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妈妈正在做一道芙蓉豆腐,要先将豆腐将入井水里浸泡三次,除去豆腥味儿,再放入鸡汤中沸煮,临起锅时加紫菜和虾肉,不过现在没有虾肉,只好用猪肉沫代替。
殷红豆认得,这可不就是豆腐脑嘛!不过口味偏咸味,是北方人的吃法。
可能是长久待在重霄院里太寂寞了,廖妈妈正在剁猪肉,一面起刀,一面道:“要是到夏天有了虾再做芙蓉豆腐就鲜香多了,六爷爱吃。”
殷红豆声音不大地接话:“可以用蛤蜊代替,现在也正是吃蛤蜊的时候。要是觉得腥了,晒干了磨成粉便是,也不知外边的干货铺子里有没有卖的。”
惊讶地抬起头,廖妈妈道:“你还懂做菜?”
做傅慎时的奶娘之前,廖妈妈只会简单地炒菜,后来为了小主子,专门学了几样菜,但也不是专门的厨娘,懂的不算多,殷红豆的回答倒是让她有些惊喜。
殷红豆道:“奴婢嘴馋,略学得一二。”这话不假,她可是实实在在的吃货,吹一句烧得一手好菜,完全没问题。
廖妈妈大喜,道:“少爷食欲一直不大好,总要我花些精巧心思,他才有胃口。可好了,以后有个帮手。你还会做些什么菜?”
一面儿盯着火候,殷红豆一面儿道:“要看六爷喜欢什么口味的,廖妈妈把六爷平日里爱吃的菜说来让奴婢参考参考。”
廖妈妈如数家珍,说了十几道菜,基本上都是十分清淡好入口的东西,还道:“有几道家常菜是六爷从前爱吃的,不知道为什么,吃过两次,就再也不想吃了。”
傅慎时以前的口味并不算刁钻,而且廖妈妈说的家常菜,其实是不容易吃腻味的,至少一般人不会同时对好几道家常菜,突然心生排斥到再也不想吃的程度,除非是厨师水平大大下降。
殷红豆问道:“六爷可曾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
廖妈妈眸光淡下,低头看着灶台道:“小时倒还有几样爱吃的东西,后来……他长大了,就不曾说过什么了。”
殷红豆猜想,傅慎时可能是不大爱表达喜好,厨房送来就吃,喜欢便多吃几口,不喜欢则不吃。但厨房的人日渐不上心,家常菜也做的不好吃了,他便少吃或是不吃。所以廖妈妈才得出傅六胃口不佳的结论。
但廖妈妈亲手做的菜却很用心,他便是爱吃的。
廖妈妈愁眉不展道:“六爷从来都是主食吃的少,实在受不住饿了,便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正在长身子的年纪,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能行!”
如母亲般的关怀,听得殷红豆心里暖暖的。傅慎时在打杀丫鬟这件事上,不管在当今社会环境下是对还是错,长兴侯府的人既不问询也不惩罚,任由他病态发展,既是视丫鬟们的性命如草芥,也是害了傅六,难免令人齿寒。
抛开遐思,殷红豆心想,她自己的小命还保不过来呢,哪儿有功夫去想长兴侯府的长远发展。廖妈妈还算得傅六的心,眼下攀附住她,好好活着才是正理!
刹那间,殷红豆脑子里就蹦出十几道菜品,她把名字和做法一一说给了廖妈妈听。
好吃的菜,光是听步骤都够馋人的了,廖妈妈如获珍宝,满面笑色道:“夫人总算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高兴得失了警惕之心,廖妈妈忽觉自己是在评论主子的是非,便住了嘴,转而道:“现在还来得及,妈妈让翠微去外边看看有没有蛤蜊粉。”
殷红豆道:“这不过是当一道开胃的小菜,主食吃这个还不够,不如叫翠微姐姐去厨房再拿些新鲜的菜,奴婢正正经经地做几道。”
廖妈妈求之不得。
殷红豆把要的东西都交代好了,当天中午做了一道油焖春笋、炒鸡腿蘑菇,加一碟子松饼为饭后点心。
到了用饭的时候,小厮推着傅慎时回来了。殷红豆累了一上午,跟翠微两个躲在厨房里一起吃多炒出来的菜。
丫鬟翠微名字倒是取的好听,实则是个身材壮实,面颊圆润的丫鬟,她吃饭速度很快,一个人瞬间吃了两碗。吃完了正餐,还吃了两块松糕,左右手轮流送进嘴巴。
翠微子憨憨的样子,把殷红豆逗笑了,她提醒说:“慢些吃,小心噎着。”
翠微摇摇头,道:“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没红豆妹妹的手艺好,今天好开心!嘻嘻嘻!”
殷红豆若有所思,丫鬟吃的饭菜,要么是大厨房统一派送,若是人少的院子里,吃主子剩下的也有,翠微都这么说了,恐怕她的猜测是对的。
抹抹嘴,翠微问殷红豆:“红豆妹妹,你这糕怎么做的,好香!”
坐在小杌子上,殷红豆抱膝道:“就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压差不多一半到糕点格子里,撒花生米碎和糖粉,蒸熟。也正好大厨房里有现成的材料,否则我还做不成呢。”
翠微根本听不懂,一脸发蒙,道:“哦哦。什么是粳米粉制成的生胚?”
“就是把粳米粉发酵。”
“哦哦。什么是发酵?”
“……好吃吗?”
“好吃!”翠微不住地点头。
“那我以后还做给你吃,用糯米做,好不好?”
“好好好!”
一提好吃的,翠微果然就忘记前面提的问题。
端着案盘进来的廖妈妈也笑逐颜开,她听到两人的对话,便问殷红豆:“今日为何不用糯米?”
二人连忙站起来,殷红豆笑道:“六爷一直口味清淡,陡然吃糯米糕点,怕不好克化,粳米口感柔和,香气浓郁,更合适一些。”
廖妈妈心里的赞赏之色溢于言表,她笑呵呵道:“粳米是好东西,补中益气、健脾养胃,壮气力,强肌肉,六爷这个年纪,是该吃这个。”
翠微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瞪着牛眼问道:“廖妈妈,六爷都吃完了???不可能吧……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别是时砚偷吃了!”
以前可是吃剩饭吃到撑,翠微今儿还指着六爷留一些剩菜给她呢!
笑得合不拢嘴,廖妈妈道:“菜都吃完了,饭吃了一大碗,两块糕点也都吃了。”
殷红豆不敢膨胀,她谦虚道:“奴婢做的分量少,六爷吃完也是正常的。”
廖妈妈但笑不语,吩咐翠微把碗给洗了,却没有让殷红豆动手。
殷红豆多会察言观色的人,明知廖妈妈不喜欢野心大的丫鬟,撸起袖子跟翠微挤着一起洗,翠微还傻乎乎道:“红豆你别洗,我洗,你留着手做饭就是。今晚咱们吃什么呀?”
“……容我想想。”
第4章
殷红豆的厨艺得到了重霄院所有人的认可,包括傅慎时。他在某日用完餐之后,难得主动开了口,问小厮时砚,道:“近来府里换了新厨子了?”
时砚笑道:“不是,是咱们院里新来的丫鬟,做的一手好菜。”
漫不经心的傅慎时挑了下眉毛,他竟没想到新来的丫鬟有些手艺。
时砚还道:“六爷,这丫鬟叫殷红豆。”
傅慎时记忆力惊人,他的食指闲闲地搭在轮椅上,抬了抬,轻敲扶手,道:“哦。扶我去歇息,到了时间叫我。”
时砚应诺。
这几天的下午,傅慎时都要在固定的地方转一转,今儿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小憩了两刻钟,傅慎时便醒了。他穿着簇新的直裰,头发用玉蝉扣束着,浑身上下收拾的齐齐整整,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像个翩翩如玉的仙人。
时砚推着傅慎时出了门。
殷红豆也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子正好才站在门口伸懒腰,傅慎时一出来,她立刻退回房间躲起来。她还没正式见过他,这会子若叫他瞧见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不见最好,也正好免了她跪下行礼。
傅慎时余光瞥向厢房,嘴角微动,神色淡漠地出了重霄院。
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眼,殷红豆有些好奇,这府里少有人搭理傅慎时,他这几日出去做什么了?
她又想起那日后山上偷听到的话,傅慎时这一出去,那丫鬟可别真去找死!
走到厨房,殷红豆跟廖妈妈商量好了晚上要做的菜。
廖妈妈说:“翠微洗衣服去了,我把对牌给你,你自去厨房那边拿菜吧。”
翠微一个人替院子里所有的人浆洗衣物,殷红豆跑这个腿,自然是肯的,而且她许久没出重霄院,有些憋坏了,正想出去溜达两圈。
阳春三月,飞燕闲剪轻风,侯府花园里杏花如雨,梨花如云,开得纷纷繁繁。湖水岸边,片片飞花,丝丝眠柳,殷红豆从中穿过,站在原主落水的地方观望了许久。不过时间久远,岸边滑落的泥土,早就被雨水冲刷平滑,看不出痕迹。
双手合十,殷红豆对着原主身亡之处拜了三拜,祈求她死魂安息,若有遗愿,托梦与她,便离开了。
湖水岸边到宅院,有一条近路可走,穿过竹林,从后山上绕过去,便可快速到达游廊,顺着游廊即可穿过拱门出去。
殷红豆平日与翠微闲聊的时候听她提过,今日偷懒,便从后山小路上去。
一路上山都没瞧见人影,殷红豆倒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季节的笋子正好,按理说厨房的人一定会来挖笋,应当会走这条捷径才对。
殷红豆莫名哆嗦一下,停下了脚步……不会今儿又让她碰上了什么事吧!
深宅大院多阴私,殷红豆到底对这儿的环境感到陌生,便提高了警惕,贴着山上的石头走,边走边观望。
堪堪走过一半,殷红豆果真听到了有几分熟悉的女子笑声!她躲在石头后面瞧过去,便看见一个体态丰盈的女子站在傅慎时面前,绞着一绺头发,微微低头望着他,时而侧过脸去,不胜娇羞。
这不是那日骂她的矮个丫鬟是谁!竟真的作死来了!
殷红豆的脊背隐隐发寒,她不敢贸然前去,趴在石头上,从边缘探出一对眼睛,仔细观察着。
傅慎时身边,时砚不知去处,唯有矮个丫鬟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双手随意地交握着,远远看去,细长的手指如同镀上一层薄薄光影,精致秀气。
姿态慵懒地坐在轮椅上,傅慎时眼睑低垂,侧颜平静如水,透着一丝阴沉,可以想象,他内心是如何的波澜不惊。
殷红豆稍稍放下心,就算傅慎时再不喜这丫鬟,毕竟时砚不在,恐怕他难以动真格。
但……她猜错了。
丫鬟低声地表明心意后,便缓缓蹲下来,盯着傅慎时的膝盖看了好一会儿,颇为惋惜和同情,随即趴了上去,低声呢喃着什么。
殷红豆不屑丫鬟行径,真是又当又立,想攀附傅慎时,还做出一副吃了亏的样子。她翻个白眼,好奇傅六会怎么处理。
傅慎时低头看着丫鬟,如泥胎木偶般不动,随后双手往背后一摸,拿出一条红色的长鞭,猛然套在丫鬟的脖子上,死死地将人勒住,并扬起嘴角,皮笑肉不笑:“何况六爷还是那副可怜样子,若能伺候六爷,即便委屈些,荣华富贵却是有的了。”
丫鬟想起来了,那日也是在后山上,她跟另一个丫鬟聊天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傅慎时俯身下去,稍稍贴近丫鬟,目光阴沉地问道:“我很可怜?伺候我很委屈?”
胡乱蹬着双腿,丫鬟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长鞭,整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圆睁,舌头外吊,根本喘不上气。
变故陡生,殷红豆反应不及,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过来,傅慎时……在杀人!
殷红豆头皮发麻,甚至有些呼吸困难。她不是圣母,但她尚有良知,即便是在这个社会,动私刑恐怕也是不允许的,傅慎时这他娘的可能是在违法犯罪啊!
丫鬟嘶哑的呼叫声频频刺激殷红豆的耳膜,发软的双腿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的心口仍然砰砰砰地跳,冷静片刻,便拔腿往外冲,飞身扑过去,捉住傅慎时手腕子,大声喊道:“六爷!仔细手疼!您的手都勒红了……快松开!!!”
嘴上这么说着,殷红豆手上却在拽傅慎时手里的长鞭,一心只想把丫鬟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她没料到,傅慎时看似瘦弱,手腕上的力道却不小,她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硬是掰!不!开!啊!而且这货机械地扭过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阴森,委实骇人。
殷红豆束手无策之际,傅慎时轻皱眉头,隐隐约约嗅到一股松糕味儿,他想起软糯的糕点里撒了花生、糖粉,便有片刻失神,手上的鞭子就松了。
险些被勒死的丫鬟也不傻,连忙缩回脑袋,往后一倒,靠在大石头上,猛地咳嗽几口,嗓音嘶哑地哭了起来。
终于把人救下的殷红豆心如擂鼓,缓缓抬起泛红的眼眶对上傅慎时阴沉的目光。
春天的暖光穿过高大树木的茂密树叶,打在少年郎冷白透薄的肌肤上,粗细适宜的眉毛尾部上扬,浓黑如墨,睫毛又长又直,底下生着一双眸光晦暗不明的狭长凤眼,连线条流畅的挺鼻红唇也流露出一丝丝冷漠。
傅慎时面无表情,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耳边有风声作响,如柔滑冷冰的丝绸扫过脖颈,殷红豆四肢冰冷,她委实骗不了自己,在清白和性命之间,她的的确确更想选择保住小命,她没骨气地想着,伺候傅慎时这死变态,还不如去做二爷的丫鬟。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静谧,小厮时砚跑过来唤道:“六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