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清一怔,抬脸看着师父,眸中还凝满了泪花。
却见师父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随后又道,“今日午后,可带他上山,但我只见他一面就好,绝不可逗留。”
她立时应好,转而露出了笑意,又擦了擦泪,同师父道,“弟子这就去告诉他,请师父稍等。”
语罢,便转身下了山。
而望着山路上她渐渐离去的身影,无尘却不由得凝起了眉。
——谁人能知,这个女孩,会不会面临与自己当初同样的命运?
一时间,往事又浮上了心头。
可她只是怔愣一会儿,待惊觉自己心间又起了杂念,她立刻起身回房,念起了经。
往事不可留,很快,心间杂念皆被压下,尽数化作了天边云海中一片浮云。
……
不知过了多久,无尘又听见敲门声响起,拂清在外轻唤,“师父,人来了。”
她微微一顿,睁开了眼。
想了想,又拿出遮面的轻纱,蒙在了脸上,这才起身去开门。
无论那人对拂清有多重要,都是皇室之人,她绝不会泄露自己半分。
无尘踏出房门,只见拂清乖乖立在院中,见她出来,轻轻道了句,“他就在外面。”
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言。
拂清便去打开了院门,将人领了进来。
抬眼望去,只见那青年身着竹青色的长袍,并未有多华贵,但身姿挺拔,只是抬步走路不说话,也能看出气质不同于常人。
这般仪态,竟教她恍然之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某人。
她心间微微一顿,却不语,只看着那青年渐渐走近,而后立在她面前不远处,微微垂首,道,“晚辈萧钧,特来见过高人。”
态度倒也称得上客气。
无尘眸间没有波澜,只轻轻颔了颔首,道,“公子客气,老身不过天地间一凡夫俗子,岂敢自称高人?”
萧钧则是微微一笑,道,“高人过谦了。您将拂清抚养成人,又传授她高深武功,此恩典不止与她,更是与我,您将她视若己出,这般心胸,该当世人钦佩。”
语罢,便抬眼望了过来,目中十分真诚。
此时不过未正,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他立在春日柔和的光量之中,一双眸子毫不遮掩的透出与旁人不同的殊色。
他双瞳漆黑,周遭却渗出淡淡金色。
看清这一切,无尘心间一顿,彻底愣住了。
怎么会?
这样的眼眸,分明是她们淮国王室金家所独有,怎么会出现在这个青年身上?
……
眼看萧钧话音落下后,师父却没了回应,只是直直望着他,拂清不禁有些奇怪。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连萧钧也有些纳闷起来,忍不住悄悄看向她,拂清终于忍不住,轻声咳了咳,唤道,“师父……”
却见师父这才稍稍回神,却依然看着萧钧道,“老身有一个问题,想向公子请教。”
拂清一愣,萧钧也有些意外,却依然回道,“请高人但说无妨。”
无尘点了点头,竟是问道,“不知令堂为何方人士?”
果然,这话一出,二人皆是一脸意外之色。
但萧钧却在稍顿之后,依然答说,“家母为柔然人。”
——这毕竟是宗正给他的定论,虽然他也知道这大约不是真的,但无奈自己并不能确切肯定,生母究竟是哪里人,所以眼下只能这样回答了。
“柔然?”
无尘眸中一凝。
须臾,却又问道,“那不知她现在可还健在?”
问题愈发的奇怪,萧钧再度忍不住看了看拂清。
拂清也不知师父这是怎么了,不由得担心起来。
然但见师父神色认真,她却又不敢轻易插嘴。
好在须臾过后,萧钧又如实回答道,“不瞒高人,家母当年遭遇难产,晚辈降生之时,她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无尘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第九十三章
对于萧钧来说, 第一次见面, 就问他这样的问题,眼前的这位薄纱覆面的高人, 乃是迄今为止的第一人。
他本来也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毕竟自己的瞳孔不同于旁人, 平时在山下, 碍着他的身份,旁人就算好奇也不敢多问。
但面前这位, 自然不是俗人, 加之又是拂清的师父, 眼下这样问, 虽然有些突然,但也还在情理之中。
因此,他根本没有多想。
只是……
面前的人素衣蒙面, 只露出一双眼睛, 诚然, 那双眸子看来与常人无异,与他自然并不相同, 且今日对他的态度,也并不能称得上热络,但不知为何, 却总教他有些莫名而生的亲切之感。
尤其此时被她这样看着, 他也并不觉得反感。
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奇怪而已。
不过, 对于拂清而言,此时的疑惑似乎更甚于他。
拂清觉得,师父在外人面前,一向话不多,尤其先前还并不打算见萧钧,她原以为,今日师父会对他很是冷淡。
但她绝没想到,师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毕竟,师父从前并不关心别人的私事。
可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抬眼看看,萧钧话音落下后,师父也并未再说什么了,但那一双眼睛,却还是径直将人望着,而萧钧也已经隐约有些不自在了。
她想缓和一下场面,遂咳了咳,主动道,“师父方才在房中静修,还没有喝水吧,弟子去给您煮茶。”
这话一出,只见师父的眼眸终于动了动,看向她道,“不必了,我还不渴。”
也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妥,她又对萧钧道,“公子双眸异与别人,老身一时好奇,多问几句,还请你不要介意。”
萧钧微微笑了笑,道,“不会。”
无尘颔首。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实在超出她的预料,那一刻,恍然与震惊齐齐涌上心间,叫她难免不失神。
但她毕竟已经不再是定力不足的年轻人,并未完全丧失理智,所以坚持着没叫自己露出异样。
目光转向拂清,她又勉力稳住心神,问那个年轻人道,“你该已经知道,她的经历,她的性情,那么你对她,可是真心?你又打算如何安置她?要知道,她是绝不会屈居别的女子之下的。”
萧钧没有犹豫,闻言答说,“请您放心,我愿意一生只她一人,更不会叫她在别人之下。”
这样的话语,多么好听,连拂清自己听了,目中都忍不住流出了暖意。
可无尘却又问道,“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做到?”
萧钧微顿,只答,“我会尽力去争取,便是倾尽所有,也不会委屈她。”
倾尽所有?
无尘目中一顿,问道,“以公子的身份,若是真的倾尽所有,不会觉得可惜?”
萧钧明白,这不止是眼前人的疑问,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听他说出此言,大约都不会相信。
有些话,他甚至也从未对拂清说过,趁今日之机会,说出来也好。
他稍稍缓了缓,答说,“我虽出身出身富贵,但自幼失母,尝尽凉薄,以致于从前一直性情寡冷,直到遇见拂清,才初初察觉世间有色彩,亦有温情,暂且不论过往,就说她今次为了我,远赴千里,去到严酷的战场上,甚至卧冰尝雪,不顾自己的安危,我如今又如何能负她?今日感激高人肯见我,我也愿在您面前保证,如果此番拼尽全力,还是做不道给她正妻名分,那我情愿放弃一切,随她浪迹天涯,绝不反悔。”
话音落下,他目光坚定。
然而闻此言,无尘心间却愈发汹涌难言。
她亦年轻过,亦曾尝过情的味道,明白现在的拂清,像极了当初的自己。
可至于眼前的这个青年……
她并不了解他,甚至直至今天,才知道他原来还一直存在这世上……
她依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许久,方叹道,“但愿一切能如你所愿。”
萧钧礼貌的道了声谢,又听她问道,“公子既然自幼失母,那么又是谁把你养大的?”
萧钧垂目,答说,“家族规矩,生母早亡,我便一直养在嫡母身边。”
无尘微微点头,又问道,“那,她对你可好?”
好……
这个问题入了耳,萧钧只想讽刺一笑,但碍于这并不礼貌,才只是答说,“幸有父亲关怀,晚辈方能顺利成人。”
语罢,只见面前的人目光微凝,点了点头,却一时未语。
无尘一时没了什么问题,场面也安静了下来。
拂清觉得,师父今日很有些奇怪,她对萧钧的身世过往,似乎实在太过好奇了一些,这些话说下来,眼看天边日头西移,时间已是不早了。
她觉得,师父似乎对萧钧没有那么排斥,正思忖着,要不要自己去做顿饭留萧钧一起吃,却听师父忽然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下山的路不好走,我就不多留了。”
拂清一怔,师父这就要赶他们走了吗?
心间虽不舍,但毕竟是先前说好的,她只得应了声是,又看了看萧钧。
而萧钧也应了声是,还礼貌道,“今日多有打扰,还望高人包涵。因家中有急召,晚辈不日就要离开此地,短时间内,不能再来探望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