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向了轿车行过来的轨迹方向,和赌坊似乎并不在一条直线上。
“回家。”沈南瑗道。
“天这么冷,我送您回家吧。”许副官从前面下来,殷勤地替她打开了车门。
沈南瑗:“……”已经一眼看见了里头坐着的黑面神。
“二少。”沈南瑗硬着头皮坐了进去,只觉得车子里头的温度和外面也差不离,杜聿霖那副样子不知让谁给得罪了,寒气放得那么足。
许副官透过后视镜不断往后看,心底想,总算不是我一个人抗冷受冻,把始作俑者逮上也不费他这番苦心了。
沈南瑗心底惴惴然。
杜聿霖也没有开口说话,双臂环胸,整个车厢里的氛围难得无比沉默。
而直到井岸胡同口,杜聿霖都没发话,沈南瑗无由地吊着一颗心,坐立难安的坚持到了下车。
车门还是许副官打开的,沈南瑗下来,朝杜聿霖又点头致意,“谢谢二少。”
也是这时,杜聿霖的目光终于移向了她,直把沈南瑗看得一个咯噔。“除了谢,就没别的相同我说的?”
沈南瑗本来就给吓了一路,摸不准他是闹哪门子脾气,可这么明摆着诈人的话,沈南瑗自是不会上钩的。
其实她倒是想起了冬儿的事情,有心想要问一问他有没有养细作的小癖好。
不过,要是现在问的话,她很可能就回不了家了。
沈南瑗略一踌躇,只摆了摆手,“二少一路好走。”
回到车上的许副官哭丧了脸,这下可好,冷气都能把人给冻住了。
你说他们家少帅好好把话剖开来说不行吗,非得自个别扭着,结果,还不得自个别扭死!
——
沈南一进家门,就闻到家里一股子药味儿,调养身子的除了苏氏,还多了俩姨娘。只是叫沈南瑗惊奇的,是薛氏从奉天观回来居然没闹。
哦不对,作还是作了,听银霜说,回头就给苏氏下药了,只是没过严三娘那,给拿出去倒了。
这不巴巴给苏氏送把柄去,还不如大吵大闹一场呢。
这样的脑回路不是正常人沈南瑗能够理解的,也无需自己拉低了智商去配合。
回到房间里,一拉开窗帘,看到杜聿霖的车还在巷子口。
她颦起了秀眉,又仔细过了一遍杜聿霖今个的反常,然而就同薛氏没跟苏氏死掐一样无解,一个两个的都让人十分闹不懂。
这般为难的还是自己,索性不如不去想。
沈南瑗拉开了抽屉,在里头一阵摸索,拆下来块小木板,露出最里面的小黑匣子。
这才是那个叫李肃的塞给她的东西,冬儿盗走的不过是她后来偷摸去买的仿版,除了里面没东西,其他是一模一样。
从她知道有人动她的抽屉开始,沈南瑗就想了个局以防万一,谁能想到却把冬儿钓了出来。
她无意识地往窗户外看了一眼,车子已经不在。
冬儿说是受杜聿霖指使,照她的意思那个假的匣子已经到了杜聿霖手里,照那死变态的德行不得炸上一回,哪会这般容易就把自己放回来?
就不是寻常的置气闹别扭这么简单。
一想到这,沈南瑗自个先愣了愣,她何时……这么了解杜聿霖了?
手里硌着的东西却提醒她,这烫手山芋还在。
杜聿霖说是几方势力都想要,自然也包括他,她甚至动到了拿这么一个东西去跟杜聿霖换自由的念头,随即就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人财两失’。
“但只要东西在手里,将来还是有一谈的机会吧?”沈南瑗不确定地自问,就在这时听到了外头轻轻的叩门声,麻溜地把东西又藏了回去,才去开了锁。
门外头站着的是银霜,正拿着本书,一手扶着头,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沈南瑗问,随即目光落在了银霜拿着的那本书上,赫然是她曾经想要落跑时收集的‘资料’——泷城美食见闻录。
“你认识字?”沈南瑗最先问。
银霜迟疑点了点头。她跟三姨太,这书是三姨太那压衣服边角的,她拿了会儿看,越看越心惊。
沈南瑗看她那样子,便也仔细看她拿着的那一页,说的是西福胡同的糖炒栗子——桂花季新下的栗子,糖砂炒了吃有桂花味儿。她家最好的就是用迁西紫玉板栗炒出来的,越小个越甜糯,还有种天然的油香……
书上的描写旁边还搭着手绘市井的图。
“你可想起什么了?”怎么偏偏是西福胡同?
银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那儿莫名吸引着她去。
“我觉得这地儿眼熟,我、想去看看。”
沈南瑗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好。”
但是,不是银霜自个去的,沈南瑗另外找了两个人跟着去。
直到天黑,她以为银霜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人却又回来了,带着和去时一样的茫然。
手底下跟着的人同她也汇报了,说人在西福胡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个时辰,逛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又回了沈公馆,显然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没想起来就没想起来罢,等你好全了,说不准就能想起来了。”
银霜仍是维持那踌躇迟疑的神情,喃喃说道,“我看那名字很熟悉,可真去了那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胶……胶卷……”
“什么?”沈南没听清,只听得一个什么卷的,春卷?又想起冬儿说银霜口音不像本地人这桩,再问她,也只是仓皇地摇头怕是自个也不清楚,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安慰了。
而银霜眼神涣散了一刻,仔细嚼了沈南瑗的话,随即在她面儿跪下了,把人吓了一跳。
“银霜的命是小姐救的,若不是您也未必会有现下安稳的处境。不管银霜记不记事儿,都记得您的恩情!”
仿佛是知道她心里想的,银霜的话句句说在了她心坎儿上。沈南瑗谨慎惯了,就在刚刚一瞬亦是动了把人送离开的念头,可眼下却开不了这个口了。
银霜是她随意取的假名字,这人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跑马场都是个谜。
而西福胡同会不会是个巧合又因为她的失忆而变得未可知。
同沈南瑗一般陷入前路迷茫的还有薛氏,从奉天观回来,她当真是气昏头了,所以让巧儿加了两味相冲的中药,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慢慢折磨死这个恶女人,却没想到前脚刚动了手脚,后脚就被人发现。
为此,薛氏狠狠瞪了巧儿一眼,认定是这丫头做得不仔细!
可眼前,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憋着满肚子怒火,应对苏氏的先发制人。
“太太怕是有什么误会吧?我怎么可能会做出害太太的事儿来?”
苏氏冷笑哼哼了声,“误会?可要我叫巧儿亲自跟你对峙啊?”
“巧儿?”薛氏不置信的声儿都变了调儿,这丫头跟了自己,自己待她可是掏心掏肺好的!
“二、二姨太,您有什么就跟太太招了吧。那、那害人的招儿,都是您吩咐我做的!”巧儿噗通跪在了苏氏跟前,一个劲儿磕头,“太太饶命,太太饶命啊!”
苏氏眉眼都是冷然的笑意,仿佛欣赏这一幕欣赏够了似的,才同‘死不瞑目’的薛氏解释,“药房的伙计认得巧儿,抓去了警察局,谋害当家主母的罪起码得治个死,还有什么不能招了的。”
“你——”薛氏差点给气了个心肌梗塞。
“你也别急,别怪巧儿,手底下的人蠢笨,那是随了主子的。主子蠢成了这样,还妄图跟我斗,你凭什么?”苏氏站着,薛氏坐着,一手抵在了她的肩膀处,跟能戳死她似的用了劲儿。
不待薛氏反抗,苏氏就道了另一桩,“不过是让你当几天家,你还以为这能当上一辈子了?亏空家用,自以为做的周全,想不到是我挖了个陷阱等你跳罢!我呢,这儿有两份账本,只要这两本一并到老爷那,你猜一向视财如命的老爷,会怎么对你?”
薛氏这才瞪圆了眼珠子,整个人都慌了起来。“你——你个毒妇!!”
她也是这时候才觉察到苏氏的可怕,这女人早在十来年前就给自己跟三姨太下绝子药,是何等狠毒的心思。而在沈南瑗来之前,这个家无疑是处在她掌控之下的平衡。
这番心机让她陡然发凉。
苏氏笑盈盈的,似乎对这称呼很是满意,“就今儿,这话摆在明面上,只消我拿了账本一去,甭管你想说我什么,我都会说是你反咬我一口,你想扯上三姨太,就三姨太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且不说,等沈南瑗一出嫁,你猜,是你们死得快,还是我死得快?”
薛氏瞪视着她,在她那得意的笑容里遍体生寒,“我先让你死!送你去陪你那个短命女儿!”说着,她大喝一声,伸出尖锐指甲猛地去掐苏氏脖子,苏氏猝不及防整个脸被刮了一道。当即疯了一般的反击。
薛氏到底是杂院儿里出来的,撒泼打滚外加拽头发,苏氏哪是她对手,不一会儿身上就挂了彩,不单是脸上,脖子还有胳膊手那都被抓伤。饶是如此,也就死死揪着薛氏的头发,顺从本能地缠斗一块。
最后是严三娘听到动静进来,一看里面的情景,顿时皱起了眉头,不到一刻就解决了纷争。
一把木仓指在了薛氏的太阳穴上。
苏氏‘啪’的一个大耳刮子甩了过去,一记还不够,左右开弓,直到手打疼了才解气收回,整了整衣服鬓角,恢复‘得体’,“打啊,不是很能打么,你再来啊。”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薛氏怎么都想不到苏氏招来的这个厨娘竟然还是个配木仓的,被黑洞洞的玩意儿一指,后背冷气直窜。
“她是什么人,你管不着,你只需晓得,她——是我的人。”苏氏阴测测的笑。“而你现在,只能顺从我,听我的吩咐办事。”
薛氏再横,那也横不过拿木仓的,而苏氏手里又握着她要命的把柄,这一场撒泼胡闹像是把攒着的气儿全给漏了,颓然地一屁股瘫坐在了凳子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
“不是我想要你做什么,而是,你现在能为我做什么,好让我考虑到底要不要继续留着你。”
薛氏抬眸,看到苏氏眼底满是恶毒算计,以及旁边拿着木仓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冷面女人,心头一阵发寒。
她知道苏茉莉和老爷是青梅竹马,而似乎才想起,当年白家覆灭有她的一份功劳。
——
薛氏的不对劲,沈南瑗很快就发现了。
疑心总有疑心的好,就是她敏感,同时感官也敏锐了。
这几日,薛氏看她的眼神,总是怯懦中带着闪躲。
而对苏氏,就是闪躲中带着怨毒了。
沈南瑗猜不透她们又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但薛氏向来是个墙头草,她能干出点什么,都能约莫猜个七八,跟苏氏脱不了关系。
沈南瑗特地嘱托了银霜,连带着薛氏也得留意着。
可沈家并没有什么异常。
若是有的话,就是沈黎棠将严三娘堵在了房间里,没多久,严三娘便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
得没得手,沈南瑗都懒得去管。
反正,苏氏弄这个严三娘来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嘛!
算是拉皮条拉到了家里来。
怎么说呢,只能说苏氏的心大。
或者换句话讲,苏氏连沈黎棠都不在乎了。
沈南瑗也是个女人,倒是十分了解女人的嫉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