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只说道:“听闻琅琊谢家的家主最近偶感风寒,族中事务多由谢大公子主持,谢氏很快就不好再查动向了。”
这说明大哥已经叫谢家上下守好门房,消息再不往外漏了。
谢婉凝终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扬起:“这就好,外面的事总要你亲自操心的。你一直办得很好,我很放心。”
黄灿是个很稳重的人,看起来很是喜庆,一脸笑模样,实际上手里一丁点缝隙都无,能把外面的事办得相当利落。
谢婉凝夸他一句,他就很淡定给她行礼,只说:“为娘娘办事,不敢丝毫马虎。”
他最近可是很忙,谢婉凝也不多留他,便叫他出去了。
这边又跟芳蕊道:“过不了多久便要到万寿,翻年又是太后千秋,着两节的礼你可有头绪?”
她一开始是自己想了个大概,然后让芳蕊操持后面的事,不过这一年两节确实不好准备,年年都不能重样,也得花心思操办,很是头疼。
芳蕊一听便说:“这些时候似乎德妃娘娘已经在准备千秋节的礼了,似乎是要在慈宁花园做走马灯灯展,做的福禄寿喜的样式,很喜庆。其他几位娘娘倒是都藏着,没打听出来。原娘娘说去年做的万寿无疆锦绣,今年便不好再用刺绣织物,经书也年年都抄,没什么心意,臣便想着要去宫外寻一寻。”
这倒也是,其实陛下的礼物好准备,只要够用心便成了。只是太后那的还要有贺寿的寓意,轻一分不行,重一分也不成,这就有些难办。
谢婉凝沉思片刻,道:“近来在东安围场偶遇五城兵马司总司监的夫人侯氏,她原是我娘家远房表姐,算是京中最近的一门亲了,回头你给她递个消息过去,让她先帮忙寻着,以后那边的事你也多操心一些。”
这是把侯盈那边的线交到芳蕊手上了。
芳蕊面上一喜,忙给她行礼:“诺,臣一定尽心。”
谢婉凝笑道:“给陛下的礼,我之前在东安围场想了想,还是想给陛下做一顶帽子,料子和样式也选好了,你就不用再寻了。”
对于谢婉凝来说,给陛下的礼好办得多,只要她亲手做些衣服鞋帽,萧铭修总是很捧场。便是因为这一点,谢婉凝每次也都做得认真,从来不敷衍。
芳蕊便松了口气:“娘娘对陛下总是这般尽心,臣实在敬佩。”
谢婉凝摇了摇头,便让她出去忙了。
谢兰刚领着宫人们收拾好行李,进了寝殿就道:“娘娘怎么这般高兴?”
“过几日小雪,太后娘娘要摆宴,说是想念咱们呢。”谢婉凝边说边笑。
谢兰就说:“陛下和娘娘们去围场两月有余,太后娘娘想念也是人之常情。”
“这小雪又不是什么年节,只是个寻常的节气罢了,”谢婉凝道,“太后娘娘应当是要说选秀的事,想赶着过年前把名单定下来。”
冬日寒冷,若是下了雪路就更不好走。选秀算是大事,要各省先出名单,经筛选后再呈画像进京,过年前就要把选好把名单下放,确定好人数。过了正月十五便送秀女进京,大约二月便可进京再行复选。”
这一回是大选,宫里要放出许多年满二十五的宫人,因此陪着正经秀女入宫参选的还有宫人,人数便很多了。
天佑元年那一场选秀只选了特定的几个人,各个都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因此一点都不忙乱,井井有条便让她们进了宫。这一回人多,太后肯定也不愿意出乱子。
给丈夫操持后宫和给儿子操持后宫是不一样的,太后心里也清楚,因此许多事都需要由四妃出面,才能把事情办圆满。
“娘娘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是太后要提前敲打,让各宫主位都安分守己,好叫这次选秀顺利进行?”谢兰恍然大悟。
谢婉凝就笑了:“太后这是怕大家拈酸惹醋,又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娘家,这才想着要提前训斥。”
在谢婉凝看来,太后娘娘屹立宫中三十年不倒,自有其令人敬仰之处。只是现在她年岁渐长,一直敬她爱她的丈夫又已殡天,许多事情也在慢慢转变。
她会有好一阵子不适应,也会为了抓紧手里仅剩的珍宝而气急败坏,但她终究不是个蠢笨之人,二十多年的皇后和三年的太后不是白当的。
就拿这一回选秀的事,从八月她回宫就特地提了一句,最近这两个月也在陆续准备,叫大家慢慢转过劲儿来,心里也接受了这件事,再都叫到一起分派差事,便能顺顺利利。
“以前是我过得太散漫了,宫里头还有许多事值得我关注,也有许多人值得我学习。总归白日漫长,咱们就多出去走走看看,也不是一件坏事。”
谢兰心里头越发放心,她慈爱地看着谢婉凝:“娘娘说得是。”
一晃就到了小雪那一日,谢婉凝一大清早就起来了。她特地选了一身云鹤金银对襟袄子,下面是缃绮平地织斜纹花百褶裙,走动起来却是飘飘欲仙。
虽是隆冬时节,配上她一张玉貌花容的脸,浅淡的嫩黄色竟也能压得住。
这是绫惜这段时候一直在做的新衣裳,伺候她换好以后,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来:“娘娘的腰似是细了些,腰前的飘带显得有些长了。”
她日日给谢婉凝做衣裳,最是知道她身形,这一看便知道谢婉凝的腰窄了一指来宽,显得越发纤细。
谢婉凝倒是不在意:“刚赶路回来,路上吃不好睡不好的,瘦一些也无妨。待年根便又能养回来,姑姑不用太过上心。”
绫惜面上应下,心里头却记住了这事,等把谢婉凝打扮得漂漂亮亮伺候走,她还是叫了小宫人:“一会儿去一趟太医院,叫魏医正这月早些来,娘娘刚回宫,有些不太适应。”
谢婉凝倒是不知她在那瞎操心,自坐着铺了厚垫子的步辇往百嬉楼行去。
刚在巷子里走了没多一会儿,抬头就碰见贤妃的仪仗。
贤妃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遇见她,只得在原地停下,等她到了近前才淡淡道:“给淑妃姐姐请安了。”
谢婉凝不太在意她的态度,倒是因着近一季未见,很是仔细看了她一眼。
冬日里人人都穿得厚实,绫惜能看出谢婉凝略有些清瘦,也是因为日常近身伺候的缘故,旁人是看不出来些许的。
可今日谢婉凝一见贤妃,就发现她瘦得厉害,就连怀相不好的顺嫔也没如此消瘦,她脸上的皮肉都缩进去,好似有些脱相了。
就如同几日未曾进食那般,样子很是吓人。
谢婉凝有些吃惊,又因跟贤妃不过点头之交,做不来那交浅言深的事,只好轻声问:“入冬变天,妹妹可要当心,病了要难受一整个冬日。”
贤妃抬头认真看了她一眼,竟难得解释道:“多谢姐姐关心,妹妹一入冬就开始咳嗽,不仅茶饭不香,晚上也夜不能寐,实在很是折磨。”
她说着,就又忍不住咳嗽两声,喉咙里发出刺耳的沙哑声响。
贤妃一向性格孤高,轻易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话,今日竟然跟谢婉凝解释了这么多,谢婉凝心里难免更是惊讶。
不过她面上只有满满的关切:“那妹妹还是多多休息,好生吃药。”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腰细一厘米,美滋滋!
第58章
贤妃的性子怪,谢婉凝也懒得招惹她,只看她时不时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就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总觉得她咳嗽得太用力了些。
就这么一路熬到百禧楼,谢婉凝才略松了口气。
百禧楼一如既往地热闹,宴厅里早就摆好了桌案和梅瓶,红梅在雪白的瓶子里婀娜伸展,点亮了寒冷的冬日。也不知德妃什么时候学来这般雅趣,倒也相得益彰。
这会儿除了顺嫔,几位嫔娘娘早就来了,正在前面的小花厅里客气交谈,倒是不怎么尴尬。
谢婉凝和贤妃这一到,花厅里气氛更是热络,端嫔、安嫔和和嫔都围到谢婉凝身边,同她聊起东安围场的趣事来。
贤妃一直用帕子捂着脸,看起来憔悴得很,她躲在角落里,一点要过来凑热闹的意思都没有。
谢婉凝本以为能见到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公主,没成想安嫔和和嫔都没带来。
“怎么不带彤儿和慧儿过来,一季没见,怪想她们的。”谢婉凝笑着问。
安嫔顿了顿,没答话,和嫔便有些没好气地小声嘀咕:“原本想带来的,只是德妃娘娘派人特地嘱咐一句,说是不让带,妾便只好自己来了。”
谢婉凝若有所思:“兴许是怕天冷路滑,公主冻着身子吧。”
怎么可能,谢婉凝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不至于叫话题偏得太过。
冬日里的宫中能玩的地方很多,结冰的湖面上可以溜冰、打球、跑雪橇,下雪了也可以出来打雪仗。萧氏自来也不愿意拘着子嗣,哪怕是个公主,也可以畅快肆意地长大。
安嫔嘴笨又胆小,这一下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和嫔接过话来:“淑妃姐姐说的是,兴许是德妃姐姐想得周到些罢了。”
她倒是比安嫔聪明一些,立即跟上一句:“若是姐姐不嫌弃,回头白日里天气好,妾一定带着慧儿去看望姐姐,日常在宫里她也总念叨淑母妃呢。”
谢婉凝就欢快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那我就等着了。”
因着是说小公主的事,端嫔就安安稳稳坐在一边吃茶,这一回在东安围场顺嫔很是折腾了她一把,叫她性子倒也比以前稳重许多,不再心浮气躁。
几个人高高兴兴说了好半天话,宜妃才匆匆而来,她依旧是那般纯善可爱,一进来就先笑着赔礼:“没成想淑妃姐姐先到了,是妹妹的不是,一会儿用开席妹妹一定自罚三杯。”
她笑容清甜,因着天气冷倒没再穿襦裙,反而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袄裙,衬得整个人越发水灵稚嫩。
跟一脸黑云的贤妃比,她这张脸看着就小了十岁,叫人怎么也无法厌烦起来。
“妹妹哪里的话,咱们自家姐妹,便不讲究这些虚礼。”谢婉凝亲切地拉过宜妃坐到自己身边,端嫔就很识趣地往边上挪了挪。
谢婉凝扫了她一眼,看她垂眸在那吃茶,便笑道:“今日端嫔这身衣裳好看,衬得脸白,身上这个荷包手艺也精致,回头可要教教我。”
端嫔便起身冲她笑:“多谢娘娘抬爱。”
她是真的跟以前不同了,谢婉凝笑着吃了几块切好的苹果,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绽开,倒是叫她一颗心越发安稳起来。
几个人说着话,德妃却跟顺嫔一起姗姗来迟。
德妃的步辇在前,顺嫔在后,等下了步辇一起往小花厅走,早就到了的众人才看到两人气色迥异的面容。
前面的德妃健步如飞、脸颊红润,一头长发柔顺光亮,显然保养极好。
而后面的顺嫔却面色青白、眼下青黑,她行走之间脚步虚浮、双目无神,便知她身子虚空,晚上应当也无法休息好。
明明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子,却只小腹略微有些凸起,整个人比有孕之前更显消瘦,看起来特别不对劲。
花厅里的人全部惊起,都往顺嫔身上看去。
然而顺嫔仿佛不觉得自己这样很是怪异,她只是低着头安静跟着德妃,冲众人见过礼后便坐下不言语了。
宜妃最后一次见顺嫔也不过七八天光景,这会儿见她似乎身子更虚,不由有些迟疑:“顺嫔这是怎么了?之前瞧着还是可以的。”
顺嫔顿了顿,轻声细语回:“妾自来身子不好,如今吃不好睡不香,看起来不太康健罢了。”
她声音太小了,若不是这会儿花厅里安静至极,旁人真是无法听清。
宜妃见过前些时候的她,也被她烦了不少时日,这会儿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由有些心慌,不由自主拿眼睛去看谢婉凝。
而这个时候的谢婉凝其实也在看她,见她眼睛里的疑问不似作伪,便也冲她眨了眨眼睛。
宜妃有些懵,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只得闭嘴不说话了。
所幸她们刚一坐定太后就到了,见宫中主位悉数到场,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都能来,我很是宽慰。”
她的意思很明白了,既然大家心里都有数,还能老老实实来,说明大家都很懂事。
不过这宴是太后叫的,又有谁敢不来呢?
德妃便凑上前去亲昵地托住太后的手,往顺嫔那看了一眼:“太后娘娘,原本有人说自己身子不好,不愿意前来,臣妾想太后娘娘几月未曾见她,肯定也很关怀,就亲自去把她请了来。”
她这么一说,谢婉凝便懂了刚才那一番场景,太后倒是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娇惯得脑子都不太灵光的外甥女,无奈地拍了拍她的手直接进了宴厅。
等众人在各自位置坐好,太后才满脸关切道:“顺嫔瞧着身子实在不太好,一会儿你只拣顺口滋补得用,若是菜品不顺口,也叫御膳房给你再做,总要好好养起来。”
太后抚养陛下十几年,也不是真要跟他过不去,如今二十有三的皇帝陛下膝下还无皇嗣,她也很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