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间轰然一声,简直五雷轰顶。
如今亲儿萧瑀突遭横祸,依然昏迷不醒,她这些日子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可这个萧巍,居然会在这个当口坐下这样的决定。
那么自己战战兢兢,苦心谋划多年,到今日,竟是落得一场空吗?
这一刻,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立即起身赶往了启明殿。
启明殿。
已到了饭点,纵使没有什么胃口,但宣和帝还是勉强坐到了饭桌前。
谁料却在此时,却见宫人通报,说皇后在外求见。
毕竟对方身为正妻,还顶着皇后的名号,他总不可能将人晾在门外,便叫进了来。
哪知夫妻二人一见面,却没有半点温情可言,宣和帝寒着脸,皇后面上竟也没有多少温度,还隐约能叫人觉得,她身上带着一股子杀气。
皇帝其实也猜到她会来,只是这样迅速,还是稍感意外,瞥她一眼,问道,“大晌午的不吃饭,跑来做什么?”
皇后勉强端了个礼,也不再绕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臣妾方才听说一件大事,特意来问问陛下。”
宣和帝冷笑了一下,道,“你消息倒是快,既然已经知道了,又有什么好问的?”
皇后面上也冷冷的,只道,“陛下也知,瑀儿现如今毒未解,尚在昏迷,这个时候,您顾不得问一问他,却召集大臣,做此决定,会不会有些太叫人寒心?”
只听“啪嗒”一声,镶金的象牙筷子被拍在了桌面上,宣和帝抬眼,冷笑一下,道,“依朕看,你莫不是也中了那蛊毒,神智不亲了?这样的话,也是可以对朕说的吗?”
那沉沉的声音里头,明显压着怒意,多年的尊卑之下,皇后难免微微一顿,终于缓了缓语气,道,“常言道忠言逆耳,臣妾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毕竟此事实在不妥,还望陛下能三思!”
宣和帝眯了眯眼,道,“这有什么不妥?朕的儿子,还不能继任朕的江山了吗?”
哪知皇后竟然振振有词,道,“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虽然都是皇子,可毕竟母家出身有尊卑之分,当然不一样,您不要忘了,宁王生母可是异族,你要立他,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异族?”
皇帝冷笑了一声,竟丝毫不以为意,道,“如今的柔然,不过弹指可灭的弹丸之地,朕要立谁为储,还需顾虑他们?更何况臣有的是办法,大不了,把那玉碟再改一次,朕想给谁出身,从来没有办不到的。”
这些日子以来,宣和帝无数次回想那个梦,终于有所顿悟,极大可能,阿琼是因为那玉碟上的身份在怪他。
——当年前太子之死被朝野质疑,为了坐稳自己的龙椅,他不得已将金家割舍,降了他们的罪,可如此一来,阿琼也成了罪臣之女,连带着长子也成了生母身份有污点的人,他不得已,只好叫宗正改了玉碟,把阿琼变成了“柔然公主”,如此,也好给长子一个体面的出身。
现如今既然下定决定要立他与阿琼的孩子,他又岂会被这些问题难倒?
哪知此话一出,皇后却着实被刺激到了,满脸不可思议的道,“陛下又要更改玉碟?如此反复,就不怕被天下人笑话?”
宣和帝竟丝毫不以为意,还冷哼一声道,“笑话?这是朕的江山,谁敢来笑话?再说,朕择继任者,自然要选优良者,老大自幼就务实,话虽少,吃得苦却多,他心中真正装着家国,为了天下,年纪轻轻就上阵磨砺,这种种,难道不比你养出来的逆子要强?朕退一万步,就算今日不是要选老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老二!”
这一句话,彻底阻断了皇后的念想,皇后一顿,半晌,止不住的颤抖道,“逆子?陛下莫不是忘了,他也是你的孩子,身上流着你的血!现如今出了错,竟然都推到臣妾的头上,陛下明明偏心偏过了头,现如今居然连这种话都说的出口!实在太叫人心寒!”
她的声音愈发的尖利,语气也是越来越狠,全然没了往常假装的恭敬,若真要论起来,一个大不敬之罪是着实跑不了的。
谁料宣和帝却反而笑了起来,点头道,“没错,朕也有错,朕最大的错处,就是立了你!当年若没有你从中挑拨离间,母后岂会对阿琼误会那样深?岂会要趁朕不在的时候置她于死地?朕当时就应该狠心下来,把老二抱走,不叫你抚养,今日也不至于会成这般模样!一天到晚脑子里除过女人,就是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连个家都治不好,整日里不得安生!”
好啊,这是索性撕破了脸,把这些年的不痛快全都发泄了出来,往后也冷笑起来,道,“陛下现在又觉得我们母子不好了?你当年要借助我们王家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把瑀儿当成亲骨肉看过,你心里只有那个贱人生的贱种!”
宣和帝一顿,瞬间被这个字刺痛了神经,一掌甩下去,那凌厉叫嚣的女子竟险些摔倒在地。
他敛了全部的笑意,连冷笑也没了,颤抖着手怒道,“好,好个名门淑女,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竟然敢跟朕这样说话!”
他目光转向门外,对着早已被吓傻了的高贺道,“来人,把她给朕押回去,好好在凤仪宫里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出来!”
皇后再厉害,高贺也不敢不听宣和帝的话,只得赶紧应是,招来三五小太监,好说歹说,总算把皇后“请”回了凤仪宫。
历经方才惊魂一幕,皇后近身的宫人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此时趴在她脚边痛哭,“娘娘,您这又是何必,现如今鱼死网破,实在得不偿失啊!”
其实这话说错了,此时的宣和帝依然不动如山,好好在启明殿里待着,“网”根本没破。
而须知“鱼”也并未死心。
皇后闻言,冷笑一声道,“现如今说这话还太早!本宫就不相信,他就能风平浪静的立了那个贱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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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理这些暗流汹涌,此时的宁王府,倒是一片喜悦。
萧钧入宫谢恩出来,府中的气氛都不同了。
前阵子因他中毒导致的黯淡一扫而光,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掩饰不住的轻快,就连下人们走起路来,胸脯都比从前挺得高了。
拂清也差不多,眉梢眼角也俱是藏不住的笑意,她觉得,历经与萧钧从东到西由南到北这几番折腾,从前是步步谨慎,丝毫不敢大意,而此时,似乎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而相较之下,萧钧却显得淡定得多,从宫里回来一见到她,第一句话竟是神色认真的与她说,“月儿,我很快就可以娶你为太子妃了。”
等她过了门,也就不必日日扮男装了,为了与他在一起,她也着实不易。
她嗯了一声,竟没有扭捏,抿起双唇,看了看他,又问道,“你高兴吗?”
他这才露出笑来,点头道,“高兴,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只有与她在一起,才能算得上有家。
她当然也期盼,正弯唇笑,却见他已经开始畅想,道,“等我加冕礼一过,便正式向你提亲,等咱们成了亲,就赶紧生一个孩子,嗯……先生女孩好还是先生男孩好?你喜欢什么?”
而拂清,今次也再不像上回凉州城外戈壁之中那样,红着脸说谁要嫁给他,而是忍不住笑他,“这哪儿能挑?自然是上天给什么就是什么。”
语罢又忽然有些警惕,一下收了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娃儿?”
萧钧一怔,立时摇头,“怎么会呢?我只是在想,如果上天真的给我们一个女儿,我一定要好好护着她,不叫她再如你一样,幼年吃那么多的苦。”
他语声认真,虽然语气不重,却格外有种力量,忽然叫人心安。
拂清闻言,眼眸竟忽然有些热辣。
她不错眼的凝视着他,许久,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你应该会是一个好父亲,我相信你。”
就凭他带给自己的那种温暖,她便信了。
而他,也摸了摸她的脸,道了句,“你一定也是个好母亲,我相信你。”
话音落下,四目相对,一同回望过往的这一路,竟然都有些百感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的话竟有些煽情。
拂清赶忙重又笑了起来,同萧钧道,“好了,不要这么沉重,这样大的好事,咱们是不是该庆贺一下?”
萧钧没有反对,颔首应了一声,“好啊。”
第一百零六章
册立储君是国之大事, 除过圣旨,还会有一场册封仪式。
皇太子册封礼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封后大典, 因此不可匆忙,经过礼部慎重研究,最终定在了半月之后。
一来,那是难得的吉日,二来,萧氏族中还有不少分封在外的郡王及其后代,要等他们进京, 当然需要时间。
而宫中各部也正好趁这半月好好筹备。
立储之事最终定下,宣和帝的心间也犹如大石落了地。
多少年了, 无论从前再怎么犹豫,但当此时的决定做下, 也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夜深人静,躺在龙床上的帝王,再一次入了梦中。
然而这个梦, 却着实有些诡异。
——宫闱还是那个宫闱, 但时光却好似一下回到了许多年前,他黑发垂肩, 还是年轻的时候。
他漫无目的的穿行其间, 仿佛还是个春日,御花园里景色灿烂, 哪知只是脚步一转, 冷不防的, 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青年,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他猛然认了出来,那竟是自己的兄长,早已经不在人世的前太子。
他心间一凛,正待此时,对方原本清风朗月的一张笑脸,也忽然变得鲜血淋漓,手中还举着一把尖刀,直直向他扑来,口中咆哮道,“拿命来,还我命来!”
宣和帝狠狠一惊,从梦中醒了过来,止不住的冷汗频频。
窗外天色未亮,时间尚早,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没人知道,虽然他已经稳坐帝位二十余年,但前太子一直是他的心病。
他与这位兄长只差一岁,但只因自己的生母不是皇后,便一直被人看轻。尽管前太子性情软弱优柔,并不适合继任江山,而他的能力分明不差,可先皇还是立了对方为储。
而他却也不是不知,这位兄长外表看似宽厚,实则对他颇多猜忌,如若他什么也不争,有朝一日对方上位,他并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就算是为了自保,他也一定得先将对方除去。
而有金家相助,他也终于成功制造了一起“意外”,叫对方死在了巡视的路上。这才终于顺利继位,稳坐了二十余年的江山。
时间会改掉许多人的记忆,有时他自己也会忘了,当初上位时的那一番血雨腥风,只以为是自己民心所向,顺理成章。
但今次的这个梦,将他打回了原形。
而再回看当下,他的儿子们,竟也险些经历这样一番轮回。当然了,与当初不同的是,老二那个逆子,纯属自作孽。
他重叹了一声,直觉一阵心口发闷,立起身来走了走,才好了一些。
高贺听见动静,又赶忙进来询问。
他今次却没直接将人打发走,想了想,吩咐道,“明天叫人准备一下,去东陵拜一拜。”
高贺微微顿了顿,这才隐约猜到,陛下这大约是做了什么梦了。
却也不敢多嘴,只乖乖应了声是,出去安排人了。
天还没亮,高大总管就把差事吩咐了下去,待到傍晚时分,安排出去的人便来到启明殿,向宣和帝复命了。
此乃司礼监的总管梁路,一直专理此事。
宣和帝见了他,主动问了问东陵的情况。
梁路答道,“东陵一切如常,奴才也特意拜见了龚太妃,她也一切都好。”
——前太子薨时,才刚成亲不久,正妻龚氏尚未有子嗣,夫君一死,她虽是年纪轻轻,却也成了太妃。
这位太妃算是个聪明人,明白一旦嫁入皇室,这辈子再也摆脱不了,为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安危,便毅然去跟着守起了陵,二十多年如一日,倒从没生过什么事。
而当然了,她因为如此广得贤名,宣和帝也一直没对身为先太子姻亲的龚家赶尽杀绝。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个连子嗣都没有的寡妇,不做此屈服,又能如何呢?
要怪,也只能怪她爹没眼光,当初竟给她结了这样一门亲事。
……
此时烧纸焚香,祭奠过一回,听完梁路的汇报,宣和帝的心里也好受了不少,颔了颔首,叫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