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真要道歉,何必等到快要死的时候。如果是诚心的,在她第一天认亲时,就应该有人到沈家来。
事实却是,直到要钱了,宋玉辉才露面。
“数数,我知道她是做错了,她对不起你。现在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你就当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亲自向你说声对不起,我求求你了……”
“你求我做什么?她对于你来说,是亲妈。对于我来说,她不过是个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而且因为她的自私,我一出生就被换掉,你觉得我想见到她,想听到那声对不起吗?”
“可是…”宋玉慧开始泣不成声,“数数,从血缘上来说…她是你外婆…”
所以呢,他们是想对自己实施道德绑架吗?无论长辈们有什么错,做晚辈的就一定要原谅吗?这是什么道理?
“宋总,人性本就黑暗,并不是我要把人想得很坏。要是我猜得不错,她道歉是假。不过是因为要死了,想求个心安。我要真去了,她确实会道歉,但是你以为她是真心的,那你就错了。如果我原谅她,她就可心安理得要求我以后要照顾宋家人,用我们沈家的钱养活宋家人。如果我不原谅她,她也同样心安理得,反正她自己得到了救赎。”
“可是万一她在见了我之后很快死了,我猜宋家人就会散布谣言,说是我不懂事,把亲外婆给气死了,然后赖上我们沈家要这要那。无论哪个假设,我都不喜欢,所以我不会去。”
“不…不会的…”
“原本我可以和你打一个赌,就赌事情会不会像我说的那样。但是我不想拿我的孩子冒险,万一她死在我的面前,我被吓得动了胎气怎么办?”
说到这个,韩数的心更冷了,到了这个时候沈夫人的心里还是偏向娘家。她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现在怀着孕,万一出事怎么办?
宋玉慧的耳边响起的都是母亲的哀求,母亲一直说着对不起,想当面道个歉。要是这点心愿都不能成全,她这个女儿是不是当得太失败?
女儿还年轻,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弥补。
“我…就在你身边,你过来,呆几分钟就可以。”
“宋总,恐怕你弄错了,我又不信任你,呆在你身边你能保护我吗?”
“数数…”
“你别求我,说句难听的话。宋老太太对于我来说不仅是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恶人。你觉得我会在乎一个陌生人临终前的要求吗?她想在临死前求个心安,我为什么要如她的愿?她死得瞑不瞑目和我有什么关系!”
最后那句,韩数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恨,怨。
交织在一起。
吼完后,直接挂了电话关机。
第76章 说梦
一只修长的大手安抚似的轻轻拍着她的背, 幽暗的眼神在床头灯桔黄的灯光中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似渊底黑潭。黑潭幽深, 又似暗藏不知名的异兽。
韩数刚才确实有些激动,在他的安抚中, 很快冷静下来。
本来就打算客客气气地来往,自己何必要生气呢?
“你是不是心里也有一些疑惑, 觉得我对宋总太不宽容。她和沈爷爷及爸爸一样,并不知道我是被人换掉的。按理来说,我不应该如此对她, 不能因为她母亲做的事情就迁怒于她。”
她边说着, 微低的头慢慢抬起,眼神忽暗忽明, 看不真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让她吐露心声,这个人无疑是他。
他是她的丈夫,是最爱她的人。
仿佛是下定了极大的勇气,她的睫毛都跟着颤动起来。眼眸低垂下去, 陷入自己的情绪中, 前世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
“前段时间,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我没有和你在一起,甚至为了和沈书扬在一起, 我还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赵时律瞳孔微缩, 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苦涩一笑,“我和沈书扬一起出国留学,然后学成后归国。我如愿嫁进沈家, 做了沈家的媳妇。”
“刚开始一切都还好,可是那种好只是我认为的好。事实上沈书扬在和我交往之初就有其他的女人,婚后还一直来往。我进了沈氏,和宋总一起管理沈氏。她对我很好,像对亲生女儿。后来我和沈书扬的关系慢慢变得冷淡,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就算我生不孩子,她也没有说过什么。梦中的我觉得庆幸,这样的好婆婆居然被我遇到了。”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沈书扬和别的女人来往,我想离婚。这个时候宋总被查出胃癌,她苦苦哀求我不要和沈书扬离婚,并且立了一个遗嘱。如果我和沈书扬之间任何一个人提出离婚,则净身出户。”
她停顿一下,房间里瞬间变得寂静无比。
他一手继续抚摸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紧紧攥成拳。良久才慢慢地展开,伸到她的面前,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一场梦而已,不值得难过。”
她看着他,眼神悲伤,“虽然是梦,却仿佛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我能感受到梦中自己的痛苦和挣扎。你说梦中的宋总为什么会对我好,为什么要立那样的遗嘱把我拴在沈家?”
“我梦中,我甚至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我有失眠的毛病,早已和沈书扬分居。有一天吃多了几颗安眠药,然后我就死了……”
他的心一痛,狠狠地揪起来。他无法想象她会过那样的日子,也无法想象她不在自己的生命中。
还有他们的孩子……也不存在…
“傻姑娘,不过是梦,你哭什么?”
韩数眼眶中的泪水盈满,溢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男人修长的手指抽了纸巾,细细替她擦拭着。
“别人都说怀孕的女人爱胡思乱想,多愁善感。你看你,就因为一个梦,哭得这么伤心。不怕,有我在,儿子也在。”
他的眼神担忧无比,明明是冷峻的男人,此时极尽温柔。
她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我好害怕…在那个梦里没有你,也没有我们的孩子。我不好…我为了和沈书扬在一起,竟然不要他…你知不知道,梦中的生活极有可能是我会过的日子。如果我走错一步,我就会像梦中一样,挣扎一生…”
做了几个深呼吸,从心里漫延开的疼痛渐渐消散一些,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一起,“你说梦里的宋总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她的女儿?她既然知道我是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说出来?我曾经仔细思量过这个梦,我猜她是怕沈爷爷和爸爸怪她的娘家人,还有就是她觉得我已经生活在沈家,是女儿还是媳妇都无所谓。每当我想起这个梦,我都很难过,就像它真的曾经发生在我的生命中。”
他将她搂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上,眼里有着旁人难已看懂的深邃。他狭长眼眸中划过暗光,下巴在她丝滑的发上摩梭着。
“是不是在上上次沈家宴会之前做过的梦?”
她心一抖,就知道他敏锐,没想到这么猜得准。
“是。”
他的双臂收紧,紧紧箍着她娇软的身体,像是要嵌进骨肉之中。光是听她口述,他就有些承受不住。
那样的梦,如果是真的……
他不敢想下去。
或许真是冥冥之中预警一说,是这个梦提醒了她。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情,才有了她为了孩子愿意和他来往的开端。
“那我们都要感谢这个梦。”
“嗯,我感恩着呢。”
她的鼻子有些堵,她心里感恩无比。说道是梦,那其实是她上辈子走完的一生。如果耗尽一生都还没有醒悟,她就白重生了。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她双手托着肚子。
“乖,睡觉吧。妈妈是在说一个梦…妈妈…永远爱你…”
男人的大手也放上来,摸着她的肚子来回安抚着。里面的孩子又动了一下,然后便没什么动作了。
“睡吧,不要多想。你只要知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们的孩子也在健康地成长,那就足够了。”
“好。”
她点头,乖巧是让他扶着躺下。
虽然不敢说重生之类的事实,但借着梦把上一世的事情说出来,她觉得轻松多了。上一辈子的事情就像枷锁一样紧紧地加在她的心,每当想起时,就痛苦不堪。
夜深人静,她重新进入梦乡。
赵时律的手还从后背环着她,眼睛慢慢睁开,里面一片幽深。
宋玉慧在医院陪了一天一夜,眼睛红肿着,望着窗外目光茫然,一直那样看着,看到天慢慢变灰,看到窗外大亮。
宋玉辉九点左右到的,他昨天没有陪夜。
宋老太太已经醒了过来,看起来精神不错。医生已经给宋玉慧透了底,病人的样子怕是回光返照,有什么事情抓紧说。
“玉慧啊,我不是让你把那个孩子叫来,我给她道歉吗?你怎么还没有把她叫过来,是不是她不肯原谅我?”
宋玉辉沉着脸立马出声,“玉慧,你怎么回事?妈都要给她道歉了,你怎么还不赶紧让她过来。谁家的外孙女这么不孝顺的,连自己亲外婆住院这么久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病房内其它的家属不知道情况,纷纷谴责起韩数来。说韩数不孝顺,说宋玉慧养了一个白眼狼,还有人同情宋老太太。
“不,不是这样的,我女儿怀孕了。”
“怀孕了就了不起,哪个女人不怀孕,就她金贵。玉慧,不是我说你,你这个当妈的也太软母了,她是你女儿,你生了她,还管不了她了?她要是不听你的,你打啊!我就不信,当妈的不能打女儿。”
宋玉辉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想起那个不知道尊敬长辈的臭丫头,恨不得亲自打一顿,“你要是下不了手,我这个当舅舅替你去管教她。一个丫头,还反了天?”
“谁敢打我太太?”
突然所有的人声音戛然而止,伴随着这句话,一个男人走进来。
来人正是赵时律。
他冷颜寒眸,身量极高,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手工西装,外面套着黑色的毛呢大衣,径直站在宋老太太的病床一步外。
“刚才是谁说要打我太太的?”
宋玉辉脸皮抽了两下,他面对沈老爷子都没这么紧张。这个外甥女婿怎么像个杀神一样,看得让人害怕。
“外甥女婿,你可来了,那丫头怎么没来?”
赵时律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刚才是你说要教训我太太?”
“哪有,你听错了,我是说别,没有说她…”
“那就好,要是让我知道谁敢找我太太的麻烦,我必定奉陪到底。”赵时律眼神冰冷,转向病床上的宋老太太。“听说宋老太太想和我太太道歉,有这回事吗?”
“有,有的。你外婆想见那丫头,她想亲口说一声对不起。可是那丫头也太不懂事了,长辈都认错了,她还敢不来…”
赵时律一个眼刀过去,宋玉辉觉得脖子一凉,吓得不敢再说。
“时律,数数…”宋玉慧试探着开口。
“宋总,我太太怀着孕,夜里被吵醒,今天有些不舒服。”
宋玉慧一愣,有些自责起来,“那要不要紧?”
赵时律没有回答她问话,而是重新看向宋老太太,“宋老太太一辈子把儿子看得比命重,重男轻女。我太太一出生,你就做主把她换掉,换了一个外孙。这二十多年来我太太过得并不好,宋老太太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病房的病人和其他的家属都听到了,又议论起来。
原来是换走的外孙女,怪不得不肯来。
“外甥女婿啊,我妈怎么也是她的外婆,当外婆都愿意和外孙女道歉,她怎么能不来呢?她要是不来,那就是不孝顺。听说她连玉慧都不认,真是太没良心了,玉慧可是她的亲妈。”
赵时律冷冷的眼神看向宋玉辉,“我太太从没有见过宋老太太,为什么要来?宋老太太不是有个宝贝孙子吗?怎么亲祖母都要死了,当孙子还不露面?”
宋玉辉被他一堵,尴尬一笑,“我们家凯凯昨天守了一夜,早晨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