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慎时无意去水榭,殷红豆却在他耳边道:“六爷,奴婢有一事相问,不过此处不便说。”
他往水榭上瞧了一眼,一眼望过去花海一样,倒是很容易招人眼。
傅慎时吩咐时砚道:“去水榭。”
三人走在长廊上,他便问殷红豆:“何事?”
殷红豆嗅着水榭里的香气,道:“一会子要见方小娘子,奴婢怕说错话。奴婢记得小娘子今年十八,守孝三年整,不是说守孝足两年便可么?”
古时为父母守孝三年,实则只有两年整,方素月守了三年孝,倒叫殷红豆奇怪。傅慎时与方素月眼看要定亲,应该要避嫌,不过又不能不往来,有些事儿必须殷红豆去做,她怕一时错口提了方家已经去世的长辈就糟了。
傅慎时解释道:“替祖父母守孝一年即可,她祖父先去世,没过多久祖母也去世了,前前后后耽搁了三年。”
殷红豆点着头道:“原是如此,奴婢明白了。”
她的视线扫了过水榭的菊花,有黄白色蕊若莲房的万龄菊,粉红色的桃花菊,白而檀心的木香菊,黄色而圆者的金铃菊,还有纯白而大者的喜容菊,品种繁多,争奇斗艳,瑰丽夺目,美不胜收。
傅慎时顺着殷红豆的视线看过去,菊枝弯曲如伞盖,花朵密如锦缎铺陈,他一面让时砚推着他出去,一面淡声道:“这些不过是为了卖弄富贵,真正会赏花的人,当寻觅无锡荡口珍贵奇异的甘菊,用古雅的陶泥花盆种植株两三株,待到花开的时候,茎干挺拔秀美,叶子浓密厚实,再置于几案卧榻间,坐卧把玩,才叫领悟菊花的之真性情。”
殷红豆没见过傅慎时说的东西,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闲情逸致,但是这段话从他嘴巴里缓缓地吐出来,便让人心生向往,不由自主地在脑子里勾勒出了相应的场景。
她笑一笑,道:“这般雅事,奴婢是没福气享了。”
傅慎时并不言语,主仆三人一道去了花厅,见过长兴侯府长者之后,便坐了下来。
没多久,方家的人和萧山伯府的人就到了,方夫人的小儿子也闹着要看侯府,便一道来了,他们与秦氏见了礼,便同长兴侯的小娘子和爷们一道去水榭赏花。
这种场合,少不得作诗投壶画画,傅慎时技艺超群,他便懒得参与,坐在临水的角落里,而其余小辈们则玩的不亦乐乎。
秦氏与方夫人看着欢笑的孩子们,也都忍不住笑了,两人接耳说了会子话,潘氏同萧山伯夫人也有说有笑,四人一齐起身往花厅暖阁去了,水榭这里交给了世子夫人姜氏照看。傅慎明和傅三兄弟两个也走了,傅二根本就没来。
没了长辈,只几个年纪不大的太太坐镇,二房的小娘子和爷们便闹地越发厉害,语笑喧阗,好不热闹!
方素月本身喜静,远远地坐在长凳上的一边,她是方家长女,家中弟弟妹妹很多,她向来不受宠,在家中最大的责任便是照顾好弟弟妹妹,到了沈家作客,方夫人仍旧把小儿子留给她照顾。
菊花迎风微动,方素月带着弟弟赏玩菊花,她穿的很素净,一身碧青色的褙子,里面是挑线裙,头上除了一只玉簪和金钗,再无其他饰物。
姜氏见方素月脱不开身,便走过去,笑道:“姑娘,把小郎君给我的丫鬟照顾吧?”
方素月倒是想,但小郎君瞪着她命令道:“不准把我给别人照顾!”
小郎君习惯了方素月照顾,连自家的丫鬟婆子都不要,又怎么会肯让长兴侯府的人照顾他。
方素月只好感激地看了姜氏一眼,婉言谢绝。
姜氏走开后,方素月微微垂首,眉头轻轻地皱着。
殷红豆立在傅慎时的身边,垂头低声道:“六爷,方小娘子好像有点儿郁郁寡欢。”
方素月的弟弟,看起来很让人头疼。
傅慎时朝坐在他对角的方素月那边看了一眼,她正看着三太太身边的菊花出神,他收回视线,道:“少说话。”
殷红豆暗道,傅慎时桃花没开几朵,大部分都烂得不行啊,好不容易来了方素月这朵好桃花,怎么不知道好好呵护呢!
水榭的里的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长廊外走来了个打扮娇艳的人,紫晴端着糕点过来,道:“二夫人叫奴婢拿过来的,两位爷,太太姑娘们慢用。”
殷红豆瞧了紫晴一眼,她今儿傅的粉很厚,仔细看便不难看出,她的脖子上有淡淡的红痕。
紫晴是潘氏的大丫鬟,府里没几个人敢动她,莫非是紫晴在傅二那里吃了苦头?可是傅二真要想除去紫晴,只消告诉潘氏这丫鬟叛主便是,怎么还留她在府里?
这说明傅二只是威胁了紫晴,并不愿意为了殷红豆而对紫晴动真格。
想来傅二是看中了紫晴是潘氏大丫鬟的身份,想利用她做眼线。
只怕到时候傅二还要到殷红豆面前邀功——你看,我已经替你解决问题了,快从了爷!
这个傅二,真是蔫坏蔫坏,一石二鸟之计倒是使的好。
殷红豆刚琢磨完,紫晴便走了。
小娘子们纷纷去拿糕点,姜氏着丫鬟送了一块儿给方素月,她问弟弟吃不吃,五六岁的方小郎君摘了一朵菊花,玩的正高兴,头也不抬地说不吃。
方素月便谢了丫鬟的好意。
小郎君玩了一会子,扔了菊花,扭头看见好几个人都在吃糕点,每块糕点形状都不同,有的捏的像猪,有的捏的像狗儿,他登时来了兴致,态度随意地对方素月说:“我要吃,你去给我拿。”
方素月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人群里边拿东西,小郎君不高兴地撅起嘴,使劲儿地扯了扯她的头发。
殷红豆离的最近,她看着都觉得头皮疼,方素月却只是蹙着秀眉,温柔地将弟弟的手从头发上拿下来,仿佛习以为常。
小郎君不高兴,又是窝里横的性格,他自己也不敢去,便气鼓鼓地瞪着方素月,抬手又要抓去,声音闷闷地道:“去啊!去啊!”
殷红豆眼看姜氏正同刚进来的管事妈妈说话,她便去桌上拿了一块儿糕点给小郎君,道:“郎君吃罢。”
方素月抬头一瞧,温婉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姑娘。”
殷红豆摇摇头,朝傅慎时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靠近方素月小声道:“是六爷的意思。”
若傅慎时不许,早就喊她回来了,可见还是默许的。殷红豆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方素月肯定是要进门了,趁着小娘子入府之前便打好关系,等过了门,肯定会答应放她出府的!
方素月朝傅慎时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傅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未有任何示意。
接着傅四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悻悻离去,只剩下傅五和傅六。
爷们儿都走得差不多了,傅慎时也不想多待,也命时砚推着他走。
主仆三人才走出去没多久,园子里当值的丫鬟提着水桶,看见傅慎时唬了一跳,一桶水打翻,飞溅到了他的衣摆上。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跪下磕头。
殷红豆忙道:“还不快走,挡道做什么!”
小丫鬟忙不迭地提桶跑了,像是身后有鬼魅追着她似的。
方素月不知道怎么也坐不住了,牵着她弟弟出来,走到傅慎时身边,掏出帕子,温声道:“六郎君。”
傅五跟了出来,暧昧地扫了一眼方素月和殷红豆,笑看傅慎时,调侃道:“老六好福气,坐享齐人之福啊。”
殷红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个傅五可真是嘴贱,在方素月面前将她说成了心机深沉的爬床丫鬟,一句话就让她刚才的示好都白费了!
第30章
殷红豆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性子, 傅五搅和了她的好事,她才不会放过他!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 看着傅五的身后道:“啊?五爷, 您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一见殷红豆这般举动, 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以为未婚妻萧山伯夫人的女儿在他身后,惊慌地回头看——根本没有人!
傅五扭头怒视殷红豆, 道:“贱丫头,你敢作弄我!”
他抬起手想动粗, 傅慎时一把抓住傅五的手臂, 冷着脸道:“难道就只准你作弄我?”
傅慎时的意思很清楚了, 没有齐人之福这一回事。
殷红豆则躲在傅慎时身后狐假虎威, 她眼看着萧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来了,便又故意提高音量,看着傅五道:“五爷, 您真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勾起唇角,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殷红豆抿唇一笑,道:“您还是回头瞧瞧吧!”
傅五迟疑着旋身面向长廊, 萧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可不就站在他身后吗!他脸色大变,满面通红地看着未过门的妻子, 扭头剜了殷红豆一眼, 便赶紧跑上前去解释。
可是两个人还未成亲, 怎么能谈论这个话题!
小娘子又羞又恼, 蹙眉瞪着傅五, 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绞着帕子要掉眼泪,傅五便越发着急。
殷红豆忍不住大笑,很快便收了笑容,同方素月解释温声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奴婢只是伺候六爷茶水的丫鬟。”
未娶妻先纳妾,正经人家做不出来这种事。
方素月地诚恳轻声道:“姑娘安心,我知道。”她又看向傅慎时身上打湿的一处,继续将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傅六郎君擦一擦。”
傅慎时瞧了她一眼,道:“不必,我有帕子。”
方素月没想到傅慎时拒绝她,她举在空中的手不太好意思收回来。
殷红豆捉住她的手往回推,道:“姑娘的好心我们六爷知道,不过不能给姑娘惹麻烦不是?”
方素月点了点头,冲殷红豆浅笑一下,又朝傅慎时福一福身子,婉声道:“告辞。”
说罢,她牵着弟弟款款走向花厅。
方素月性格温柔,身材纤细,殷红豆看着袅娜的背影直发笑,这样好性儿的姑娘,要是真嫁进来了,应该不会不放她走的吧!
傅慎时凝视着殷红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眸光结上一层冰霜。
水榭的长廊上,傅五不知道说了什么,萧山伯府的小娘子羞得掉眼泪,急得他手足无措。
殷红豆翻个白眼,暗骂他活该!
傅慎时无意看热闹,冷脸吩咐时砚推着他走,殷红豆便也跟上。
回了重霄院,廖妈妈正好在院子里,她迎上来看了一眼傅慎时,问殷红豆赏花宴会如何。
殷红豆三言两句就概括了,还把傅五那个小意外同廖妈妈说了,她噘着嘴道:“廖妈妈,您可作证,奴婢清白着呢!”
廖妈妈目光微微迟钝片刻,随即笑开了,道:“你是重霄院一等一的忠心丫头!”
两人在廊下说话,声音传去了书房,傅慎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齐人之福”,傅五是眼瞎了么,他会岂会看上殷红豆这丫头?
傅慎时随手捡了本书看,翻看了两页,便觉索然无味,他扔了书,唤道:“进来。”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是在喊她,速即同廖妈妈打了招呼,撒丫子跑进去问:“六爷怎么了?可是要茶水?”
傅慎时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胃口好了些,少有出现食欲不振和不克化的情况,便又开始喝茶水。
他干净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扶手,盯着殷红豆看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殷红豆察觉出不对了,偷偷抬眼去瞧,一下子就撞上了傅慎时冰如寒霜的眼睛,她一哆嗦,小嘴抿的紧紧的。
难道她又做错什么事儿了吗?
思来想去,殷红豆还是觉得今日一切周到呀,准六太太她照顾的很好,傅五那边也以牙还牙。
所以,傅慎时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殷红豆实在不解,眨着桃花眼望着傅慎时,润泽的眼睛泛着微光,她犹豫着小声问道:“……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吗?”
傅慎时面色阴森,直勾勾地看着殷红豆,轻启薄唇,声音幽幽地吐出来:“你对方小娘子比对我还殷勤周到几分,怎么,你对她很满意?”他挑起眉毛,绝俗的容颜添了几分阴冷。
殷红豆眉心一跳,噘着嘴道:“奴婢这还不是为了六爷您吗?”