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帝却依然坐得稳,闻言不急不缓的道,“当年的东宫舍人,早已辞官回家多年,现在再找,恐怕有些难。不过,朕这里有一位证人,最能证明你的真假。”
这话一出,明显见到女子目中犹疑,却听宣和帝兀自吩咐,“请龚太妃上殿。”
高贺赶忙应是,一阵过后,就见龚太妃入了殿。
同是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只因常年守在东陵,龚太妃面色明显清冷一些,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却更叫人心生敬重,宣和帝见了,语气也明显和缓的多,十分客气的道,“打扰皇嫂清净,实在罪过,不过如今有一桩大事,不得不请您出面。”
说着他瞥了眼殿中几人,续道,“永陵王从荆州带了一对母子来,说是皇兄血脉,此毕竟事关当年东宫,在场没有人比您更有资格现身,因此,朕只好烦劳皇嫂来认一认,殿中这女子,可是当年皇兄的侧妃?”
龚太妃闻言,将视线淡淡移过,打量那母子,然须臾之后,却道,“陛下,当年太子侧妃朱氏,自入到东宫,便一直体弱抱恙,太子意外薨逝后,她悲伤抑郁,不过一个月就追随太子而去了,就葬在东陵一侧,至于眼前这位,哀家从不认识,希望陛下不要被有心之人蒙蔽为好。”
话音落下,却见众人一顿,面上神色各异,而那自称“朱氏”的女子却气急,叫道,“龚氏,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太子殿下泉下有知,不会放过你的!”
却见龚太妃淡淡一笑,道,“哀家在东陵守了殿下这么多年,私以为没有什么对不住殿下的。”
“你这个毒妇!”“朱氏”又嚷道,“你如此对待殿下骨肉,还说没有什么对不住殿下,你简直没有良心……”
“住口!”
话未说完,却被宣和帝怒斥,又吩咐周遭道,“此女伪造身世,妄图冒充皇家血脉,胆大包天,还不快拉下去!”
殿中值守的金吾卫立时应是,便要上前,见此情景,这母子二人终于惊慌,赶紧往永陵王身后去躲,永陵王也是一脸气急,再顾不得什么礼数,手指宣和帝道,“萧巍,你这个狠毒暴君,你只手遮天,无视事实,妄图遮掩你的当年弑兄夺位的暴行,如今竟连太子殿下的血脉都要残害,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话说到这份上,显然已经撕破了脸,都不用宣和帝再开口,左丞相等人立时怒骂道,“永陵王,你是不是疯了,如此公然大不敬,眼中可还有体统王法?”一时间群情激奋。
然后堂中却还有不少人,只是互相看看,并不敢作声。
宣和帝看在眼中,终于彻底变了脸,怒斥道,“庙堂之上,也敢任由你如此妄言?你在封地素日荒淫度日也就罢了,朕从前念你是宗室子弟,放你一马,现如今看来,是朕错了,你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萧家列祖列宗?来人,将其拿下,推出午门斩首!”
谁料未等金吾卫应是,却见永陵王咬牙说,“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是你!你当年授意淮国金氏刺杀先太子,如今敢做不敢认,真是个伪君子!你以为你的行径不为人知?萧巍,天理昭昭,今日就是揭下下你面具之时!”
说着又环顾殿中众人,叫嚷道,“我还有证人可以作证,今日定要叫你们看看,你们尊崇这个暴君,他的双手是何等鲜血淋漓!”
宣和帝敛眉,神色严峻,沉声道,“你还有证人?是谁?”
“是我!”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引得众人一怔,纷纷寻声去看,却见殿门口出现另一女子的身影。
那不是别人,竟是当今的皇后。
众人心间大惊,宣和帝的脸色也终于沉到了极点。
眼看这女子一步步踏进殿中,宣和帝冷笑了一声,道,“你也动了歪心思。”
却见皇后竟毫无畏惧,悠悠来到近前道,“臣妾曾屡劝陛下仁慈,如今却眼看陛下遗孤要赶尽杀绝,实在心间不忍,不得不出来说句公道话。更何况,您现在要立的储君,还是当年淮国金氏之子,他日事实大白于天下,百姓必定不会答应,与其到时引发民怨民怒,不如趁现在放弃的好。”
淮国,金氏……
众人听清这话中意思,立时都把目光投向了萧钧。
而萧钧自己,心间也是狠狠一怔。
他一直知道,先太子死因的确有些疑点,且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皇所操纵的,但皇家之事,一直如此,所以他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或是不能理解。
可方才皇后为什么会说,自己是淮国金氏之子?
他自己与那早已消失的淮国王室,有什么关系吗?
他忍不住去看自己的父皇,却见宣和帝此时已经怒到极限,道,“满口荒唐!来人,还不快将这些妖言惑众者拿下!”
殿中禁卫立时应是,纷纷拔刀向前,哪知却在此时,又见殿门口冲进更多侍卫,竟是要对殿中众人拔刀的样子。
丞相等人一怔,立刻反应了过来,同宣和帝道,“陛下,永陵王与皇后串谋,这是要叛乱啊!”
却见永陵王哈哈大笑,“昏君,你众叛亲离,今日就是你退位之时。”说着又朝皇后使了个眼色。
而皇后则向殿中道,“拿下昏君,拥立新帝,弃暗投明着,本宫重重有赏!”
话音落下,只见殿中一阵骚动,须臾过后,除过卫离,范时余,三阁大学士等近臣,将近半数的官员竟去到了皇后的阵营之中。
皇后背后的世家力量,终于尽显无疑。
宣和帝已是怒极,冷声道,“也罢,既如此,就休怪朕无情!沙荣,传朕命令,今日背叛朝廷者,无需留情,一律格杀勿论!”
宣和帝所唤的沙荣,乃是御前禁卫统领,此时就在殿中,然而话音落下,却并未见他有所行动。
宣和帝脑间轰然一声,立时明白过来,这个人,也被皇后策反了。
呵,他的这位皇后,倒还真有几分本事。
情势实属千钧一发,正在此时,却听见萧钧道,“来人,保护陛下,拿下叛党!”
话音落下,殿中一阵响应之声,除过先前出来护卫御驾的,又多出一批人,却是宫人的打扮。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都是萧钧的人手,事先伪装成宫人的模样,以备此时的不时之需。
皇后与永陵王微有一惊,明白需速战速决,于是一声令下,叫沙荣动手,现场随即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今日殿中不乏上了年纪的大臣, 但眼前情景, 却实打实的是他们头一次见到。
此时, 场面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偌大的谨身殿中刀光剑影,人声喊叫, 乱作一团。
过半的金吾卫都被皇后与永陵王控制,为了保护宣和帝安危,卫离,梁钟,程志等武将不得不参与到打斗中, 甚至连萧钧也拔了刀,与众人一道抵御叛党。
此番他虽然有心准备人手, 但毕竟场地有限, 自己的人远远不及皇后的人多,不过好在都是精挑的高手, 以一抵十不成问题。
然而尽管如此, 叛党人数还是太多, 眼下双方勉强算是势均力敌吧。
刀剑一动, 殿中顷刻见血, 而皇后的阵营之中, 大多是文臣, 一辈子只与笔杆子打交道的书生们, 此时终于怕了起来, 一个个面露惊慌, 永陵王看在眼中,为了稳固人心,大声吼道,“本王还有五千兵马,就在京郊,随时可以进城,有什么好怕的!事情已经到了这份上,赶紧把这昏君给除了,拥立新帝才是正道。待除掉昏君,今日之功臣,重重有赏。”
这话倒说的不错,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只有弄死对方才有生路。众人这才勉力撑起些精神,在沙荣的带领下,叛党攻势更加猛烈了。
一时间,心慌的倒成了宣和帝阵中的大臣们。
说实话,此时就连萧钧也开始有些担心起来。
——今日出门前,他调动了府兵,以备不时之需,但眼下都在宫门之外,而此时沙荣叛变,他并不能确定宫门是否也已经被控制,因此,自己的府兵能不能进得来,还是问题。
尤其此时,就连谨身殿的殿门也被沙荣控制住了。
眼下唯一的出路,怕是要先杀光殿中叛党,再去将宫门打开,引府兵进来才可。
须知今日,对方已是抱定了反叛之心,并没有因他是储君而手下留情,因此他是一边与叛党周旋,一边在心间制定计划,还要小心躲避四面八方挥来的刀剑。
而就在这紧张的搏斗之间,他目光随刀锋一转,却无意瞧见,就在自己不远处,有一人剑法极其凌厉,不过几息之间,就砍瓜切菜般撂倒了三五叛军。
这人与自己准备的人手一样,都是太监的打扮,然而身姿却明显单薄。
这样熟悉的情景,萧钧已经见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因此稍顿之后,他立时就认了出来,那是拂清。
他心间一惊,本不欲叫她掺进这般危险之中,却没想到她竟还是来了。
只是此时此刻,他却根本没有功夫来问她是怎么进来的,叛党仿佛杀不完似的不停朝他涌来,他想了想,匆忙之间与众人道,“卫将军留下,护好父皇,其余人等,随本王杀出血路,本王的援军就在宫外!”
这样的时刻,他就是主心骨,听他此言,几人立刻应是,卫离撤道宣和帝身后,而梁钟程志等人,眼看就要跟他突围,就连拂清也到了他的跟前,一副要与他同生共死的架势。
他却眉间一紧,立时拒绝道,“你留下来,不要往外冲。”
拂清一顿,也终于知道这是被他认出来了,于是也不多废话,直接道,“我来都来了,当然得同你一道,不然我来做什么?”
“你……”
萧钧一噎,只得道,“今日非同寻常,殿外情形如何谁也不知,不许你去冒险!”
她却也挑起眉来,“身为储君都能去冒险,我也如何不能?”
说着便要往前去冲。
萧钧心间一紧,也要跟上去,却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一声音传来,“靠后,都到朕跟前来!”
却是宣和帝。
几人皆是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萧钧回头,只见父皇已经从龙椅上起了身,却在扣动龙椅左边的扶手,他心间一动,忽然明白过来,赶忙招呼程志等人,又拉着拂清一同去了父皇跟前。
而顷刻之间,却见龙椅背后,那道六扇屏风忽然开启,内里现出一条通道,众人皆是恍然大悟,赶忙跟着宣和帝一同进了去。
~~
历朝历代的宫殿,都会修建一条密道,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密道的机簧,只有帝王本人才知,宣和帝将众人领进来后,又迅速关闭入口,待叛党们来到近前的时候,早已找不到他们的去向。
众人沿着密道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宽阔的地方,桌椅床榻一应俱全,还有照亮的灯火,看起来,应是早就准备好的。
宣和帝停步,叫众人停下歇息。
此时跟着他的这些人,武将们已经厮杀了半天,大学士左丞相等人也大多是年过半百,方才又是惊吓又是赶路,早该是累了。
危险暂离,拂清也算是勉强松了口气,她武功虽高,但回想起方才那些叛党红着眼连绵不断的涌上来,还是难免有些头皮发麻,毕竟今次可不是她自己,背后还有那一帮子老臣和皇帝,一个不小心叫叛党钻了空子,可就不好了。
此时,她才要喘口气,却见萧钧来到跟前,一脸关怀的问道,“方才可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不过是些小喽啰,还能对付,你呢?”
他衮服上沾了些血,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他也摇头说没有,却又严肃起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次不是小打小闹,为什么不听我的?”
他每回都这样说,她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岂能不来见证一下?”
说着环顾周围,又忍不住叹道,“还好来了,不然找不到你 ,还不得急死我!”
瞧这密道这般隐秘,若不是事先知情,便是天天在宫里转悠,也未必能发现的了啊。
她昨晚听他说完,心里起了担忧,回到卫府之后怎么也睡不着,便又悄悄折返了回去……
今日她藏身在谨身殿中,原本也预感到这场册封礼大约会有些不平静,却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么不平静。
皇后也就罢了,半路竟还杀出一位永陵王,更令人费解的是,皇后原来这么能干,把过半的金吾卫都给控制住了!
啧啧,这要不是萧钧事先在殿里埋伏好了人,这阵子,那帮叛党们岂不是要如愿以偿的谋朝篡位了?
可宣和帝呢,看他能把龚太妃请来,想来也该是有所准备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叫人做成了乱?
她正觉得奇怪,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便忍不住瞧了过去,却见是跟着逃出来的那帮大臣们,正同宣和帝说着什么。
身穿衮冕的君王坐在椅子上,面色依然很不好看,左丞相等人齐齐跪在他面前,群情激愤的道,“陛下,此番皇后与永陵王公然反叛,无视朝廷君威,您可实在不能饶过他们啊!”
宣和帝点了点头,想了想,唤了一声,“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