膳房那些大厨啊!”
薛安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林伯过奖了,就平时无事自己瞎整,自己人尝尝还是可以的,上不了什么大台面的东西。”
林选又喝了几口,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放下了勺子,示意薛安先坐下。
林选张了张嘴,几次想要说什么,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安安,我可是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你大的。你这孩子在外面一声不响呆了十几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还以为……以为那晚你们都……”
薛安垂首敛眸,双手放在膝上,乖巧地坐着,静静听着林选说话。
“你下午找上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你……”林选看向薛安的眼神复杂,充满着各种难言的情愫,“你竟是听风阁的副阁主。”
听风阁是一个充满着神秘色彩的组织,只闻其名。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听风阁的人,那些人遍布各地,搜集各种情报,混迹于市井之间,却又和贵族朝廷有着扯不清的关系。
他们收钱卖情报,不接买凶的活,踩在黑白两道的缝隙中,有他们自己的生存之道。
当初揪出潘洋、平反薛朗,便是靠的听风阁的情报,通过数年的侦查,透过层层关系,才最终水落石出。
本来只是想要调查潘洋私吞下拨赈灾款一案,却牵扯出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当时可谓是轰动一时,让人唏嘘不止。
因为潘洋红极一时,没有人敢管,这件案子便被丢到了端烨王爷头上。
事后,端烨王爷被重赏,越发得圣上器重。而端烨王爷,也越发地被世人敬畏。
最近林选被陷害险遭谋杀的案子又被扔到了端烨王爷头上,与听风阁有过合作后自然想着再次合作,毕竟办事效率高。别人挖不到的消息,这些人总有办法能获取。
现在林选的府中都是端烨王爷的人在把守,林选知会了一下这些人,薛安是听风阁的人,才能在府中随意走动。
“昨天你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我还没问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薛安颔首:“当年师父和家父机缘巧合认识了,感情也算是颇深。事发后,师父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把奄奄一息的我带走了,据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呼吸。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师父,师父待我很好,师兄师姐待我也都很好。只是今年师父不想留我在深山老林里养老,便把我扔了出来当个副阁主玩玩。”
本来听着前面还挺正常的,结果后面“养老”“扔”“玩玩”这几个字眼让林选听得一时脑袋瓜子没转过弯来,怎么这么多年没见,安安的思想他都有些不能理解了呢?
还是说他已经和年轻人有代沟了?
林选轻咳了几声:“你过得好那便好,现在可有落脚的地方?”
“有的。”薛安又点了点头。
林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虽然现在外面把端烨王传得特别可怕,但其实这么多年他都在查那年纵火的事,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也一直在关注,所以我都看在眼里的。”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薛安轻声道:“林伯,以后您这个案子是我在跟,免不了经常和端烨王爷打交道,还请您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就是薛安。”
林选不解:“为什么?若是他知道你还活着,必定特别高兴的。”
“我现在的身份还不适宜暴露,越少人知道越好,我相信林伯是个守口如瓶的人,肯定不会对外说的。”
“那必定,你林伯我做人最信守承诺。”
“还有,林伯,现在我对外的名字是陆小小,陆地的陆,大小的小,陆小小。”
林选又重复了一遍:“陆——小小?”
薛安点头,起身准备离去:“林伯您出门小心,千万不要离开侍卫身旁。”
林选也站起了身,一脸担忧:“你才要小心,你个女娃娃,做这么危险的事。唉……”
看着门再次在自己面前掩上,林选低头看着那碗汤,喃喃自语:“老薛啊,你生了个倾国倾城之貌的女儿啊,你看到了吗?”
***
薛安本来只是想去看看毛毛就走,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没想到听风阁新任的副阁主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大半夜跑来别人家看驴。”冷冷的带着嘲讽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哦,不对,副阁主可是要去薛府认亲的呢,来看看自己被人牵走的驴是不是安然无恙也在情理之中。”声音再次响起,讽刺意味更重。
薛安在心里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